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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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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乱糟糟的,陈艾毫无思绪。
这么久过去了,梁有根本没管,让那两方人马搁置着。
可一直躲房里也不是个事,陈艾只能问出那句解决不了现况的话。
“怎么办?”
梁有很乏了,眼睛看人是空茫的,过了会,他摇了下沉重的头。
陈艾揣摩着说:“就算是过路客,也该给口饭吃。”
他疲累地捏额,低声“嗯”。
陈艾提了口气,出去了。面对这么多双眼睛,她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低着脸进厨房。
这些精心准备的菜,承载了中秋的寓意,现在看来只觉得讽刺。
开始做饭,全程陈艾心思跟空了似的,全凭肌肉记忆和熟练度。
大厅的窃窃私议终于听不见。
两方人马划地相安,陈艾越过他们的视线,进到房间。
梁有还维持着离开前的坐姿,陈艾走到他面前,手放在他颈后发脚的位置,轻轻地抚,轻轻地抚。
她说:“不想就不想,讨厌就讨厌,都可以的。”
陈艾离开,手却被拉住,就见他起身说一起。
“别让自己痛苦。”
这是句笃定的话,梁有表情像是荒唐,他勉力扯个笑,“痛苦什么?”
他深呼吸,嘴角耷下,“痛苦的早就过去了。”
入桌后,各自执筷,鸦雀无声。
桌面数道视线探究,思索着各自必行的目的。
“阿妹,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啊,真能干。”打破僵持的女人,眼里的意图太明显。
陈艾点头,猜测她是梁有的舅妈。
有回应就行,女人借着吃饭的动作,左手一掐同行的女孩。
女孩惊恐地抬眼,不期撞见陈艾在看自己。她想躲,可对面女生太坦荡了,只能羞怯一笑。
陈艾给梁有夹菜,尽管他没在吃。
“嗤!”一声嘲笑。
梁善美惶惶地拉下儿子撑在桌面的手,朝他摇头。
彭飞推开她,将这一程的丑恶揭开,“吃完拿走不止,还想拉人占我舅的老屋,真是不要脸!”
那女人理所当然,拉起身边的女孩,“深市那么发达,城中村要拆迁,郊区也会拆的。阿有不小了,要结婚,多个户口多分钱,有女人才像个家嘛。”
倒是一旁的男人,赤着一张干燥褶皱的脸,不敢对视。
那女孩子也臊着低头。
彭飞拍桌而起,站起来指摘,似是立场充足。
那女人的嘴皮翻飞,不停地回击。
一时泡沫横飞。
陈艾倒不在意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她又给梁有夹菜,问道:“你要结婚啦?”
梁有冷着眼睇她,“不结。”
这是什么口味的情话,在硝烟四起时。
“狗改不了吃屎,卖人的把戏,做了初一还想做十五!”彭飞斥不择言。
对面男人忍不下去了,“我妹妹嫁到这里是奔着要过好日子的,可是她受到的是什么待遇!”
女人哭腔一扬,“你们几高尚哦!杀人害命啊!”
“都给我滚!”梁有面色阴沉,怒道。
这顿饭已经够了,陈艾放下筷子,“你们走吧。”
“阿有……”
“表弟……”
一群人往前拥,碗筷跌碎,桌椅倒地,陈艾攥紧拳去攮他们。
而梁有拎起他们带来的礼品,朝着他们掷,“滚!通通都滚!”
陈艾捂住头,望着这失控的一切,和那个说‘过去了‘的人。
她想去抱抱他,抱抱让他和她痛苦的这一切。
终于都走了,满地狼藉。
梁有胸腔翻涌似的鼓动,平复不了。
陈艾埋头收拾,心跳又重又缓。
……
白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真正到中秋这天,谁也不想再折腾了。
清粥简食,到了夜晚。
这样的日子,月亮它不出来。
陈艾想:她和梁有坐在夜空底下,是为了什么。
梁有仰起头,没有看她,他说:“你问吧。”
那一刻,陈艾扼紧了呼之欲出的过往,她淡言:“你有想要说的吗?”
他摇头又点头,迷茫的模样,不知该如何说。
乡下的天空是湛黑的,星星点点地破着孔。
他缓缓开口:“阿叔阿婶,就是我阿爸阿妈。小时候算命说八字不利,只能生疏地这样喊,阿妈她很爱我,所以我总会忘记那个称呼……”
风途经过院子,拍打着门窗,惊扰了他。他看向紧闭的院门,眼神似乎惊恐,像是正在经历着什么。
许久后,他稳着飘忽的气息,说:“我阿爸是个酒鬼,我阿妈患有精神病,他们都死了,都是在雨天,先后溺死在同一个池塘里,浮起来时手还抓着池底的淤泥和青苔。”
梁有的声音像是刚从水底捞出来一样,好冷,好沉。他颤抖地摸口袋,狂切地想抽支烟,却是空空如也。
陈艾起身去抱住他。她身上好温暖,让他逐渐安定下来。
他躲在陈艾柔软的胸脯里,哽着笑说:“阿妈拥有年轻的肉..体时,就死了,死的时候还有前天被打的伤痕。泛着淤青的紫皮,不出意外的话,过个两天就能恢复好了,而那个卖掉她的老头,却活到了老死的年纪。”
他手臂用力,将她箍得死死的,死死的。
他笑哭了声,讽刺:“八十岁的喜丧啊!”
