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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过去 ...

  •   年初八早,开市的鞭炮声跟立体环绕似的,从各个方向包夹而来。

      陈艾翻了几下身子,无奈起床。

      年后第一个班是中班,还指望能睡到中午。希望破灭,那就起来做早饭。

      厨台上就剩两种调料,和一小撮挂面,怎么看也构不成一顿饭。陈艾收拾一下脸面,穿衣下楼。

      一楼楼梯口还有两捆铁条,看样子工人师傅还没焊好防盗网。

      陈艾试着推防盗门,果然有阻力。

      外面传来一阵挪机器的响,再推门就轻松了。

      师傅拿起电线嫌短的插排,不好意思地笑笑,“马上好了,就不用在门口借电,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艾摆摆手,谅解说:“装防盗网本来于大家都是好事,无碍的。”

      16幢高层共被偷了三家,502是五楼中唯一没被盗的,真是幸运。好在现在装了防盗网,以后应该安全了。

      下午时,阳光渐收,乌云翻滚,风掺着湿气从四面涌起。

      到上班时间,陈艾下楼感觉天气不对,想想又跑回去拿伞,刚走到半路雨就急急滚落。

      直到入夜也没半分衰减的迹象。

      冬天少有这样强势的雨。

      梁有在门廊下站了半个钟,心底慢慢升起焦躁。

      雨声太烈,砸得所有思绪变急促。

      好在龟公开车来了,梁有定定神,撑伞走出去。

      上车,“纸……”话没说完,驾驶座递来一包抽纸。

      雨太大,伞只能遮上面,挡不住下面,裤脚打湿了半截。梁有抽掉半包纸,才把潮湿的裤脚擦干爽点。

      龟公握着方向盘调头,匆匆看了眼后视镜,“还能忍受吧,到鼎鹏再换件衣服。”

      梁有躺进座椅,说声“没事”,之后就在看车窗外扑打的水流。

      大雨瓢泼,车内也不平静,空间里有种沉闷的缺氧感。

      龟公开得很慢,便开始找话题,“三发看雨越下越大,跟熟人借的车,叫我回来接你。别看他平日没正经,关键时刻还是挺周到的。”

      “嗯。”梁有视线凝滞了般,一直向着外面。

      雨刮器的作用越来越小,龟公打双闪靠边行驶。他好奇地看眼窗外,雨水下的夜幕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到树木,和荡着光的地面。

      轮胎抓地力变浅,龟公转方向盘时就察觉。

      大雨袭击了整座城市,一片汪洋。

      路程不远,开得再慢也比想象中早到达。地下停车场很干爽,只有少量车辙的水渍。

      梁有下车呼吸到流动的空气,胸腔变宽松了。龟公在前引路,他大步跟上。

      地下起初安静,越往上走,音乐的震响越明显,墙壁都似乎颤动。进入射灯摇晃的舞厅,穿过包厢集中的走廊,在168号门停下。

      168号包厢里正玩得起兴,龟公一进去就被起哄着,推到两名女生的怀里。

      干这行都知道怎么助兴,女生左右拥着龟公,怂恿他唱首歌听听。

      梁三发也揽着位□□半露的女生,他梗直脖子看包厢门,女生也好奇地跟着张望。

      鼎鹏的卫生间有风干机,梁有使用了会才走进包厢。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纷纷喊人。

      场子的老伙计都随梁三发他们喊,但是老狗捞的那批烂仔跟梁有不熟,便称呼他“狗仔”。

      这称呼听起来不太尊重人,陪酒的女生面面相觑,生怕这些混混干仗。

      谁知那位穿着随意的瘦高个,微颔首,便择个偏角坐下,丝毫没什么反逆的举止。但也不近人情地拒绝陪伴,几个想接近的女生都被下了面子。

      现场气氛再次热络,男人们唱歌喝酒揉女人,荤素不忌,糙言糙语。

      没待多久,梁有问梁三发要烟,离开透气。包厢隔音一般,站在走廊还能听到里面鬼哭狼嚎。

      梁有侧着身靠墙抽烟,后面包厢有人出来,言谈间好像说到168号。他转首看到两个面生的男人,裤腿细瘦,上半身却裹得臃肿。

      168号后面是167号,寓意不太好听。

      梁有吞吐烟雾,看他们消失在安全通道标志后面,顺手在花盆里灭烟。

      聚会散时,梁有让龟公带人到地下停车场,叫梁三发留下来。

      “隔离你识唔识?”

      梁三发喝得晕乎,但意识还清醒,“唔……唔识啊,就係订包房嗰时有小小矛盾。”

      梁有手掌压紧他肩膀,靠近低声讲了句,“小心点,佢哋有嘢。”

      一瞬间,梁三发汗毛直竖。他转头拿点东西,快步跟上梁有,脚底也不打飘了。

      “唔係啊嘛,咁就要劈人啊!”

