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夏》陈加皮

36、将过

　　利息涨后第一晚，散客又走掉几个，都嚷嚷着讲场子不顾人情。

　　贵宾厅由老狗亲自经手，留下的都是过硬的关系，倒也不温不火。

　　这两天，就连乐观的梁三发都在私底下担忧。

　　梁有为稳住大家心态，白夜都待在山庄，安排工作和维持秩序。

　　第三晚，以前被南边抢去的客人跟车过来玩，道是叙旧。

　　第四晚，回流客拉新客，牌桌上见真章。

　　第五晚，山庄彻夜通明……

　　场子开始有点热闹的势头，梁三发得意地忙起来。

　　局已成，有人赢有人输，老狗的办公室走了一个又迎一个。

　　办场子的，开着大门放..贷，即使别处烂账了都可以借，但是有条件——限期和抵押。

　　有托情谊博运气的，也有徘徊不下离桌的，更有牙一咬签了借贷协议的。

　　限期未至，抵押只是个物名，大把挥霍的刺激，黑夜漫长，管它梦在哪天醒。

　　所以，醉生者趋之若鹜。

　　——

　　七月将过，鬼神之说也淡了，坪山一派太平。

　　YM厂这届运动会匆匆发起，匆匆结束，SMT部门取得不错的成绩，所以为庆祝聚餐。

　　聚餐约在晚上七点，二十来人陆陆续续到达。

　　现在可以放心地享受夜生活了，太阳村非常热闹，好在他们早早订了私房菜馆的位，不然连露天桌都没得坐。

　　没有那么大的包厢，所以还是一楼厅的拼桌，现场很是喧闹。

　　姚可会喝酒，没跟陈艾坐一处。组长也是纯吃饭的，逮着她说了整晚话。

　　到九十点时，饭菜已经热过一轮，照理说也该散了。但是凑巧碰到技术部的人，干脆凑成桌，又添了新菜。

　　再后来，徐光禹出现了。

　　他好像很少假期，周末也是正装穿着，永远热情焕发的模样。

　　先是敬了圈酒，说几句客套话，徐光禹俯身在陈艾座位旁，悄声打招呼。

　　有人举酒杯询问他工作的事，他直起身走过去，笑脸端正。

　　恰好姚可坐在那，便起来让位。反正也喝够了，干脆挪张小凳子，挤进陈艾身旁。

　　因着徐光禹的加入，男人们的话题换成新锐的房地产。

　　很多专项的见解，组长听不懂，姚可支着下巴给她解释。

　　近几年的房地产投资，那是稳步上升，未来还会更爆发。深市寸土寸金，姚可没余钱，也没那个事业心，空谈而已。

　　几位领导倒是很感兴趣，说想试水，托徐光禹的关系给个门路。

　　宿舍几位大姐年纪大了，熬不住先走。

　　陈艾也有点撑不住，看眼手机，已经十一点多。

　　组长终于没精力发问了，趴在桌边瞌睡。

　　姚可侧着身，脑袋点着椅背，目光朦胧。

　　“你困了没？要不去我那？”

　　“哈啊～”姚可揉掉犯困的泪水，耷拉着眼皮，硬挤出个暧昧的表情，“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呢。”

　　陈艾说：“我们好几天没见了。”

　　“哀怨的小媳妇哟。”姚可取笑道。

　　当她没困，陈艾没再提议。

　　又过几分钟，姚可再次打哈欠，她将脑袋挪到陈艾肩膀，视线正好平直地对上徐光禹的位置。

　　“陈艾，我发觉自己想清了很多事。”

　　“嗯。”

　　“为什么放着舒适圈不待，非要跑出去历练呢？其实也没学会面对社会的现实，还是那样爱做梦，那样遇到挫折就想逃。”

　　陈艾静静地倾听。

　　“陈艾，我想家了。”姚可吸吸鼻子，瓮声说。

　　……

　　这顿饭又到凌晨。

　　终于又走一拨人，姚可陈艾也跟着溜，徐光禹站起身送。

　　陈艾住得近，等他们走了，她最后回去。

　　就几步路，徐光禹坚持要送她到十六号楼。

　　陈艾婉拒了，不想造成误会。可他总有一股别人看不懂的执拗，硬是跟上来。

　　几步路而已，陈艾打算妥协。

　　“陈艾！”

　　梁有站在路对面，眼神太直，语气也硬。

　　隔着不息的喧嚣，陈艾细细地看了他一会，才朝他招手。

　　梁有慢悠地挪步子，眼睛瞥过一脸淡笑的徐光禹。

　　陈艾迎上前，“来了。”

　　“嗯……”梁有懒调地应，手指有意无意地勾她腕子上的转珠。

　　这在外面，又有人看着，陈艾手稍让，他立时握住，干脆就不松了。

　　徐光禹终于敛了几分笑，客套地问好。

　　梁有下颌一扬，也不知在端个什么劲。

　　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

　　此时氛围渐冷，陈艾不擅应对，便拉着梁有告别。

　　徐光禹看了眼双双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地回酒桌。

　　蒲桃树这边安静些。

　　路灯的光柔柔铺落。

　　陈艾问起那次未完的应允，“你说要给我送行李。”

　　梁有扯了个实在的借口，“我最近忙。”

　　“我知道。”陈艾也不是非要执着什么。

　　她抬头看他，又问：“没有按时吃饭吗？”

　　“怎么？”

　　“你瘦了。”

　　梁有笑起来，眉目温如煦风，“大晚上的，穿着衣服，你能看准?”