——
次日,陈艾又忙活起那垄向日葵,以往如此。
梁有下半夜去了趟山庄,回来再难深眠,他辗转翻身,床内侧早空了。
“陈艾。”
“陈艾。”
喊过两声,他爬起身,趿着拖鞋出去找。
后屋的荒草地,成了光朗的存在,陈艾戴着顶鸭舌帽,弯腰收花盘。
梁有记得,帽子是他很久很久以前买的,早就扔进杂物房了。他靠蹲在墙根旁,眯起眼睛在强烈的日光下,追寻她的身影。
她做事很认真,脸畔发丝荡着,湿润的,黑黑地泛着光泽。
“你总是停不下来。”
陈艾将发勾到耳后,笑着说:“习惯了。”
梁有看她的这几分钟,她早就知道自己来了。
收完花盘,陈艾问:“要不要试试脱壳?”
“嗯。”梁有起来帮忙。
荔枝树的枝叶撑起伞,感觉不到一丝热气。他们在树下拿起棍子敲,葵花籽蹦蹦跳跳。
敲完还得挑拣,陈艾半跪在铺葵花籽的垫子上,说:“后面我想种点菜,行吗?”
“随你。”
“现在种菜心,虫少,围墙那边还可以搭个架子,给黄瓜荷兰豆苗爬……”她设想着,什么样的气候可以种些什么作物,那样醇熟。
“陈艾。”
“嗯。”
“陈艾。”梁有喊着她的名字,无比地平静。
“诶。”陈艾应着,抬起头。
帽子被摘掉,他出其不意地吻上来,两个人齐齐跌在葵花籽上,磕磕绊绊地压着,亲吻着,笑着,喘着。
假日的最后三天,陈艾要加班。
正式班那天组长递给她一张通知,有关于上交物料员的提选名单。
组长说:“物料员本质是提拔备用的,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可以升组长、产线文员,或是领导助理,这是个好机会,你要试试申请吗?”
“我不算高中毕业。”陈艾清楚物料员的门槛。
组长望望四周,压低声,“没事的,上面查得不会太严,工作能力大于形式,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就……试试吧。”
陈艾提了名字,但没抱多大希望。
下班时,阮梅的电话又追过来了,刚好这几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姚可说过太阳村新增了台ATM机,就在小超市旁边。
怕下班要排队,陈艾和大家一起挤着出挡闸,着急地赶。
梁有在YM厂门口等了几分钟,没接到人,打电话也不通。他只好发动车,先去太阳村一趟。
ATM机前已经排了五六个号,陈艾后面也接连来人。
她隐在队伍里,一辆机车疾驰而过。
彭伯出院了,龟公请吃饭,梁三发问梁有怎么不带上陈艾。
“也许错过了,回去路上我看看。”梁有说。
听这语气,梁三发撇嘴,“你要走了?”
“嗯,你们玩。”
“菜都上了……”梁三发瞥眼龟公。
“阿有!”龟公站起来,“打包份饭吧,省得陈艾忙了。”
……
陈艾还在等。
排在前头的人提了大额现金,少量多次,后面的人悄声异议。
钱快被取完了吧,谁都不想空跑。
终于到陈艾了,插卡选转账,熟练地输账号,按金额。收好转账单,她取了两百现金,便让到一旁整理钱包。
匆匆一瞥,梁有紧急刹车,身体由于惯性猛地往前倾。
尖锐的一声,陈艾投去目光。
梁有解下头盔,就看到她对自己笑。她妥帖地装好钱包,向他走过来。
风吹过,梁有眼睛生涩。
他几乎忘了,第一次知道她名字时,钱包里比现金还厚的转账单。
陈艾戴好头盔,问梁有,“要买菜吗?”
他说:“有吃的。”
如此,陈艾上车。
吃完饭,天黑得越来越早。
梁有又要走了。
陈艾很擅长做好一件件小事:歪摆的凳子,稀松露出的抽屉,一边散开的纱帐,柜门压住的衣边,一张默默卡在桌角的纸。
她都能注意到。
梁有没忍住,握住她的手,意外发现指根的位置有小茧。
“今晚会早点放工。”
“嗯,”她像是随口说的,“我等你。”
“为什么?”
为什么?陈艾还要再往回追究自己的话意,不由笑了。
“要转夜班了,调整下作息。”
“你每次转班都这样吗?”
“对啊。”这在陈艾看来,很平常。
没有游戏,没有电视,手机也很少看。梁有问她,“不会无聊吗?”
她摇头,甚至趣兴地解说:“在生活里,能自我掌控的东西太少,也太美好,时间就是一样。不过时间也不是自由的,要工作,忙活……所以偷闲,不会是无聊。”
梁有摩着那生硬的茧,恍然,“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