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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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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合生于极寒之地,严格来说,并非植物。”裴陆回忆道,“我。。。父亲。。。对于医药别有心得,家中也搜罗各种奇志异谈。冰合这一物,幼时父亲曾教我认识。”
他轻吁口气,似乎理了理思绪道:“冰合自寒冰水隙中生长,原应是种非常细小的活物,成熟后便会族群聚合为一体,状若八瓣花,最初发现的人叫它冰荷花,后来知有误,便改名冰合。”
“此物传言能生肌肉骨,于武者更是可以大幅提升内力重塑经脉,堪称神物。又因数量太少,难于储存,所以极为罕见。书中对它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句,其中就讲到,冰合凝练后有异香,经年不息,只是过于幽淡。若是使用过程中加入其它带有明显气味的药物,便让人难以察觉。”
云顶茶馆的雅间,四人分坐一圈,左之和与季同陷入沉思,傅怀瑾问道:“只是香味持久吗?这个说服力似乎不够呢,毕竟还有那些奇怪的变化。。。”
裴陆点头道:“确实并无确凿证据。只是书中所言,冰合虽功效明确,但若是与一些其他药物混制,性状效用会发生极大改变,可预估的空间更大。
而目前在世所知的药物,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样药物有这样的香气,持久不散,又能引起肉身发生这些异变。。。我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这些了,若是有机会求问徐长老或者范神医,或许能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左之和思索片刻,道:“徐长老与我说过你家学渊源,裴师弟不必过于自谦。这次案件发生这么多日,陈大人已经询问过不少医者,都没有任何收获。我也赞同你的推测,这个冰合香,确实有很大可能与此案有关。”
这时,小二进门传菜,四人停止讨论。左之和将几个菜换了位置,才对傅怀瑾道:“这几道是安阳的名菜,我想你必定爱吃。可惜你刚才吃掉那么大的红薯,现在恐怕不会觉得好吃了。”
傅怀瑾开心地拿起筷子不停口:“不会哒,我都估量好了。我现在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多吃呢!”
他说着就露出陶醉的表情:“好好吃啊!我最喜欢这种鲜香口味了!大师兄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左之和看着他笑,几人不再讨论案情,开始闲聊。
傅怀瑾一边吃一边道:“这位陈大人看起来人很好啊,对贫民窟的案子都这么专注认真,一定是个好官!”
“陈康奇年少就高中进士,博学多才又勤恳心细。来安阳时虽是刚过而立,但却已经是第三次担任一县之首了。”左之和道。
“唔!”一时咽不下口中的食物,傅怀瑾使劲儿含糊道,“定素青牛(清流)。。。不容于人。。。”
季同笑了:“这陈康奇可是明晃晃的徐党之人。”
傅怀瑾与裴陆皆一愣,傅怀瑾努力吞咽,问道:“当真?。。。怎么会呢?”
当朝天子素来心思不在朝堂之上,对朝中明争暗斗势力分割乐得眼不见为净。花落几家只余颓垣,经历了数次交锋后,目前朝中最大两派,一是为以已故扬威将军直系部下为主的武官派;另一个,就是以宠妃洛妃兄长洛徐岩为主的文官派。近年因边疆平和,扬威将军身故后,武官派日渐式微,洛徐岩派越发势不可挡,这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洛徐岩此人,长袖善舞心思深沉,且极为贪婪。即便是早年身份轻微时,也总当面语笑,背地里耐心布局,徐徐图之,渐渐便得了“徐党”的称号。
“安阳地处偏僻,看如今繁华,父母官多少应有功绩。”裴陆道。
左之和点头,雅间窗外的街上,商贩生意红火,来往的行人衣裳整洁,与他记忆中清贫的安阳已是迥然不同。
“陈康奇心有百姓,希望有所作为,并非投机取巧或食古不化之人。是故才能在眼下的环境里,真正改善当地民生。”左之和望着窗外有些出神,脱口而出,“若仅仅如此便能长久,也可以满足了。”
