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记》》三周半

13、半回首之武自言

　　我有一个大我三岁，爱吃桂花糕的姐姐。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桂花糕这种腻腻的东西。在我爹娘被杀的那个晚上，阿姐和娘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清风抚过，舒服极了，我盯着那碟桂花糕想了很久。小时候阿姐就很喜欢吃，从来都吃不腻。
　　我的姐姐叫方文，我便叫方武，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像是一个村野莽夫，无趣得很，但是大家总是叫，叫得多了，我便听习惯了，又觉得还好。
　　自我有记忆以来，爹娘便对我和姐姐很好，只要是我们想要的东西都会买给我。很小的时候，我整日个闲不住，便缠着爹带我到处玩，爹教完了书，便会带着我到处走，稍远的地方也去，近的地方也去，爹总是会带我去所有我想去的地方。小一点的时候，毕竟年纪小，总是要大人带着才好，也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买各种物什，去有更多铺子和行人的地方。等到再大一些，便想着法儿跟姐姐在一起，想着法儿和阿姐或者单独跑出去玩，要不然总透着股无聊劲儿。这样才可以偷着买好多的吃食，和其他的孩子一同玩耍。
　　念书是顶没劲儿的事情，等我年纪一到，便日日催着让我念书，生怕错过一天，休闲一天，似乎就与状元郎失之交臂了。事实上，比别人多读一天或者少读一天的根本不耽误事，我一直与就跟这书本不对付。但是我仍然很喜欢念书，爹爹只要让我念书，我便会好好念书，虽然念书念得一般，但是自小便传了爹爹的那股子酸腐之气，稍微假模假式地动上一动，别人便会觉得我将来必成大气，这让我这个假书生在心里偷偷笑话他们。
　　我今年十五岁，我的姐姐已经十八岁了，别的姑娘到这个年纪都结好亲了，只有我这个笨蛋姐姐终日介地只想着吃，跟着我和混日子，假模假样地念书，我一看一个准。也只有我娘时不时地操心，今日去问问东家，明日去问问西家，总归是没个正形，倒是一直拖到现在。这么一看，全家最有远见的果然还只是我，一见到有那些不错的子弟，便想着法儿给我姐姐牵线搭桥，然后就会收到姐姐的一记白眼。唉，阿姐太蠢了，弟弟再是怎样地远见卓识，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惜、可惜！因为我的臭姐姐貌若无盐，还总爱说我是臭弟弟，这是个女孩子家家应该说的话吗？思来想去还是去当尼姑吧，当尼姑多好呀，没事了还可以去她的尼姑庵里面探望探望她，烧烧香，捐一两个铜板的香火钱。
　　总之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觉得一切都很好，我有一个很好的姐姐，爹娘待我极好。我觉得只要我坚持念书，我以后定有所成，我的父母便可以颐养天年，承欢膝下，我的姐姐也会嫁得极好。她会遇上一个极其疼爱她的相公，他们会在一起生儿育女，我会成为孩子们的舅舅。之后，我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十五岁的月亮感觉格外清晰、明亮，它不似十三、十四岁的月亮，轻飘飘地，身上没有担子压着，更像是水中的月亮，一触就破；也不似八、九岁的月亮，像极了阿姐吃的桂花糕，圆圆的，可以放在手中把玩，举臂可摘，藏于掌中；更不似十八、十九岁的月亮，真实得有些许过了头，重量明悉可感，但是又不至于太过沉重，让人透不过气。
　　只是我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顷刻之间，一切都化为泡沫。我以为会找到好夫家的姐姐，被生生杀死在我面前，我的爹娘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也死了。
　　如今只是想如其他人一般成年也竟成了奢望。爹曾经对我说只要我康健即可，对我并没有很大的期许，他大概不会想到我竟这样的愿望也不能够了。以前，我想起父亲这番话，我内心觉得，或许爹对我是有很大的期许吧，只是不忍心，不忍心将自己的期望加在我的身上，也怕我不愿意完成他的期许，父子相逆，致使家宅不宁，人事不和。我想，爹爹一定还是希望我有学有所成，尊师重教，保护好阿姐，不要让两位老人家伤心罢。只是我无用得很，平白断送了这一生。这短暂的一生，就像是漆黑的夜空，伸出手来，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白白动了力气。
　　俗话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自是觉得如此，可是我今日就是该大大地哭上一场，为我逝去的生命，为我的爹娘，为我的姐姐，为这所有可怜的一切，可是我竟一滴泪也留不下来。我在想大概是我在生气吧，在仇恨吧，人在有怨气的时候很少哭，因为会觉得事情本该不是这样，事情不该是我的错。人在有怨气的时候，总想着怎样让使我产生怨气的人得到应有的代价，而不是完成了所有事情之后放心的宣泄。所以我就是怎样都哭不出来，就像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巨大的悲伤之下却显得异常平静。
　　我反而感觉有些虚幻，好像不太真实，全身轻飘飘地，手也没有力气，脚也没有力气，精神也很涣散，像是飘在天上似的。这样的感觉像极了在做梦，这又怎么可能是现实呢？这被抽去灵魂一般的身体，被巨大悲伤裹挟的膨胀身体，悠悠地在空中游动的我定然不是我吧！我飘了许久，黑夜由不太清晰的五指到完全看不见五指，夜已经深了。

　　今日，是我死去的第七日。
　　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但是我已经失去控制了，在平静之中失去对情绪的掌握。在那柄剑刺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疼，疼到无法呼吸，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有伤口处的疼痛，它让我觉得胸口处明显有一异物直愣愣地插着一样东西，重重的压了下去，我的腿、我的手全都不停使唤地发不出任何作用，不消片刻，我便倒下了。我在死亡面前，在杀戮面前是如此地没用，就像是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是一个废物。
　　我觉得我可以不恨，但是仇恨却像是周身的空气从人包裹到了鬼，身体控制不住地在燃烧，以不甘和悔恨为材料，仇恨煽风点火，使得我的全身在发烫，在起火，直至火焰漫至全身，我的整个身体烧了起来。
　　我其实不想我的身体烧起来的，但是我控制不住，看见躺着满地的尸体，看见自己的面貌，看见姐姐，看见爹娘，掌中便化出了火焰，头发上也烧着了，手上脚上到处燃着火焰。我好像抱住一个人，让他从我身上引走一部分火焰，我好想轻松一些。
　　其实，我看见了我的阿姐，但是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满身的火，我也好怕把火沾到她的身上，我看见她在哭，哭得很伤心，我好想过去安慰她，可是她不应该看见我这满身的火焰，为何她没有满身的火焰？我便趁她哭得急，转身就躲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便在黑夜到处游荡，白天就找一个地方躲了起来。在我死去的第七天，我飘到了自己的坟前，原来我也是有自己的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