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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情窦 ...

  •   东风起,群山染新绿,皦日铺暖意,杨柳依依垂丝,春燕衔泥筑巢,御花园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各宫帘栊也皆高卷,天地间总算真正复苏蓬□□来了。
      皇上重开顺天府春试,亲自审阅试卷,果然是落第之人在外怨谤,遂令九卿启封,照所定等第,缮写进呈,三等以上仍许会试,姐夫才识出众,高中进士,现已授职翰林院检讨,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好事,然又听闻姜老却是因年事已高,加之悲愤交加,在狱中愤然而逝,我听闻消息,虽是意料之中,却仍旧痛惜不已。
      但宫中流水般的日子能轻而易举地冲淡悲伤,我来了这些日子,果然比普通的宫女滋润很多。茶是阳羡雪芽,茶香清雅,汤色清澄味道鲜醇,花是垂丝海棠与银盏碧珠,现下只有几个苞儿,并上各处奇花异草,均要细细呵护,我每日打理张罗的不过这两样,再就是轮值伺候太后晨起,午睡,夜寝,不轮值时倒也清闲。
      青梧与子衿是不必侍奉内殿的,通常做些洒扫,浇灌的粗活,虽然开始便说是指给我使唤,但我实在使不惯,倒是我们三个年纪相仿,我时不时便接着使唤为由,带着她们一起躲懒。
      皇上早朝之前必要来宁寿宫请安,有时午后也来,我便只在外面伺候,不去殿内点眼。胤祥没什么差事,除却去尚书房与大学士探讨学问,剩下的时间便跑这跑得勤,总与我讲些前朝后宫的轶事趣闻,胤禟年纪稍长,虽然还未分波佐领,自建府邸,却也参与政务,但宜妃娘娘精明聪慧,与京城商贾经办些店铺生意,胤禟不时也要招抚一二,所以每隔四五天才得见一面。
      早前天儿刚暖时,我与青梧子衿,并上宁寿宫的两个小太监元寿、元福便在院中搭了个秋千,今日,阳光甚好,我们便请凤驾来院中坐坐。
      太后一直推辞,却被我和宝音姑姑拥到这,我念着太后年事已高,不仅将麻绳加粗加固,还将蹬板做成三面围环的木椅模样,铺上软垫靠枕,很是舒适。秋千两侧的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宛如散弄青丝的娇艳少女,一方景致,道不尽地春光旖旎,慵懒隽永。
      太后被搀扶着坐上秋千,又被宝音姑姑轻轻推了一下,早欢喜地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心思倒巧,哀家也当回孩童了!”
      我笑回道:“太后不知,这《汉武帝□□秋千赋》有云:’秋千者,千秋也。’秋千又称半仙戏,可载千秋之祈,况且太后本就千岁,如今算来可不是个垂髫女童嘛!”
      太后抚掌大笑,虚点了点我,对宝音姑姑赞道:“你听这丫头这张嘴,可真是甜到哀家的心坎儿上!”
      宝音姑姑应声:“这丫头的心思细巧何止这一处,惊蛰的桃花雪梨膏,太后袖口的秋菊寿字双面绣,宁寿宫中防着您磕碰拐角处包着的绒布,梦寒在您的衣食住行的点滴上可都下足了功夫!”
      太后点头,沉声道:“确实是个极妥帖的妙人儿,将哀家的景棠都比下去了,”沉叹了一番又道:“景棠已被指婚给了舜安颜,八月初九完婚,如今都不大来哀家宫里了。”
      我知道太后之所以是神思忧郁,是想念温宪公主,也是对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但皇上将太后膝下长大最疼爱的温宪公主指给了佟国维的孙子,也是为了缓和佟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关系。
      “是谁将我都比下去了?”正在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宽慰,静默的当口,却听身后响起个婉转脆亮的声音,又听到另一声熟悉的声音,“胤禟和五妹来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安康吉祥。”我心中一动,转过身,欣然道:“奴婢给九阿哥请安,九阿哥吉祥。”再看他身旁梳着软翅头的姑娘,那顾盼神飞的模样很是灵秀,看其头上琳琅明艳的饰物和一身藕粉云锦绣彩蝶的衣裳便知身份贵重,忙又作一揖,“给温宪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太后白了他一眼,嗔笑道:“你们这些个猴崽子!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跑哀家这跑得倒勤!”
