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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何人寄得玉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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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即近,万物复苏,一晚上的融雪之声扰人安睡,次日便早早起床,外头果然是很好的阳光,身体已经大好了,少不得携了云染出府游玩。
新春将至,年关下,市集的人摩肩接踵,叫卖响,讨价声,沸反盈天,云染年龄小,瞧见热闹早就欢喜得忘了形,这边摊前瞧瞧,那边店里逛逛,我俩一路嬉嬉闹闹,遥见前面便是君澜阁,这可谓京城的才墨之薮,前厅展卖文房字画,后院便是清水雅阁,已是这京城中最雅致之所在,但较之苏杭风流还是率逊一筹。
想当年,乌程湖畔,多少名士显贵一掷千金,只为一醉箬下春,只为一睹沈御婵。娘亲才情风姿名动江南,自然是秋月无边,曲罢红绡不知数。
她那样孤傲倔强的人,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命数注定那翩翩少年世无双,超逸无羁,悠然尘外,作出的词曲全是忧月无云的缠绵,都是让她欢喜的模样。所以娘亲明知满汉有别,身份悬殊,前路必是坎坷险阻,却仍旧飞蛾扑火,“一瓶犹是乌程酒,需对霜风度泫然。”伴着娘亲这最后几年时光的只剩下那一盏残酒,几句哀诗。
想及此,不由悲恸感怀,却听得阁内阵阵琴声冷幽,那遒劲坚毅之感闻听便知是男子所弹,琴声如泣如诉,凝滞苦涩,似是也在抒发愁怀,正听得入神,却听琴弦崩断,琴音也是戛然而止,我不由自主地举步而入。入门两边有小厮相迎,见我一个女子都有些诧异,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迎客,我也自知闺阁女儿不宜到此处,更不宜往后院多探,忙在前厅止住脚步,却见右手边描金竹的木台之上有上好的笔墨纸砚,我走近细瞧,尤其是这青玉蝶悬莲蕊笔,笔管是青玉质,其上浮雕蝶儿,以银粉晕染,与笋尖般的笔毛衔接处阴刻五朵莲花瓣,精巧不俗。
那小厮眼尖,忙追上前陪着笑问:“敢问是哪家的小姐?若看中了,敝店可以送到府上。”我未多想,便脱口含糊道:“我是年府里的,请问这只玉笔价值几何?”那小厮见我语塞,立时换了嘴脸,直起腰板,打量着我瞥了瞥嘴浑声回了句:“三十两纹银!”果然不菲,我自是没有那么多银子的,只得作罢,缓步到一旁留墨处,思及方才余音绕梁,提笔缓书:“但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写罢,往那后院虚望了一眼,便悻悻而去。
白天走了一天着实累着了,次日一早我本想睡个饱觉,却听得外面一阵吵杂,我没睁眼,只卷过被子,不耐地唤道:“染云,去瞧瞧外头是什么动静。”
还没等染云推门出去,房门哐地一声从外面被踹开,狠狠地打在墙上,又是几声回响,这一吓把我惊了个清醒,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见门口如黑云压城般冲进来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定睛瞧那一身皇子的朝服,和那比女子都精致好看的眉眼,怒目相向的男子,不是九阿哥又是谁。
还没等我斥责他乱闯我闺房的无礼,他早已兴师问罪起来:“你这个蛮横的野丫头!爷是何等身份,你竟敢驳爷的赏赐!”说着把手上提着绣燕子的锦盒狠狠地甩到地上。
我一时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府里银碳烧得极好,暖室沃沃,和着熏笼中淡淡的梅香,让人愈加头晕脑胀,我只着一件丝质薄衫,乌夷未理,面不着粉,我两僵持了一会儿,九阿哥终觉不妥,微红了面,背过身坐到桌前。
染云哪见过这个阵仗,早就也吓得愣了神,现在忙伶俐地拿来素锦外褂给我披上,我下了床,缓步来到桌前,倒了杯茶推到九阿哥面前,轻声开口道:“九阿哥一早便大动肝火实在于身体无益。”九阿哥挑眉看向我,深呼了口气,握起茶杯。
“小女卑贱,蒲柳之姿,身无所长,投靠姐姐不过求得安身立命,一朝见罪于九阿哥,是小女莽撞无知,僭越无度,还请九阿哥高抬贵手。”一听这话,到嘴边的茶又被九阿哥掷了出来,恨声道:“你越是这样恭敬,我越是来气!”