“大师兄是指什么?”裴陆问道。
季同轻握住左之和放在膝上的手,不想惊得他一震,立刻松开手。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开。
“世事多变,以前不许你们随意下山入世,是担心多数弟子自幼长于山中,贸然下山危险太过。现如今倒是被推到不得不下山的地步,只希望你们多看多听,尽可能多地了解当前局势,增加自保救人的能力。”
“大师兄说得是,我们牢牢记下呢。”傅怀瑾连忙道。
左之和与裴陆道:“这次的案件,表面看不过是几个喜好流连赌坊的普通混混遇害。一般而言,断案人很容易会向钱财纠纷,邻里恩怨上猜想。但这两类案件,若凶手是索财或有怨的普通人,为何要用这么引人注目的杀人手法?陈大人心细如发,也是觉得并非如此简单,才会去信求助清静。。。
安阳多年平静,近来频出案情。如果此案当真涉及冰合香这样罕见、与学武者有关的神药,我有些担心,这桩案件背后或许有更多隐患。。。”
他不好对两个初下山接触俗世的师弟说太多,又挥不去心中那一缕阴翳,故而言辞有些不似平常果敢,两个小师弟心中想着今日所见,没有发觉怪异。季同却是明白的,直接说道:“叮嘱不完,不如放宽心让他们多实践,自己吃一堑才是长一智。不如就以这件案子开始,明日一早,你们两个单独出访,找找看关于这个异香的证据。只是仅限于安阳城内,天黑前必须回来。”
裴陆认真道:“是。”
傅怀瑾和季同互换了个眼神,心里想:“谁不知道你是为了独霸大师兄的注意力,哼。”
左之和盯着傅怀瑾,道:“永远记住,安全为上。若有发现一定要及时回来,切不可独自深入。”
“嗯!大师兄你放心吧!”傅怀瑾有些坐不住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左之和端详了他一会,青年稚嫩又轩昂的气质格外惹人喜爱。他笑了笑道:“这顿饭被我影响得太沉闷了。好好吃吧,改日还可以再来一次,重新感受下。”
“嗯!很好吃!大师兄的推荐从来没错过!”
裴陆亦随着傅怀瑾附和,季同也不停嘴地捧场,逗得左之和眉目舒展。傅怀瑾才拉着裴陆起身:“我们出去转转,大师兄你们先回去,我们等晚饭后就回去。”
左之和看着两人出了门,自街面渐渐走远,才坐回桌前,正对上身旁季同专注的眼神。他不知为何有些想躲的冲动,又立即意识到,笑笑自然问道:“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近来怎么了?”季同道。“容易心慌,夜里睡得不好,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几日连食欲都差了。”
左之和放下筷子。眼前人耐心而专注的眼神,带着一如既往的力量与坚定。有一瞬间他觉得胸口涌上千言万语,想全部告诉面前的人。这样激烈的情绪冲动有点让他不知所措。
季同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若有什么烦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左之和有些恍惚,却还是未能顺利出口:“我。。。还未理清思绪。。。”
季同郑重点头,道:“好,想好了就一定要先告诉我。”
左之和看着他,也点点头。季同一副安心了些的样子,把夹好的菜摆在左之和面前道:“不烫了,快吃吧。”
第二天等傅怀瑾起床,两人便去街上溜达吃点东西。看似漫无目的的两人,兜兜转转就来到一间黑漆大宅前。此地位于闹市,附近却少有商户,行人稀少,只有一辆辆马车停在旁边。院前挂着错落有致的大红灯笼与色彩和谐的纱幔,轻妙富丽,让人一眼看出它的身份。敞开的大门里能看见雕兰楼台之间,各色美貌少女或斜倚阑干,或坐卧调笑。
最先引起陈康奇注意,使得他将五人命案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这间赌坊----醉生梦死。
“不是说是赌坊吗?怎么这么多美女?”傅怀瑾和裴陆远远看着,疑惑道。
“这家赌坊只招待有钱人,服务种类比较多。”裴陆道。这也是陈康奇起疑之处,五名死者都是叶庄的,身上有几十个铜板就算富裕时候,怎么能做到常年出入此地。
“有钱就可以吗?那我们快进去吧。”傅怀瑾大步向前走,却被裴陆一把抓住胳膊转了方向。
“这是去哪里?我们不进去吗?”傅怀瑾问道。
裴陆淡然将人拉到后院空无一人的墙外,道:“无需浪费。”说完便带人一跃而上。
