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记》》三周半

4、遇完人解不完事

　　今儿个一大早，从客栈出来，首个先去当铺，路过当铺时，我笑着念道：还不出来，难道要我来请你？话毕，我的头发上便插着一支银白色簪子，我便施施然向着城东的李家去了。
　　等到了李家大门口，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叫做快乐的感情，为什么呢？因为李家是大户人家，如果真的需要驱鬼的话，我就可以赚上一笔小钱，把我的簪子赎回来了，不错不错，好算计，一边想着一边上去敲门。
　　门一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朝我而来。
　　“不知姑娘敲门所谓何事？”
　　“可以见见你们家老爷吗？听闻府上闹鬼，我是——”
　　“半仙。会驱鬼之类的，你们家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完全可以交给我，不灵不要钱。”我认真地说，半仙应该比神婆更有说服力。
　　“这……”小厮为难道。
　　“你就帮我跟你们老爷说一声，说是个很厉害的半仙，特意闻着气味过来的，帮他看看宅子，道法很高。”
　　“行，反正最近过来的道士、半仙也挺多的，你跟着我进来吧。”
　　我随小厮一路进去。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吓一跳，这李家可真是大户人家，外面看着气派，里面看着更是像模像样，一路走过去，亭、台、楼、阁，假山是样样不少，咋一看里面还不止一个院子的样子，最关键的是移步换景，毫无突兀之处，围栏花窗，样样不俗。各院的命名也是颇有意趣，想必这家的主人也是一个积淀深厚的读书人。进门后，堂前的题字、挂画，皆非凡品，堂下正位坐着一位大约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看着确实是彬彬有礼，有文人风骨，想着这便是李老爷了。
　　“老爷，这位姑娘刚在门口，说自己是半仙，会驱鬼，所以我就放她进来了。”李老爷抬头看了我一下，然后就让小厮下去了。
　　“姑娘可真会驱鬼？”他轻声问道。
　　“祖传，略通一些。”
　　“姑娘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同我提，就凭今日姑娘独身入府的这份勇气，我便是钦佩的。只是恐姑娘是外地人，再加上我府上消息封得好，所以对此鬼不甚了解。每到晚上，我府上就闹得凶，请了许多人过来都无济于事，你小小年纪，可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怕误了姑娘性命。姑娘花容月貌，举止端庄，可不能折在我这里。”他担心地说到。
　　“无妨，多谢老爷劝告。我既来了，必定打算好了，还请老爷同我讲讲具体情况。”
　　“现府里只有我在，内人外出，不久便归，膝下只有一女，我与内人福分浅，前一段时间，小女竟失足落水了，当时丫鬟小厮都没注意，救治不及时，就这样没了。这是我唯一的女儿啊！”李老爷说着说着便流起泪来。
　　“从小，我和她娘亲就将她好生养着，不曾干过一点粗活，不曾受过一点辛苦。她自小也是善解人意，体贴可人，从未让我们夫妻俩担过一点儿心。她的模样在周围也是十分出尘，从小就乖巧听话，谁知我们夫妻俩福分那么浅，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家就这么没了……”李老爷面容难掩痛苦，几近泣不成声。
　　“自她落水以后，我们府上每晚便传来阵阵哭泣声和说话声，你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出来，就是隐隐能够听见门外传来女子凄惨的声音，定是小女看我和她娘亲年迈不肯离去，唉，我那可怜的女儿可真是命苦呀。”
　　“原来是这样，今晚你们就安心睡觉，外面就交给我。”
　　“姑娘，你可要小心啊，不管你能否做成这件事，我也一定好好酬谢你，你小孩子家家，可别出了什么事呀！”
　　“老爷请放心，此事我定能解决。”
　　“如若真是小女，劳烦姑娘帮忙劝说，让她早日放下心结，寻一个好归宿才是。”
　　“必不负所托。”我回道。

