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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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寄居在南嘉村，陈艾一直清楚，生活不会是平静的，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除了不停地奉献自己的价值，来换取喘息的余地，到现在，她仍旧没有找到解脱的机会。
陈厚才从工地脚手架摔下来，骨折了，阮梅要照顾他也无法工作。
那个家将有几个月没有任何收入，而陈艾，就成了一个安抚慌张的发泄口。
他们声称要多寄一半的钱回去，陈艾不同意，就剩几百块钱她要怎么过活。
因为骨折，陈厚才哪也动不了，憋屈得不行，他态度又冲又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敢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深市，是陈书民家那个看起来乖巧的陈你吧！是她撺掇你跑的吧！你翅膀硬了，离得远我管不到，我倒要去问问那小丫头，她是什么邪教给你下蛊，家里有事也不管不顾，尽想在外面野！”
“我寄！”陈艾抑住怒意，“我寄！行了吧。”
她继续说：“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要干农活，你们去走亲戚，去祠堂看热闹，饭菜总锁在碗柜里，我喝米汤也能饱。高中我的伙食费2块2一天，不吃早餐就好了，中午饭少吃点，留着到晚上，经常馊了，但是能填饱肚子就行……”
话没完，手机那头忙音仓促。
陈艾放好电话，掬把水洗脸，平复心情后回车间。
临近下班，组长在统计工时，并问：“包装部近期出货压力大，周末征集人加班，谁愿意去啊！”
后天转大夜班，有人想好好休息，也有人报名去一天，陈艾则说想去两天。
组长看眼她，关心地说：“白天加完班就剩几个小时就要夜班，你受得住吗？”
陈艾用常听到的一句话回复：“趁年轻多苦钱嘛。”
这是自己的口头禅，组长笑了笑，在加班名单上加上陈艾的名字。
——
下午三点五十九，梁有掐着时间到YM厂。
地面被太阳蒸得冒烟，他将车停在树荫下，也没能躲过滚腾而起的热气。
拿下头盔，放工铃声准点响起，人潮声越来越逼近，他视线在挡闸处一遍遍扫。
拥挤的大部队散去，后面都是三两结伴的人走出来。
唯独不见想见的人。
梁有看眼手机，已经过去七分钟了。他提起领口扇会风，“7”数跳成“8”。
抬头远眺，他将手机揣进口袋，焦躁不由平定了些。
陈艾行走平缓，时而低头，时而看看前方，就是注意不到梁有来时的方向。
梁有一直在等她发现自己，等她或许惊喜的眼神。
然而没有，她心无旁骛，眼前像是只有一条路。
嘀——嘀——
喇叭声悠长而缓，他还有点耐心。
陈艾出了挡闸，右转，视为无物。
嘀嘀！嘀嘀嘀！！
笛声急促刺耳，路人皱眉看着这个制造噪音男人，而男人全然不顾。
机车突然轰轰作响，向前冲去。
车子起速快，不能猛地刹死，梁有倾斜车身，后轮贴地甩出去半圈才刹停。
不大的人行道，机车横跨，路人不满地绕道。
车的距离很近，陈艾被吓得了，好一会没有表情。
梁有压低身子，半匐在油箱上，凑近看她。
她眉间一紧，居然是后退的反应。他哼笑，手一挥，粗鲁地将人扯回来。
梁有不悦地想说什么，陈艾却偏过头去咳嗽，边咳还边抱歉地打手势。
