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记》Euro

5、我们没谈过的事

　　和温淼在北京的会面耿耿因为有事推脱了，但余周周身边还是跟了个小跟班——林杨一听说温淼是个男生，便死乞白赖要跟着一起去。
　　余周周在寝室重复着那句抱怨，“林杨真的太黏人了！”
　　王雨潇毫不客气地拆台，“得了吧余周周，能不能先把你嘴角那幸福的微笑藏起来！”
　　老朋友相见格外兴奋，温淼远远地就看到了余周周，向他们挥手，“诶，余二二，这边！”林杨纳闷，这是什么奇怪的绰号？余周周走近前去，刚动了动嘴唇，温淼就继续用很浮夸的声音吼着，“恭喜我们的余二二同学终于还是成为了余一一！苟富贵，勿相忘。”见他有跪拜之势，余周周赶紧回怼，“哟，六爷，新加坡伙食很好吧？你这都胖了两圈了吧？”温淼立即不接话了。
　　林杨满头黑线，这都哪跟哪啊。
　　“温淼，这位是……”余周周从背后掐了掐林杨，疼得他哎哟大叫了一声。
　　“我知道，林杨，师大附的那位罗密欧。”温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杨，这让林杨感到有些不舒服。眼前这个男生似乎在哪里见过，还知道自己演过罗密欧？喔，是她，是初中公开课时周周身边的男孩。
　　在四中，温淼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当那个女孩因为自己“在讲台上讲题不够认真”而生气时，温淼想起过余周周。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不会用全力去争取，却总是能做到让自己舒适的程度。相比争第一，温淼更喜欢做余周周口中的“六爷”——如果尽全力仍没能做到第一，那多挫败啊，做事保留一些，让他人总有一种“不尽全力也能做到这么好”的赞叹，自己也没有压力，岂不美哉？
　　吃饭时，温淼以向罗密欧爆料余周周的糗事为由，逼着余周周为她抛弃自己去拿了第一道歉，余周周只好在林杨的讥笑声中向温淼郑重地鞠躬，但自罚三杯的惩罚林杨二话不说便接过来了。温淼看着眼前甜蜜的小情侣，又想起了那个再也不曾联系的姑娘。
　　温淼静静地望着余周周，“其实我也考过第一名。”陈雷曾递给他一张纸条，希望他能在去新加坡前认真考一次试，哪怕是为了海葵，温淼将纸条扔掉，非常不屑地“切”了一声，然后期末考了第一。
　　温淼是海浪。他慵懒地冲击着海岸和陆地，偶尔暴起，常常平静；他从未想过要吞没海岸，哪怕他真的能做到，他只是在威严的边缘试探，这已经足够让岸上的人们尊敬他，而不是害怕他、觊觎他。
　　温淼的世界里，没有楚天阔的必须，没有凌翔茜的决不；但关键时刻的温淼从不失手，升学考试也是，参加南洋理工5+5计划的面试也是。他没有参加高考，可余周周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参加了高考，一定会是马到成功。但温淼一直记得，在两个最关键的时刻，他失手了。在师大附中公开课回答问题时，在四中面对海葵的哭泣时。
　　和余周周、林杨的短暂一餐后，温淼要回南洋理工了。那纸协议将会把他和那异国紧紧捆绑十年。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温淼没有看窗外，又将远离故土的少年，只是轻轻闭上眼，靠着窗，渐渐睡去。
　　没有看到手机震动声中余周周传来的短信，“六爷，一路平安。”

　　学校在为明年奥运会开幕式征集志愿者和文章，余周周再次为洛枳提供了几篇手稿。
　　两人寝室里，洛枳正坐在书桌前紧锁眉头。她在为双学位的事发愁——盛淮南选了法学院的双学位，但是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却是文学院的课程。
　　“洛枳啊，你这个学妹写的真的不错，情感真挚，文笔也很好。新传学院的余周周是吧？戈壁他们正在愁宣传部没有能干的写手呢。”江百丽站在洛枳旁边翻看着余周周的手稿，是黑色墨水写下的，很工整的字迹。
　　“我高中时看过她的文章。”洛枳笑着介绍自己的优秀学妹，“那时她高一，文字总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敷衍感，就是老师会很喜欢，但没什么真实情感的那种。现在再看，进步真的好大，情感丰满，少了华丽多了真诚，的确很适合宣传部的很多文字工作。”
　　江百丽赞同地点点头，把余周周的名字发给了那个备注为戈壁的号码。