　　“能。”陈艾可真诚地点头。

　　“那……”梁有声一转，表情使坏，“你胖了。”

　　“哪里?”陈艾端视自己。

　　梁有眼神从她胸前一触而过。

　　陈艾下意识避让，此地无银地抬手挡他的视线，“乱讲。”

　　梁有又笑，“到楼上去。”

　　他所表达的意思，跟陈艾所想的层面不同。

　　“今晚在这休息吗？”

　　“嗯……”

　　是，又不是的语气。

　　梁有低身在她耳边，轻声撩拨，“让你知道，我没乱讲。”

　　思想可算同步了，陈艾脸上的红晕漫到耳后去。昏灯下，颈子也染成绯色。

　　楚楚诱人。

　　梁有口干舌燥，圈住她的腰，脚步不由急切。

　　“还有五十分钟，我就要走了……”

　　——

　　不同于山庄的内敛大气，南边场子的摆设尽显奢靡。

　　所有看得见的装修元素，多以金色为主，稍一睁大眼就会被闪了目光。

　　但仔细瞧，那些繁复的装饰里蒙了尘，摆饰内无不扔着烟蒂纸屑，地板釉面边角也有磕碰坑洼，淡了金灿的灯光。

　　该是热闹的场所，隐隐约约透着股灰败。

　　牛老头对牛大海请催债公司的行为非常不满，呵斥他做生意过于急进功利，少了长远打算。

　　牛大海躺进红木椅里，左腿翘着，手臂放松地摊开，一副不受教也不改的神情。

　　“大海，你有没有在听！”一番苦心没个回响，牛老头气急败坏。

　　“听着呢。”牛大海稍正身子。

　　“你啊！”牛老头喝口茶缓缓，“迟早吃亏在脾性上。”

　　牛大海不服了，“你没看我最近的账面？满满当当缀着数字，还有什么好不满。”

　　牛老头抖着手点他，“你现在账面只是假好看，那些放出去的贷才是根本。”

　　“所以才有必要请催债公司。”

　　绕来绕去，又回到原来的症结上。

　　“账收回来之后呢？”牛老头紧逼着问，“又继续借出去，以笼络客流？”

　　牛大海不置可否，“到时候利息肯定没这个优惠了。”

　　“坪山周围大小的场子不少，你又有什么把握客人能留得住。”

　　“我只要超过东边老狗，管不了那么多！”牛大海至今还憋着私怨。

　　牛老头无可奈何，好生讲：“你别意气用事，好好把场子做热做稳，我才能放心。”

　　牛大海嗤一笑，“老爸，现在场子的现金流跟在布吉比，简直笑掉大牙！本来就没成就，你还想让我多稳？”

　　牛老头说：“总之你先别去搞老狗。别以为他好忍，背地里可比任何人都想拆我们骨，喝我们血。”

　　牛大海问：“为什么？”

　　牛老头重重哼一声，“为什么？过去的事，可有的人过不去。”

　　“不谈这个了！”牛大海起来走到牛老头身旁，讨好地帮他捏起肩膀。

　　牛老头舒坦地闭上眼，哼起粤剧。

　　没多久，牛大海按摩的动作渐渐敷衍。

　　知子莫若父，牛老头拍开他的手，目光审视，“说吧，又想要什么。”

　　牛大海嘿嘿笑，“我现在手头没多少现金，你再给我投点，我搞个燃场的新花样。”

　　“先把账平了，投钱的事另说。”牛老头不肯松口。

　　“可我好不容易招揽的客流……”

　　“还不是被老狗吞回去了。”

　　牛大海怏怏闭嘴。

　　牛老头宽道：“老狗挣的也是个短利，你别只顾争一时，笑到最后才是本事。”

　　想来也是，牛大海又有些自得，“我布吉还谈了新场子。”

　　这事，牛老头是知道的，“还剩几个选项？”

　　“ ……一个。”仅剩的一个，还未定数。

　　果不其然，牛老头冷笑，“被搅黄了吧。”

　　牛大海攥紧拳，抬手就在桌面一捶，整个人都随着痉颤了下。

　　“这次，我誓要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