　　当夜，果然传来一阵阵抽泣声。
　　我走出门外，天上黑压压的，怨气深得很。我挥手一动，地下变出一套坐具，我轻身坐下，从桌上拿出两个杯子，一个放在我这边，一个放在对面，顺便倒满了茶。
　　“茶都倒满了，不如出来一见，可好呀？”我淡然地说到。
　　但是回应我的只是如同刚才一样的哭泣声，没有任何人接话。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突然有些生气，竟然没有人理我，都给她倒茶了，也算是以礼相待，居然无视我。
　　“还请姑娘出来一见。”我说完，头上的发簪便发出一阵光圈，扫了一下这家院子，震了一下周围的房屋。于是，慢悠悠地便出现一人。
　　“你是何人？你能看见我？”对方问到。
　　“无名小卒罢了，只是你为何不去投胎，留在这李府，化为野鬼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呢？”前方那人的外貌慢慢现形，竟是一位美貌的女子，眉目如画，皓齿明眸，真可谓是楚楚动人。我心想着我虽然是仙女，倒也生生被她比了下去，我俩要是坐在一起，大概人们会更加相信她才是一位真正的仙女，此生倒第一次觉得有人担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
　　“请坐吧。”该女子坐下的身姿也是十分得体，亭亭玉立，颇有大家之风范。
　　“姑娘，初次见面，我便以礼相待，看姑娘样子也不是什么粗俗之人，不如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一下，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尽管说，这样你也早些轮回了，不至于在人间受苦。你看如何？”
　　“可是我不想轮回。”
　　“人死了都是要去轮回的，要是不轮回的话，以后真成了恶鬼，可是想轮回也没有机会了。难不成你好好的人不做，想去做鬼？”
　　“你有办法让我活吗？你是不是有办法让我活？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你很想活吗？”我直愣愣地看着她。
　　“谁不想活呢？”她反问回来。
　　“我只是至今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死去的事实。”说着她便又流下泪来。“我一想到这里便痛心不已。姑娘，你看看这座宅子，看看这家的老爷夫人，就是我的爹娘，你再看看我，我怎么肯离开？”她柔声却又带着质问的语气跟我说道。这雕栏玉砌，白墙黑瓦，亭台楼阁，确实称得上雅致，即使没有见过这家的夫人，只看见老爷，想两位也是温柔、有礼之人。而眼前所坐之女子，更是不同于我所见其他女子，我若是一位男子，早该溺在她的绝美容颜之中了。
　　“我家中藏书远超千卷，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发誓要看完家中所有的藏书，在私塾时，先生跟我说，我虽为女子，但是在读书上丝毫不亚于他所教过的任何男子。我的娘亲出阁之前来家里提亲的人踏破了我祖父的门槛，我降生以后，邻居们都说我长成之后来提亲之人绝不会亚于我母亲。我父亲听了这话直愣愣地笑，说一定要给我找最好的夫家。我原来还有一个哥哥，却得病死了，我便是我娘亲爹爹唯一的孩子……”
　　“一则为人子，还未尽孝于父母跟前，使其得享天伦之乐，为其养老送终；二则为人徒，今生有志不能酬，不曾阅尽书阁之书，如男儿般做文章，为万世继绝学；三则未成人妇，没有体察情爱之深切，育子之辛酸抚慰，我如何能走？我如何能走？我如何能走啊！”一开始她还只是眼泪溢出，一行接着一行，慢慢地声音便渐渐大起来，眼泪也跟个没完没了一般流个不停，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
　　“人生本就有诸多遗憾。”我平淡地说。
　　“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她稍微平静了些。
　　“如若你能复活，但是要你家宅不宁，学业不精，志向不清，灰容土貌，夫婿难迎，你可愿意？”
　　“那我也不会意难平了……”她轻轻叹息道。
　　“那就是了，人生本来就是有诸多遗憾，没有遗憾的人生又怎么算得上人生。你既有满腹才华，就应当知道不管是多完美无瑕的宝玉都会有细小的缝隙，你样样出类拔萃，定有一样是落于人的，这便应在了这里。如果你从小不是这样完美，而是处处受人指摘，便会处处小心，也不会轻易落水而亡。即使你这次躲过去了，也应当明白只要是人便不会有完美的人生，你后来的人生中也会充满磨难。有可能学业难进、父母失和，与夫婿也无法举案齐眉，到那时你得到的未必就是你所想要的，甚至可能是偏离的和残破的。”
　　“为什么我不能够全部得到？”她疑惑地问道。
　　“那你得做神仙。做了神仙便有无尽的寿命和通天的法术，便能事事顺心，以你的资质这些志向应该都能实现吧。”
　　“那我可以做神仙吗？”她急切地看向我。
　　“当然可以，只是神仙是不会困于父母之情、夫妻之爱与雄伟之志的。他们第一步就要看淡生死，更别说什么功名、亲情与爱情。等你真正成为了神仙，你便不会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情。”
　　“你只有抛弃所有世俗的东西，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才能成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这样……”她大声地笑着，却透着一股子悲凉的气息，那双看着天的眼睛无声地留下一行清泪。“原来即使我重生，世事也不会尽如我意……竟是如此……”。
　　“可叹，可叹！”
　　“可叹啊！”她两眼失神，开始坐得端正的身子现已完全松散下来。
　　“可是不管后面会变成什么样，我还是想走下去……我总不想放弃……”她突然又提起劲来，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你既为天之骄子，天也不会无故定准了你的寿命，非得要你红颜薄命，含恨而终。”我想着既如此便掐指一算地说：“你那天本是丫鬟在侧，偏为了好玩，支走了她们，一个人在池塘边戏水，脚一滑就生生跌了下去。”
　　“如今这时期虽然有些热，但是你这衣衫也穿了两三层，穿身上倒不会很重，浸了水，怕就像是个小石头一直往下压吧。你倒也不是毫无干系。”
　　“唉，倒也是我的错，不该如此顽皮，误了终身啊！”她的脸上现出悔恨的神情。
　　“原是我境界不够，生生地闹出一场笑话。”她失望地说出这句话便喝下桌上的茶。抬起头长叹一声，看着我说：“那小女子便拜别姑娘，先去了。”
　　“去吧。”我回道。
　　话毕，她便渐渐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手一挥，收回坐具，抬头看着天。原先黑压压的天是眼前的黑，离我很近很近，是怨气在压人，如今散了之后是天边的黑，离我很远很远，是真正漆黑的夜空。
　　“自己回去吧，不送你了。”我看着天空轻轻地说，头上别着的银白簪子随之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