“可是我不觉得浪费啊,我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呢。。。”傅怀瑾不满嘀咕,无奈裴陆全作没听见,只小心隐蔽前行。见状,他也只得老实跟上。
这间赌坊占地不算太大,前院为了待客设计了各种楼台水阁,虽各个精致小巧,留下给后院的空间却也不多了。两人攀上屋顶,小心看了个大概,便留在人少的后院,先行探查这里。
后院狭窄,只有三间小屋并一个晒满衣物绸带的院子。两间屋子挨着在一边,另一间大一些的屋子单独在另一角。
两人对视一眼,都先走向那间单独的大屋。
屋子砖瓦陈旧,门窗却严密崭新,窗纸厚实得让人一看就知透不进多少光亮。傅怀瑾轻声对裴陆道:“要是有什么秘密,肯定在这间。。。一副摆明了写在脸上‘这屋子有古怪’的样子,呵呵。”
裴陆止住他欲推门的手,自怀里取出两张绸巾,示意他掩住口鼻,才侧身靠着门柱,轻轻用剑柄推开房门。
门轴似乎是经常上油,打开时悄无声息。傅怀瑾谨慎探头看进去,门内果然一片阴暗,只有依靠房门照进的光线,能看出里面空无一人。两人于是闪身而入。
房间内部隔成两间,两人一进屋更觉狭小。外屋墙面全是柜子,打开后都是零散歪着几个瓷器。里面的屋子更小,只有中心一张长桌,角落一把椅子一张小桌。
裴陆在两间房中来回看了半天,取下面巾,阴沉着脸道:“这房子近期有改动。不知是否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我没有发觉有药物的气味。”
傅怀瑾也看了半天,问道:“哪里不对?既然没有气味,说不定这个屋子原本就是闲置的。”
“这间房子近来重新修葺过。墙面白灰的颜色,比外面略浅了些。”裴陆走到里间屋子离窗最远的角落,指着地上一处不太明显的凸痕道:“师兄你看这处地面,这个凹痕两侧的地面颜色有差别。我猜测,在这里原本为放什么东西,地面更高。这次修整时还有以前的土混在里面。”
“。。。。。。”傅怀瑾蹲在地上看着那个凸痕两边,对比两侧毫无差异的土色,忍不住道:“你们这样的人真是太神奇了!”
他见裴陆没反应过来的眼神,只道:“我们再去看看别处,我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人真的做到滴水不漏。”
躲过浣洗衣物的老妇,两人又查看了另外两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这时前院人多光线又好,傅怀瑾与裴陆只得先离开,等到天色暗下来再去查看。
回到街上,傅怀瑾立刻将毫无收获的任务抛到脑后,开始各种新品尝试。他吃惯了家里门中的精美菜肴,对路上粗糙却质朴的小吃格外感兴趣。裴陆看着他吃完一家又吃一家,居然每样都消灭得干净,不免担心他夜里再闹胃痛,顾不得思考夜里如何说服大师兄同意他俩单独行动,一把拉住傅怀瑾:“师兄,听说安阳有杂耍,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在哪里?”傅怀瑾停住要掏钱的举动,眨着大眼睛开心地问。
“应该是在先前我们路过的广场那边。”裴陆忍不住拉着他的胳膊走去。
傅怀瑾跟着走了几步,觉得被拉得不舒服,一把反手挽住裴陆的胳膊,反倒拖着他小跑起来。
两人一玄服一黄衫,身姿潇洒相貌出挑,这样两个青年人跑在街上,引得旁边人不住偷眼看。傅怀瑾却毫无所觉,拉着裴陆跑到叫好声响亮的人群前,努力想挤进去。他见人多不好走,怕与裴陆走散,也不挽胳膊,直接一手将人半揽进怀里,另一手推着向前走。
裴陆紧紧挨着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他开路,只是乖乖跟着走。
好容易挤到前面,原来是两男一女,看摆放的工具应是花样不少,此时却在表演胸口碎石。这样简陋的杂耍对他二人来说不过是玩笑一般。两人在人群中挤在一起,却不约而同看得津津有味,格外开怀。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表演者见日头微沉,就要收摊。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傅怀瑾见三人表演许久,却也没收到多少赏钱。他随手在身上一摸,扔过去一枚小银锭,便与裴陆一起离开。
天色还好,两人在街上走走,傅怀瑾左看右看犹豫晚饭吃些什么。他领着裴陆转啊转,一会便拐到一条略显僻静的小巷中。
“啊走错路了。”他笑着刚转身,就撞上一个人。
“快松手!疼死我了!”