他瞬间觉得自己那气，莫名其妙。
“感冒了？”梁有帮她拍背。
陈艾憋着痒，干着嗓子“嗯”了声。缓过来后，才拉下他的手。
梁有递给她一个头盔，“上来，去看医生。”
“不用，”陈艾抱住头盔，抬脸看他，“这都几天了，我都快好了。”
她脸上咳出的红晕还未散，梁有有些心虚，语气放轻，“到坪山开副药吧。”
中药啊……光想就够苦了，陈艾赶忙摇头。
“孩子样～”梁有好笑，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脸蛋，“戴头盔，上车。”
“去哪？”
梁有没回，而是拿出手机拨号。
他跟谁说的一些琐碎的事，陈艾没管听。她动作磨磨蹭蹭，十分不情愿。
磨到最后说不过去了，她跨上车，攥好梁有衣服下摆。
收好手机，梁有戴头盔手套，调整坐姿时，顺势抓住腰上的手往前搂。
“抱紧了！”
启动，打火，车子缓缓驶出去。
坪山陈艾常去，即使是走小路，她也认出现在他们走的方向已经偏离。
梁有正在骑车，她没问什么，直到腿脚开始僵硬，终于在一条小巷前停下。
他没有下车，陈艾挪了挪身体，不再贴着他背。
巷里传来“倒车，请注意”的提醒，就见一辆小皮卡的车斗慢慢退出。
皮卡倒出后，梁有收紧陈艾松开的手臂，缓速向巷子内驶去。
巷子里旧物堆叠，孩童嬉笑奔走，喧嚣间饭香扑面。
梁有找好位置停车，扶住陈艾手臂，让她先下车。
陈艾边解头盔扣，边环顾四周。无论是外面街道，还是巷内都很陌生，她连路过的印象都没有。
“这是哪？”
“布吉。”梁有跨下车，接过陈艾的头盔，一并挂好。
“来布吉做什么？”
梁有走过去，她还在疑惑。他回头牵手，解释说：“吃饭。”
陈艾更不解了，路程少说要半个钟，就为了吃一顿饭？
藏在深巷的是一家老店，从旧色的门头和地板的油印可以看出。
恰好晚饭时间，桌椅几乎占满了人。
梁有扫了一眼，也就外围剩两张小圆桌，快靠近门口了。他挑个相比算安静点的位置，和陈艾说：“你坐这，等我一会。”
陈艾坐下，拿纸巾擦擦桌面，还挺干净。
很快有人来倒茶水，茶水倒完梁有就回来了。
茶是绿茶，解腻消渴适合夏天，陈艾喝完一杯还想要，被梁有制止。
“留着肚子喝汤。”
陈艾应声。汤而已，比苦药好。
鸡汤上桌的时候，她看着上面飘浮的几根草节，有丝不妙的感觉。
点的三个菜齐了，有淮山，百合，枸杞叶。
这顿饭果然有由头。
梁有舀了汤放凉，陈艾指着汤水里的料，问：“里面的是茅草根吗？”
“是石斛。”他答。
“不都一样是草。”
听着歪理，梁有却也有几分认同，“功效不同，这个‘草’能强身健体。”
汤里放了几种药材，鸡的鲜味虽然能缓和，但还是能尝出点涩味。陈艾喝下半碗，尝试着商量，“其实我身体挺好。”
梁有斜睨着她，眼里含着不置可否的意思。
这人，真是时好，时不好。陈艾长长地深呼吸，趁着憋的这口气，一饮而尽。
瓷碗刚落桌，她还没松气，又被续上半碗。
“哈啊～～”陈艾语气哀怨，眼神也哀怨。
梁有笑出声，丝毫不松动地推推碗，“饮晒佢……”①
寥寥数字，如一阵来势凶猛的雨，暗自砰湃。
他低念：对身体好嘅。
声音太轻，回忆太久远，无他知晓。
怕再被添汤，陈艾拿瓢羹一点一点喝。她拿眼角瞟梁有，发觉他神色陷入寂静。
她喊“阿有”，环境嘈杂，他或许没听到。
陈艾伸手去握梁有的手，他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反握住。
他的手心有汗后的湿凉，她问：“怎么了？嗯？”
梁有眼眸渐渐聚焦，而后淡然地弯弯唇，摇头说没事。
两只手握着，慢慢有些湿黏。他不愿松，陈艾也就随意，继续喝汤。
