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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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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一切谎言都将被戳穿的使命,在大辣片几度要发飙的追问下,教课猛虎终于把下午理科楼门口的所见说了出来。
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大辣片却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啊。”
熄灯的宿舍里,三个人在各自温暖的被窝里揣摩着彼此的情绪。
“他一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大辣片淡定极了,剩下的两个人却不淡定了。
“之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曲佳欲言又止。
“会不会再半夜起来大闹男生宿舍么?不会了。”大辣片话尾拖着长音,疲倦的样子。
“这次化身福尔摩斯了?”廖相顾道。
“没,这一领域我连毛利小五郎都赶不上。”大辣片翻了个身:“他那对象不是在卖什么面膜么,我让我一个同事加了她。今天下午还看见她在朋友圈秀。没劲,还以为能骗骗你俩,给我搞个什么小庆祝,订俩菜这点小酒。睡了,你俩聊,我明天一早就得走。”
宿舍再无人说话。
然而在大辣片话音落下的最后一刻,两行眼泪顺着一个方向流到了枕头上。
她并没有什么同事加了学长女友的微信,她更不知道她今天下午发了什么内容的朋友圈。那只是一条普通的手链而已,他们的交谈除了学习,就是再次离异的妈妈,和已经结婚的正在接受定点扶贫的弟弟一家的情况。
她甚至闭上眼就能想起她第一次见学长的那天,是妈妈带着她去村长家声泪俱下地讨说法:大概是邻居家的某个大叔偷拿了自己家的东西,她已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进门的时候,母亲朝着装分外体面的木拉提大叔声泪俱下的哭诉,两人顺势坐在了沙发上,木拉提大叔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夏哈甫,出来倒水。”
然后她看见,一个同样很容易因为过于整洁而能一下子被区分出来的,彬彬有礼的男孩子,手里还握着一只钢笔,从屋里走出来。黑色的眼珠和麦色的皮肤,瘦高,冷冷的样子。应了一声麻利的端了两杯水过来,又回到屋里去了。
自己端着这杯水,拘谨地坐在村长家柔软的沙发上,一直出神。直到大人们聊完正事,彼此寒暄,才听得这个夏哈甫明年要升初中,将来要去县里念高中,要念大学,会去外面的世界。
在那之前,大辣片对于上学的认识,只不过和邻居家的小妹妹一起上下学,换个地方聊天而已,不出几年,她会和邻居家的小妹妹一起嫁人,一起生了孩子隔着栅栏继续聊天。她竟然不知道搞明白那几本破烂的书,能继续念书,能去县里,能去外面的世界。
即便那个时候,她连普通话还不会说。
“阿伊,回家了。”
她忘记那天自己是如何从村长家依依不舍的走出来,一步三回头的念着村长能喊一声让他的儿子出来礼貌性的送送客人,可是并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拽着妈妈的袖子说:“妈妈,我也想念书,想考试,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永远记得妈妈一脸疑惑的表情,然后将这条信息迅速的从记忆中抹掉再也没提。因为那时她还不知道,妈妈从小到大只读过一本书,那本书上说,女人只有接三次婚,死后才能上天堂。而上学念书对于女孩子来说,简直是自甘堕落的想法。
那一年,除了遇见了照进大辣片生命裂缝的星,还有一束照亮她人生的光,村里来了扶贫工作组。
他们教大人们种地,把村里的水果运出去换成钱,修了路,修了学校,每年都有外面来的年轻人来教大家普通话和中文。大辣片在那里望着夏哈甫的背影,一路读书道初中毕业。最后还是在工作组的争取下,借着政策的光,凭借优异的成绩,去镇里念上了高中。
他和学长的故事,便是从每天去镇子里上下学开始的。
那一年,包括夏哈甫在内,一共六个孩子去镇里念高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她永远记得她和夏哈甫第一次在上学路上相遇的时候,学长望向自己的眼神,即便只是一瞬。
多少个披星戴月的夜晚,多少次淋着雨,顶着大学放学上学的回忆,在大辣片的心里都是甜的。除了她的妈妈找了第二个丈夫,并且在她生完第三个弟弟的时候,开始家庭暴力。
每每深夜放学到家门口,听见门里面的咆哮和几个弟弟的哀嚎,都更加坚定着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然后有一天像超人一样,把妈妈和弟弟从这个泥潭里拯救出去。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