      胤禟握过秋千的绳子,俯身道:“皇玛嬷如此说,倒让我们这群皇孙惶恐不安了,汗阿玛以孝治天下,孙儿们自然也是打心里爱重您,如今不过略表孝心,却讨得皇玛嬷嫌了!”
      太后撇了撇嘴,抬眼瞅着我,心照不宣地道:“你们真以为哀家瞧不出来?梦寒丫头极称哀家的心,哀家再留她两年,到时必会亲自给她指一门最好的婚事。”
      我看着胤禟望着我的一双眸澄澈明亮,羞笑着低下头,胤禟不动声色地靠近我了些。那边温宪公主蹲下身,握住太后放于双膝的手,肆无忌惮地摇着,撒娇道:“方才我可是都听见了,不过是个把月没来,皇玛嬷便新人胜旧人,不要景棠了!”
      太后甩开她的手,啐了一口,“女大不中留!幸得还有梦寒丫头在哀家身旁尽心,哀家夸赞她几句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温宪公主哼了一声,站起身,打量了我一番,突然眼睛一亮,恍然惊道:“除夕宴上我见过你!你在汗阿玛面前竟敢那般直抒己见,不过那日我侍奉汗阿玛茶水,汗阿玛得知姜宸英死于狱中,深悔痛觉,还道,朕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明事理,折损一位大儒啊!”
      温宪公主说得诚恳,模样亲切,我心下喜欢,笑回道:“万岁爷抬举奴婢了,奴婢不敢。”
      温宪公主仰头瞧这海棠树,欣喜道:“皇玛嬷这儿的海棠都开得这般好,难怪九哥他们要在御花园设个海棠宴呢!”
      太后奇道:“海棠宴?”胤禟接口回答:“皇玛嬷听五妹混说,不过是大哥瞧着十四弟和十五弟都上学有些时日了,加之现下天气暖和,绛雪轩的海棠开得也极好,便得了圣旨让我们兄弟们聚在轩内,谈史论政,检视功课学问罢了。”说着,看了我一眼,道:“今日来,便是想跟皇玛嬷讨个人的。”
      太后了然地一笑,“罢了,便让梦寒丫头去凑个趣儿,给你们侍奉些茶点吃食罢。”胤祥一听,展颜道:“胤禟多谢皇玛嬷!”
      说罢,太后与公主、胤禟相互寒暄,我便退下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忙不迭地将信笺备好,我在这宫中日日心系姐姐与月灵,又有胤禟这个贴心的信使,自然方便寄托思情。
      半个时辰后,便听有人轻叩门扉,我忙放下手中之笔,开了门,胤禟果然笑意盈盈地伫立在门口。我迎了上去,忙问道:“书信呢?”
      胤禟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书信递到我手上,哼声道:“七天未见,你不急着与我互述相思衷肠,只关心书信,当我只是你沈大小姐的一只信鸽吗?”
      我被他撅嘴撒娇的孩童模样逗笑了,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何当信鸽飞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陌上人如玉,胤禟可是世无双!”我见他本强忍着的笑意终于漾开了满面春风,便不去理他,他却越发得意,眨巴着眼睛,点着我的脑门道:“绛雪轩海棠宴后,爷可是要送你份大礼!”
      我奇道:“我先下在太后这什么都不缺,你有何可送的?”
      他别过头,撅着嘴,拿余光偷瞄我,卖起了关子,我啐了一口,故意逗他,扔了句谁稀罕,转身便要回屋,他终是端不住了,嚷道:“诶!欧阳询的字帖和黄公望的《丹崖玉树图》你都不稀罕吗!”