　　在所有人殚精竭虑准备期中考试的时候，余周周的对床，勇士王雨潇做了一件轰动全寝室的大事。她趁着周五翘了一整天的课程，买了回四川省的绿皮火车，静悄悄地溜走了。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同寝室的三个女生和林杨知道，但他们也想不出王雨潇“千里走单骑”的原因，最近几天王雨潇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做做功课，看看书，调侃调侃室友，按林杨的话说，“站在宿舍楼下也能听到四楼王雨潇极具辨识度和穿透力的大笑。”
　　虽然答应了王雨潇要保守秘密，但余周周她们还是担心了整整一个周末。直到周一晚上，又错过了一整天课的王雨潇站在寝室门口大喊“我王汉三又回来啦”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当晚，这位嘻哈少女精神抖擞，左边和朱晴清打电话，右边偷听余周周和林杨的电话粥，还悄悄站到伏案写作的三禾身后看了十来分钟，把专心文章还未缓过神便转头的三禾吓得丢了魂。按他们嘻哈界的黑话来说，虽然身体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但仍有着一如往常不屈的灵魂。
　　那之后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王雨潇也从来未曾提过。余周周有时回到寝室会看到王雨潇一个人在写着日记，全情投入地，听觉神经再不像往常一样敏感；便蹑手蹑脚地爬到自己床上，呆呆地看着王雨潇的背影。
　　她想起了米乔。
　　有些事情，就是秘密，是心里很想走出来却走不出的迷宫。既然当事人不愿意把迷宫的出口留给他人，那每一句假装善意的廉价问候，都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余周周把这段心理活动记录下来发给了林杨，林杨思考了很久，回信，“周周，我给你的每句晚安和问候都是货真价实的，真情实感的。”
　　余周周想象着那个误会了自己意思的男孩子窘迫地想要解释的神情，眼睛笑成了弯弯的缝。
　　“我知道。”

　　余周周的每一句“我知道”总是能让林杨安心。
　　中学时期，两人曾经有过这般那般的许多误会，周周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林杨站在她面前总是没有安全感。记得高一时林杨曾在食堂正面碰上余周周，正要张口喊他的名字，余周周就好似没有看到他一样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之后林杨再也不敢径直出现在她面前，也才有了被耿耿看到的那个跟踪狂林杨。

　　而第一次让林杨真正开始有了安全感的便是周周的一句“我知道”。
　　当时两人在食堂浩浩荡荡的排队大军中一起等待，随着人群的蠕动向前挤着。林杨想到前一天周周送自己那份无与伦比的礼物，今天还能和周周一起来食堂吃饭，便一直傻笑着。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被风给吹傻了？还没进食堂就开始傻笑。”
　　“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在食堂偷偷摸摸跟踪过你多少次。”林杨委屈地说。
　　“我知道。”你这家伙，还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偷偷摸摸的啊？真不害臊。
　　“你知道？”
　　余周周拿饭卡一字一顿地点着林杨的额头，“站老远就看见你脑门上写着鬼鬼祟祟四个大字！”
　　“现在总算能和你一起来食堂吃饭了。”林杨又恢复了傻乐，原来周周一直都知道，亏我还废了那么多心机，贿赂了那么多眼线。
　　“林杨同学，原来你就这么点追求啊？”你跟了我这么久，就为了和我一起在食堂吃饭？
　　林杨愣了一下，想出了一句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回答，“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周周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画面，感到自己脸有些发红，却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口述了出来，“什么叫至少，还现在……”
　　林杨这时才发现，不仅耿耿余淮，蒋川凌翔茜，甚至连周周本人都知道自己当年的猥琐行为，那他当时还偷偷摸摸个什么劲啊！还主动承担了给路宇宁他们的占座工作，太傻了。

　　林杨这次想错了。在几年后的同学聚会，听到余周周和林杨在美国都开始同居生活的时候，众人提起了林杨高中时种种令人捧腹的小动作。路宇宁同学好像突然从记忆中翻出了什么之前的珍宝一样，“啊，林杨那小子，我就说他没安那好心，原来高一时他主动占座位是为了跟踪三姨太！”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路宇宁非常骄傲地低头啃着鸭脖，“我就知道，那小子还和我坐同桌，明明就是因为我和余周周都是语文课代表，有套近乎的机会，嗯，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大抵就是这个症状了。

　　三禾的0点闹钟已经响过了。周周和林杨虽然已经互相发了几次晚安，但却仍然延续着各种前后互无联系的话题。
　　“林杨，我们这周末去自习室吧，期中考试我考得有些不如意，当然了，嗯……想和你聊聊那些我们没谈过的事。”周周给陈桉他们以及部门里的人发短信时总是字斟句酌，删了又删，但和林杨发时却是非常随意，似乎别人的误会是误会，林杨如果读出了一些奇怪的意思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此，周周发送给林杨的短信常常有一些错别字、代表思考的省略号以及“哦”“呀”“嗯”这样的语气词。
　　“我们不是已经在谈恋爱了吗？”那一头林杨以极快的速度发来这条让周周又气又笑的回复。
　　“周周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不回复我了？”紧接着又是一条。
　　林杨的手速确实很快，常常是周周还在读上一条，他的下一条已经送到了。周周赶紧回复，“我在呢，在呢，你别打这么快。”
　　这个林杨又在想什么呢，他不会以为我要谈婚论嫁什么的吧……
　　“那天看到温淼，我就想啊，应该跟你讲讲我们分开那些日子里发生的趣事。我认识了好多好多人，真想给你讲他们的故事。你也给我讲讲师大附中的事吧。”
　　“你是怕那天又蹦出来一个温淼揭露你的糗事吧？”
　　这林杨，真的飘了，余周周磨了磨牙。
　　“我睡了，晚安。”
　　然后余周周关掉了手机。

　　舒服的一觉在闹钟声里结束了。
　　余周周穿好衣服，起床刷牙洗脸，到楼下晨读了二十分钟，回到寝室收拾好今天要用的课本，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在心里默默想了两个数字，“99，200”。
　　打开手机，“100条未读信息，201次未接来电”。
　　呀，林杨，我还小看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