我哑然一笑,轻声回道:“小女顶撞无礼是错,恭恭敬敬也是错,还请九阿哥示下,想要小女如何?”
“梦寒姐姐!梦寒姐姐!”月灵在屋外的唤声打断了又要发作的九阿哥,我忙应道:“外面冷,赶紧进来说话。”
月灵过门而入,见着九阿哥都来不及奇怪,便拉过我道:“前厅来了个君澜阁的小厮,送来了一个锦盒,说要找年家的姑娘,”她眼睛里灵光熠熠,挥着手中的锦盒瞧着我道,“我就奇了,我从来没去过什么君澜阁,年家的姑娘到底是谁?所以赶紧来问问你。”
我心中暗惊,忙把她拉到一旁,问道:“那小厮还说了什么?”她想了想道:“好像说是君澜阁里的一位贵客相赠,还拖他询问是年家哪位姑娘。”见我面色凝滞,她拍着我的手嘻嘻一笑:“果然与姐姐有干系!”
我忙捂住她的嘴,小声地在她耳边央求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月灵偷偷一笑,也小声地凑到跟前道:“好姐姐,我早跟王管家应承下来了,让他告诉那小厮就是年家的三姑娘!”我一听放下心来,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有这一身的好本事,君澜阁都能招惹来桃花债,赏物流水一般,难怪瞧不上爷们的东西!”九阿哥在身后冷冷一笑,幽幽地开了腔。
我暗叹一口气,作揖道:“还请九阿哥不要将此事说与旁人知道,小女感激不尽。”九阿哥见我服软,得意地笑了笑,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锦盒,我来不及反应,锦盒已经被九阿哥打开,却见里面静静而置,一支青玉莲蕊笔,一管白玉秋菊萧,旁边是一卷宣纸,铺展开来,上书:“神之听之,终和且平。”落款是“罗正”二字。
“云网塞四区,高罗正参差。”我轻轻一笑,难道他也慕嵇康之风?这玉箫若和上琴声,也不知是何意味,想着,心中一动,耳畔仿佛又想起那阵清幽静雅的琴声,不自觉地伸手摩挲着那玉箫。
却见九阿哥凑近那副字细细观摩了一番,抚掌叹道:“这个笔迹好生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
年月灵这才反应九阿哥也在我的闺房中,忙作了揖,奇道:“十三阿哥常来原是因着与嫂嫂幼时相识,又与梦寒姐姐投缘,怎么九阿哥也这跑得这样勤快,不怕又碰一鼻子灰吗?”说着掩面笑了起来。
九阿哥瞧了瞧她,又瞧回我,也不气,淡淡地道:“年府的姑娘都这么没规矩吗,我倒要去问问年羹尧,怎么管教的家眷。”说着,抄起锦盒便作势要走。
我情急,忙拉住九阿哥的胳膊,哀求着望着他,他被我拉住的手一颤,身形似是都放软了些,双目触及我,竟慌忙躲开,面上又一红,不自然地挣开手臂,将锦盒又扔回桌上,没撂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开了。
看九阿哥走远了,我才将那日君澜阁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月灵,月灵听罢吐了吐舌头,笑道:“梦寒姐姐,我这么帮你你打算如何谢我?”
“你这丫头,自然有你的好儿!”我翻出来昨天在市集买的胡敲递给她,那胡敲上的花纹描得精细,转起来,两边的圆轮正好是福寿两个字,匠心巧思具在这方圆之间了。月灵欢喜都写在脸上,忙抱到怀里,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古灵精怪地笑道:“这东西虽精巧,但我还另有所想!”
我奇道:“说来听听?”她拿起我桌子上练手的字,笑道:“我见姐姐的字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倒行云流水,潇洒恣意,很是羡慕,我想求姐姐教我写字,还有,”她眨眨眼,小声道:“下回偷跑出去玩耍必要带上我!”
我无可奈何地笑道:“都依你!”说罢,瞧着那玉箫玉笔,心中却莫名欢愉,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那天的琴音那样苦涩又所为何事,他是否已经得到了和乐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