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寒花隔玉箫》识一丁

6、第六章 君意浓

　　宴席过半，月上中天，交子之时要到了，康熙携众人来到空旷之处，准备欣赏除夕烟火，我也跟在玉珍姐身后，却被九阿哥大力地拉到人群后面去，在我耳畔不容置喙地低声道：“随我来！”手突然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竟似一注暖流漫过身子，我挣了两下脱不得手，只得被他连拖带拽着往假山后面去。
　　我遥遥见那边人群与我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拼了力挣开手，怒道：“九阿哥这是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方才那般出挑你要做什么？”九阿哥气得青筋暴起，恨声道：“我看汗阿玛的神色，似是对你有意！你难道想做这宫里的主子娘娘了？”
　　我想着他方才挺身相护，紧张的模样，本来心存感激，但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又拾起冰冷面孔，斜睨着道：“在九阿哥眼中，我不就是蛮横无理，处处留情的女子吗？纵使我想攀龙附凤你又急什么？”
　　“我急是因为自己的心意！”九阿哥怒极，扳正我的身子，俊美的面庞在夜色下半隐半现，双目如炬，似要将我燎烧成灰烬，以至于被他牵起了手也恍然无措。他放柔了声量，郑重其事地说道：“梦寒，他们说的都对，我就是对你有意，想同你在一处！”我看着他赤诚的目光，听着他深情的表白，我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此时交子之钟敲响，团团烟火升起绽开，万盏天灯熠熠生辉，天边仿若星河垂丝，火树银花交相辉映，五光十色映在眼前少年郎俊美无双的面庞上也都仿佛失了光彩，瞭望台上的香炉里飘散而出的馥郁香气裹着火药的刺激气味，让我的鼻头发酸，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仿佛置身琉璃世界，只剩下我与眼前这个人。
　　九阿哥看着呆愣的我，狂喜着搂住我的肩膀，结结巴巴地道：“梦、梦寒！你也与我是同样的心思是不是！”他这一句仿佛给了我一颗定心丸，或是初见时的拌嘴斗舌，或是被欺辱时的仗义解围，抑或是御前危急关头的挺身而出，不知何时，我心里竟对胤禟有了别的心思而不自知？
　　九阿哥见我仍然不言语，放开了我，有些紧张得搓了搓手，我见惯了他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模样，此时这般倒叫我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他见我绽开了笑颜也跟着傻笑起来，从袖中拿出那支白玉梨花钗，轻柔地放在我的掌心中，绵绵之音似能化骨，“敢问天庭粉红仙，是否愿坠尘寰间？”
　　我握住掌中温润的玉钗，瞧着眼前金尊玉贵的翩翩少年，脑中恍然出现娘亲悲戚的面容，不禁一颤，但少年那样深情真切，我一切都顾不得了，只抬手缓缓将玉钗别在发间，双脸染霞，咬唇埋首。胤禟猛地将我拽入怀中，身上微微发颤，他那样高大，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包裹住，我靠在他结实温热的胸膛前，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慢慢攀过他后背，却又僵在那不敢抱住他。
　　“谁在那里？”正两情缱绻间，听见外面有个男声唤道。胤禟忙放开我走了出去，却见一个身形与胤禟差不多的男子伫立在外面墙角的阴影下，胤禟近一步，干笑道：“原来是四哥啊！这是散了吗？”
　　四贝勒整个人笼在阴影中，根本瞧不清面目，只一管冷清薄凉的嗓音，“汗阿玛已回乾清宫了，正传唤方才那名女子呢。”胤禟应了一声，四阿哥便转身离去了，我见四贝勒已走远，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胤禟思虑了片刻，叹道：“汗阿玛方才看你的眼神，我只怕……”我倒疑虑的是另一桩事，康熙方才虽含情脉脉地瞧着我，嘴里却喊着娘亲的小字，这其中定有什么渊源。胤禟见我紧锁愁眉，牵过我的手道：“梦儿你不必忧心，便是违抗圣命，我也要与你在一起！”我看胤禟破釜沉舟的模样，有些后悔宴席间的鲁莽。