裴陆一手抓着那人的右臂,那人只能在原地停住痛呼起来:“我的手臂要断了,快点松手!啊!断了断了断了啊!”
这人衣衫粗糙,麻布帽半遮着脸,声音听着还是孩童音,身高却比傅怀瑾高,与裴陆差不多。傅怀瑾“哼”了句,举起剑柄勾掉他的帽子。
“你们做什么?”露出的脸庞稚嫩,竟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此时知道他们二人不好惹,难以掩饰的慌乱眼神四下乱瞄,似乎在找什么人。
“我们打算把你抓起来,关到我家地牢里。心情不好就拖出来打一顿,也不必给饭吃,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就再出来抓一个小孩。”傅怀瑾压低声音,露出一个诡异笑容,幽幽地对着那男孩说。
“。。。哥!哥!快点救我!救命啊!”那小孩被他一吓,立刻挣扎着向身后哭喊,奈何裴陆力气太大,半点也没能挣脱。
傅怀瑾和裴陆耐心看着,果然见一个人从巷子中出现,几个小身影自人流中汇集过来。
“你喊什么呀,他吓唬你呢。”为首的少年无奈道。
“你怎么有把握,确定我说得不是真的。”傅怀瑾笑道。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量瘦小,脸上却有几分成年人的沉着笃定意味:“你们是清静弟子,昨夜你与俞家二郎说话,我在一旁听见了。”
他知道弟弟在对方手中,横竖讨不到便宜,也不再隐晦道:“我见你有钱,想着让我弟弟找你江湖救急,你若不愿意,我们离开便是。”
傅怀瑾被逗笑:“江湖救急?这是你们想着小偷小摸,或是讹人一笔的暗号吗?”
那少年一脸无所谓你怎么想,只是问:“我弟弟才十一岁,要是真把他吓坏弄伤了,我们也不是好随意打发的。”
傅怀瑾与裴陆都愣了一下,傅怀瑾指着被裴陆抓着的男孩:“十一岁?这么高十一岁吗?你平时吃的什么?你爱吃什么?有什么秘诀吗?”裴陆也看了他几眼,把手松开了。
那男孩立刻跳道他哥哥身后,恶狠狠道:“我爱吃人肉!天天吃人肉!有本事你也吃啊!小矮子!”
“你骂谁矮!你这个瞎子看我打不死你!”傅怀瑾被裴陆拦着,只能气得叫骂。两人仇视地看着对方,互不相让。
裴陆安抚地拍拍傅怀瑾的背,对那少年道:“快点离开,以后不要随便找学武之人下手。”
他二人正欲离开,那少年却不动,看着他俩,忽然说:“我知道你们是来安阳查案子的,我这有些消息,你们买吗?”
傅怀瑾与裴陆回头看他,他指了指一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他可从你们刚进安阳就一直跟着你们了,这都没发现吗?”
他见裴陆与傅怀瑾双双阴沉了面色,也不害怕自信一笑,也不等他们开口便接着说道:“你们若是感兴趣,就跟我们来吧。”说完,几个孩子迅速向城西方向跑去。
傅怀瑾与裴陆互相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便不再犹豫快步跟上。没一会儿,便来到城西叶庄外边不远一处破败的小院前。
小院竹笆矮墙,破败却收拾得干净。站在门口,便能一眼看到院里两间小屋,片瓦茅草交织得整齐。傅怀瑾与裴陆跟着进了院里,就见五六个不满十岁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扑了出来,围住他们。一时吵吵闹闹得嚷着:“哥哥!开饭吗!今天有饭可以吃吗?”
那少年声音低沉斥道:“都进屋!”跟他一起回来的少年们便把几个小孩都抱起来进了一间屋子,他自己则冲着傅怀瑾与裴陆伸手指着另一间,道:“两位客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