      我一听,喜不自胜地转身拉过他的手,抬眼瞧着他,心中感悦莫名,柔柔道,“我只说了一次,你便记住了。”胤禟的惊喜被当场戳了个粉碎,有些沮丧地囫囵道:“你的话我哪有一个字不上心的。”我一笑,踮脚在他脸颊轻印一吻,没待他反应过来,便红着脸跑回自己屋里了。
      回屋拆信,姐姐信中道一切安好,倒是月灵这丫头,这几个月,心魄都随着除夕那夜的惊鸿一瞥,一同随四贝勒而去了,每一份信皆跟我倾诉着自己的相思之情,四贝勒似也对她有意,两人以锦书相寄不说,上个月还邀她同游。
      说起这四贝勒,也常来宁寿宫给太后请安,除却逼不得已地擦肩而过,我要请安行礼,便没什么交集,这只黑乌鸦的寡淡性子实在不讨喜,所以从月灵这封信的字里行间,读出这丫头对四贝勒忽冷忽热态度的困扰,我也不足为奇。
      月灵知道我在宁寿宫中有机会与四贝勒见面,便托我与之说和说和,我却替月灵揪心气恼,这丫头,天真单纯,爱憎分明,如今便只有一腔子对四贝勒的热忱,而那只黑乌鸦,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对月灵是什么心思,委实可恶。
      想着,便转身回屋,铺开镇尺,提笔写道:
      “顷奉尔函,谨悉一切。
      情之一事,贵在自持,至情至性过之则满,满则倾矣。
      诗经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望汝以之为戒。
      所托之事,传之必达。汝需自济,勿使我忧。
      草草不尽。”
      写罢,装进信封,火漆封缄,写上月灵亲启,这才呼了口气,刚想将信递给胤禟,却见本来站在门口兀自傻笑的胤禟,不知怎的突然上前,一把夺起桌上的玉笔,皱眉道:“我隐约记得,这笔仿佛是君澜阁的人送你的,怎么还用着呢?你当初与君澜阁之人又什么瓜葛?”
      他这一连串的疑问本激得我有些恼,但思及他是心系于我,转嗔为笑,“不过那日受琴声所引,在君澜阁留了些拙墨,却没想到惹来这些是非,我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遑论什么瓜葛!”
      “你当真不知那人是谁?”胤禟复问道,见我真诚地点了点头,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略有所思,将那笔掷回桌上,低声道:“君澜阁中自然都是男子,不管那人是谁,这笔你都不必再用了,若想要我自会寻最好的给你。”
      我掌不住笑出了声,揶揄道:“九爷堂堂皇子之尊,竟吃这不知名的飞醋!”
      他挑眉瞪眼又欲发作,我忙拉过他的手,将早早便绘好扇面的乌木折扇放在他的手心上,他愣住,展开扇面细细探看,那扇面之上,如水的月光铺展在浅塘之上,微风掠过,凝脂白雪般的梨花摇曳轻拂,飞絮萦回,其上行书两列,情致缠绵凝于一笔一划,皆化作寸寸相思。
      “梦儿。”胤禟这声唤比春风更柔,他动容地摩挲着每一处笔触,牵过我的手,久久再说不出一个字,我咬唇,轻声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胤禟,相思之情锦书难托,梦寒心中眼中都是你。”
      胤禟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抚摸着我的发,喁喁细语:“若得与你双宿双飞,我宁愿自己没有这皇子之尊。”我抚着胤禟坚实的背,心中若滑进一颗蜜糖,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天边晚霞渐收,胤禟走后,我便与青梧子衿在屋里面说话,青梧本就寡言少语,并不与我和子衿玩笑,只在一旁静静地打着络子,抬眼瞧着我桌上展开着的诗经,突然看得出了神,我随口问道:“青梧,你识字?”
      青梧难为情地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针线活,抿唇道:“早年跟家中长辈学了些,不至于目不识丁罢了。”
      子衿抢白道:“青梧姐姐不像我,本就是下五旗的出身,姐姐可是正黄旗包衣的正经姑娘,本可以通通人脉,撂牌子出宫嫁人的,但姐姐的阿玛获罪下狱,家道中落,姐姐入宫做了粗使宫女不说,还得做绣活儿换银子来补贴家用。”
      青梧不过长我两岁,子衿还比我两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入宫为奴为婢,便不同于宫外的女子,拿着紧巴巴的份例,瞧着主子的脸色,直熬到了二十五才能出宫婚配,心中怜人伤己,叹道:“旁人管不到,下回我侍奉殿内得的赏赐,便也分给你们一份,青梧想看什么书,也只管来我这取,咱们三个在宫中互相扶持,一起待到出宫那一日。”
      青梧从子衿说自个儿的身世时便埋着头,此时将头埋得更低,闷声道:“我们没有姑娘的好福气,姑娘得圣上青眼,太后看重,阿哥们也常与姐姐走动,怎么都是有着落的。”
      我的着落又在哪里呢?皇上的青眼让我深陷皇城囹圄,太后的看重带着阴谋算计,而胤禟,往后的事不敢深想,莫说我的出身,和如今的境遇,半点不由得自己,纵然是那名门望族家的小姐,胤禟身为皇子,身牵国祚,自然是要妻室贤惠,娇妾如云,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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