“汤不好喝？”
“也不是，有点涩口。”
梁有附过来，亲身验证地尝了一点，从陈艾的瓢羹里。
“甜的。”
陈艾把剩下的汤喝完，得出结论：“你哄我玩呢。”
梁有手撑在桌面，上身还是之前的姿势。离得近，便近水楼台地啄了下她的唇，“甜的，不骗你。”
一顿饭吃得脸红心燥。
天黑了，微风吹着，炎热终于消散了些。
巷外街边热闹地摆起摊子，路灯淡淡地照着小贩殷勤的笑脸，和路人无关的背影。
他们也如此，漫无目的地散步，看尽有限的人情世俗。
直到一抹鲜色，招摇过青灰的夜幕，陈艾拉着梁有停留。
也不知是卖什么的摊子，外层围了一圈人，就那一把发光气球能提供点猜测。
有大人牵着孩童离去，陈艾从豁口看到个牌子，“免费”两个字尤为明显。她随即填补空位，成了围观中的一员，梁有也被落在外面。
观望了会，陈艾才知道这是某商家搞的活动，填个表格留下联络方式，就可以选个气球和得到一版汉堡优惠券。
她也要了单子和笔，正要填的时候看到身份证一栏，想想就算了。
梁有个高手长，越过距离，接起她要放下的纸笔，问：“不想要礼品了吗？”
陈艾指着表格一栏，说：“还是别泄露身份信息了。”
“你出来。”梁有跟她换位，别过推搡的人，挤到工作人员面前说话。
陈艾在后面连看带猜，大概明白梁有想买气球，可是工作人员不耐烦应付，就报了个“高价”。
梁有还真要掏钱，她摇他手臂，说：“不要了，走吧。”
纸笔还在手里抓着，梁有看眼陈艾，安抚地笑了笑，随即唰唰填资料。
最后优惠券和气球如愿到手，陈艾仰头望气球灯斑斓，眼里蓄满一闪一闪的光。
她路都不管看，梁有将她护在近绿化的里侧，避开行人。
“真就这么喜欢？”
“也不是，”前面路过举着气球的一家三口，陈艾语气微唏嘘，“只是觉得美好。”
人都想要拥有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在她贫瘠的人生里。
“对了，填身份证号没事吧？”
“填的假的。”
“那电话号码呢？”陈艾问。
梁有忽一笑，“这倒是真的。”
“不会有影响吗？”
他笑更甚，十足玩趣，“填的别人手机号。”
“……”
——
两个人逛逛停停，除了一只气球，什么也没收获。
不知不觉夜宵已经出摊，食也消得差不多了，他们打包了两碗糖水，在花坛边坐下。
红糖龟苓膏，照旧有药用功效。许是出于体谅，梁有还问卖糖水的阿婆要了炼奶，加在陈艾那份里。
气球绳绕成活动结，圈在陈艾手腕。夜风缕缕催着，她腕间镯子也在叮叮晃动。
吃完糖水，将近凌晨，该回去了。
梁有戴上头盔手套，再帮陈艾系好头盔扣。
带着气球在路上骑车，她还是不放心，“这样会不会麻烦？”
他完全没觉得有碍，“喜欢就带着。”
坐上后座，陈艾害怕气球绳会绕住梁有动作，她尽量用单手抱稳他的腰。
启动机车，梁有抚抚她攥很紧的手，说：“我开慢点。”
车行驶起来，风不倦地拉扯，企图想带走什么。
陈艾蜷在梁有背后，默默收紧绳。
他们速度并不快，沿途风景清晰地跳跃，划出了一道道徐缓的轨迹。
夏夜里，穿过黑暗的风，多了份包容的温柔，忽然让人心生不忍。
它们在她四周涌动，它们想带走它。
这根绳，是牵绊，也是禁锢。
最后，陈艾松开手。
它自由了。
腰间突然多了股力道，紧紧地依附。梁有偏头，小幅度地碰了下陈艾的头盔。
呜——轰轰——
引擎骤急低回。
陈艾高仰起头，感受到了刀锋一般的风力。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自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