　　如此想着边与胤禟来到了乾清宫昭仁殿前，一位年长的公公候在门口，胤禟唤他李公公，李公公见我来了，笑容可掬地俯身道：“姑娘可来了，万岁爷等半天了，您快殿内请吧。”
　　我应声随他而入，胤禟也只得候在殿外。我随李公公饶过大殿来到了殿门前，李公公通报了一声，便听见里间唤道进来罢。
　　李公公乖觉地推开门将我请进去，我迟疑了片刻，缓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又轻轻合上。
　　我见屋内一盏宫灯如豆，倒没有富丽堂皇的摆设，都是简而精的几个摆件，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之上，奏折文书累积成山，两旁是仙鹤立石的香炉，幽幽地旋出几缕龙涎香，壮观的是三面环架上皆是古籍文书，这一方寝室足见当今圣上的勤政爱民，励精图治。
　　桌后的康熙并未抬头瞧我，只是轻咳了几声，喝道：“茶水！”我快步走上前，倒了茶水，递到他面前，康熙一愣，抬眼看了看我，我忙绕到他面前，拜倒请安。
　　康熙挥手让我起身，恍惚道：“朕还以为又看到了蝉儿，当年她也是如此奉茶在侧，红袖添香。”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问道：“恕小女斗胆，敢问皇上口中的蝉儿是何人？”康熙深邃的双目直直望着我，仿佛穿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还是不像她，你活泼恣意，而她眉间自带清愁，朕一直想知道如何能让她展颜，直到看见了容若面前的她。”
　　我听这话，已确信是娘亲无疑，看康熙痴痴的神色，听缅怀伤情的话语，其中的牵绊也猜出了一二，这厢含泪叹道：“‘添段新愁和感旧，拚却红颜瘦’，也许她这一生都未真正快活过。”康熙听这话，眼前一亮，似哀若笑，目光在我脸上顾盼流转，轻声道：“你果然是蝉儿的女儿对不对！”我不置可否，心下却思绪翻飞，没想到娘亲竟有这番感情纠葛，一个是皓月清风的恣意才人，一个是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但贾氏窥帘，宓妃留枕，女子情窦初开怎可轻易移情，最终一寸相思一寸灰，不知道娘亲是否后悔过。
　　“李德全！”康熙见我不回话，也不追问，踱回桌前坐下，将李公公唤了进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朕要就寝了。”
　　李德全站在寝殿门口，一听这话，瞧瞧我，又为难地瞧向康熙，吧啧了一下嘴，迟疑道：“万岁爷，您的意思是……”我听这话，反应了过来，惊恐地也看向康熙，这边刚跪下来要开口，那边九阿哥已经快步闯了进来，扑通跪在了我身边，叩头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一惊，随即猛然站起身，怒目斥道：“你放肆！无召竟敢闯朕的寝殿！”胤禟埋首闷声道：“八哥与儿臣寻人不见，听闻这丫头在此，唯恐她口无遮拦冒犯圣驾，请汗阿玛赎罪！”
　　康熙坐回椅上，冷笑道：“朕的一众孩儿，除了老四性子寡淡，便是你最独善其身，如今为了一个小丫头，竟冒大不韪私闯昭仁殿，仅仅是怕这丫头冒犯圣驾？”
　　胤禟直起身子，坚定地回道：“汗阿玛明鉴！儿臣实是对沈梦寒有意，还请汗阿玛成全！”康熙铁青着脸，转而问我道：“沈梦寒，你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了然自己对胤禟的心意，但是我面前的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明之君，但也是执掌杀罚的大清主宰，更是情面难却的男人，我尚不知皇上对我是什么心思，若贸然同求皇上成全，万一触怒圣颜，岂不是将胤禟与自己都置于沸鼎之中，思及此，才缓缓开口道：“小女懵懂无知，尚不知情爱，不懂人道，皇上真是为难小女了。”
　　康熙听这话，抚掌大笑，指着我道：“罢了，让李德全送你出宫吧。”
　　“汗阿玛……”胤禟还欲说话，却被康熙断喝道：“你给朕住口！现在去殿外跪着，不满两个时辰不得起身！都退下吧！”
　　我们一众人得令忙都退了出来，见我一脸的凝重，胤禟展开了紧锁的眉头，低声宽慰道：“你且先回去，不必忧心。”听他这样说，我本来又犹又惧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便随李公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