匆匆赶到村里的小诊所,才找到醉酒横躺在点滴室的男人,弟弟们围绕着鼻青脸肿的妈妈,最小的那个已经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村长和工作组的工作人员正和诊所的年轻大夫简单的沟通伤情,她默默地走过去趴在妈妈的腿上哭的伤心无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不止一次问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不能离开,妈妈只是淡淡地说:“家里需要那个男人,你还有三个弟弟,我们都需要他。”
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并非只来源于当时妈妈对三次婚姻才能人生圆满的追求,更是自己一身狼狈的护住妈妈和三个弟弟的姿势让自己死死的跪在地上,同那个站在光里一尘不染的学长形成的有壁的距离。
那一年学长接到了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她高三。
她每一年都能接到学长的来信,那些手写的贴着邮票的信件,成为了她整个带着随酒瓶子谩骂声和朗朗读书声的高三,全部的希望。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年所有村里高三的同学都收到了同样的鼓励信,而且整件事由村长授意,以此来作为自己争取去县里发展机会的锦上添花。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并没有伴随着喜悦。
一家人看着红色的入学通知书默不作声,自己的抗议和哀求雁过无声。
最后,在临近开学的那段日子,妈妈一反常态,她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为自己整理了几件衣服,领着自己去村长家借了钱,把她送上了列车。她还记得上车前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去吧,只有这么多,其余的自己想办法吧。去外面看看,去追求自己要的人生。”
她不敢想象自己走后,家里会发生怎样的地震,她只盼着自己快点,再快一点长大,能在这个城市站稳,领着妈妈的手,逛逛自己的校园,看看自己在舞台上的样子,用自己赚的钱让妈妈过的体面。
除了宿舍的朋友,大辣片几乎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她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工作。
她做过车展的礼仪小姐,做过80块一天的野模,跑过商演伴舞,跳过婚庆,当过补习老师,在食堂门口发过传单。
即便发传单的时候刚好遇到学长和他那位趾高气昂的女朋友,也从未让她像今天这样,连最好的朋友都想要隐瞒。
隐瞒自己真正的脆弱,自卑,失落和无助。
自己身边虽然不乏追求的男生,但是长久以来的爱慕,以及像自己黑暗人生中启明星一般的学长,早已成爱慕,变成了精神上的依赖。从她一入学便知道学长有了女朋友,到现在,从未变过。
即使他除了他爸爸的事基本不会理睬自己。
即使他的女朋友打人真的很疼。
即使学长下午拥抱自己的时候,是在说他要订婚了,不要再等了。
夏哈甫。
阿伊。
星星和月亮的意思。
虽然他们都高高的挂在天上,可实际上他们的距离可能有几光年那么远呢。
在此刻,她在被窝里,解下了那枚手链,塞到了枕头下面。
终于,那个平时在社团里叱诧风云,工作上风生水起,大大咧咧的大辣片,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任凭所有的委屈纷纷涌现,把自己扎成筛子也觉不到疼。
她想念妈妈,想念过往,最终泣不成声。
也许是枕头太湿了,她慢慢的做起来,下了梯子,抽了两片纸巾胡乱的擦了擦眼泪,轻轻的擤了擤鼻涕,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愣。
廖相顾一开始便听见豆大的泪珠掉到枕头上的声音,她只是在默默的等待着大辣片自己消化一下这溃不成章的情绪。
小心的呵护那一刻她脆弱的小心脏,这比自己没用的叨叨来的实际的多。
“我知道你俩没睡。”大辣片呆着哭腔,在黑暗中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见没人搭腔,又说:“曲佳不打呼噜,廖相顾不磨牙,你们知道吗?我在工作宿舍住没这两样声音我都睡不踏实。”
“噗…”曲佳几乎质疑人生:“我?打呼噜?你确定?”一根指着自己的手指还没放下来,便转过来一脸征求的看着廖相顾。
“你就没发现每次你去篮球场虐大壮的夜晚,我们都睡的格外早么?”廖相顾答道。
“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说过啊,你以为我们只是在加固你教课猛虎的人设。”廖相顾测过脸,在月光照进的亮光里,冲曲佳问:“大半夜你带个帽子是闹哪样?”
“怕半夜起来上厕所冻到脑门会感冒…”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铺坐着的大辣片和廖相顾异口同声。
曲佳整理了一下帽子,再次躺平,道:“我已经单方面宣布,这个帽子在近些日子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廖相顾和曲佳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说笑笑,坐在桌子前的大辣片,盯着自己桌子上的购物袋,心里满满被填满,仿佛在这黑暗中,某些情绪被慢慢点燃,从而获得了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