      梁有忽扭头做个噤声的手势,拉梁三发躲进停车场通道旁的立柱,目光盯着167号那伙人。

      外面雨还在下,这个点不管的士还是黑车都稀缺,所以大家都在排队等鼎鹏安排的车。

      龟公处事俱到,已经张罗走两车人,剩下的都是场子的老伙计。

      车少,等车的人越来越多,不免起争执,167号的人开始不满迁怒。

      龟公一直拘着底下人,不接茬不对眼神。

      那边吵过又安静下来,雨势越来越浩大,停车场出口开始有水涌入。现场又起躁动,鼎鹏的门卫顶不住,连经理都下场来安抚。

      车辆是均分的,龟公这边招手让伙计上车,167号剩的人较多,就要来抢车先走。

      不吭声不代表怕事,混赌场的都有几分血性,山庄的伙计忍不下起了肢体冲突。

      “阿天!”梁有喝住了冲在当头的男人。

      阿天一看到梁有,头低了低,再扬手拦住跟着他出手的伙计。

      鼎鹏的人也从中调解,167号暂时回他们位置。

      梁有走到跟前,阿天想解释什么。

      “别说了,跟龟公走。”

      龟公指着开来的那辆车,“上五个人,快点。”

      “那我们先走了!”

      梁三发抬手赶,“走啊!”

      龟公点头,进驾驶座后,又看了这边一眼,才开车出去。

      167号陆续走了两车人,剩下五个块头大的男人,胸肌看似鼓鼓囊囊。

      “五对四,有唔有胜算?”梁三发密切注视对面,压低音量说。

      梁有掏出三发兜里的白酒,一饮而尽。错身时低声说了句话,走到停车场堆放酒瓶的角落。

      ——他们有刀。

      梁三发只觉得背心寒意直窜,一路毛到头皮。他咽口唾沫,脸部僵硬。

      眼角瞟到梁有的位置,梁三发掩饰地向自己人递个眼色,“诶!伙计!你们也来……”

      167号五个男人看向通道,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立刻伸手进外套握刀。刀鞘未脱,劈头盖脸的酒瓶子砸下来,砸得他们只顾躲。

      行动缓迟间,对面人已经跑出去了。

      大雨凌厉,拍打着夜色下的长刀,寒光粼粼。

      无论梁有他们穿过多少巷子,都甩不开后面的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雨声哗然,在经过曾经被围堵的那条巷弄,梁有大喊:“分开!老路!电话!”

      他和三发再次投进深黑的巷道,攀墙跃下,由小路离开坪山,往太阳村方向跑。

      那五人没有分拨追踪,而是集中盯梁有和梁三发。当追到太阳村地界,眼看着他们往树林里一钻,失去踪影。

      梁有不知跑了多久,夜漆黑,视野不清,早就偏离方向。周边树木草叶哗响,淹没了他们的踪迹,同时也掩盖了紧迫的追踪。

      是好是坏,眼下也不可知。他无法放松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梁三发瘫在泥水里,摸出湿透的手机,怎么按也没反应。他不由低声咒骂,抬头想问梁有手机还有没有用,却看到一个踉跄的背影。

      没有灯,幽暗的雨幕下,那背影越走越无力,越走越坍塌。像阿有,又不像阿有。

      梁三发爬起来跟过去,只见那道被雨水浇得就剩副线条的背影,带着股决然的力量,猛地往一面银光里扎。

      梁三发迅速抹把眼睛,凝视——那是池塘!

      “阿有!”他骤吼一声,爆发一跃,死死抱住梁有的小腿,“颠嘅你!你想点啊!啊?发乜嘢颠啊!”

      “三发……”梁有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线发颤,“塘里……塘里有人……”他说着,手急切地去扒池水,魇梦了般。

      淋了半夜雨,跑尽体力,梁有此时就像悬于蛛网上的叶片,枯败颤栗,摇摇欲坠。

      梁三发觉得自己手臂都在抖,他快牵制不住。他拖着梁有的力道,艰难地屈跪双腿,另手尽力去够梁有衣摆。

      抓到后,梁三发骤然发力,终于将梁有拖离池塘。

      “那是假的!只是衣服!”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那么黑的夜,肩背的轮廓像一座正在塌陷的峰。他的嗓音尖锐,凄厉,“救她!没有人救她!”

      梁三发乏力地闭眼,雨冰冷地拍在脸上。树木草叶混乱地响,从更远的地方聚拢而来。

      太固执了,固执到分不清现实和臆想。

      “阿有,这个池塘从那之后再没溺死过人。”

      大雨冲淋身躯,记忆颠倒,他深陷绝望, “是我亲手关上那扇门的,是我……”

      这回,梁三发彻底听清了。雨打刀背的锋锐,在一点点收割他抻到极点的神经。

      他搬起石头,发愤地吼:“清醒点吧,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池塘发出一声沉响,划破了冷冽的雨夜。

      衣服沉下去了,彻底地沉下去了。

      “睇清楚没!起身!走啊!”

      ……

      凌晨十二点,雨水倒灌城市。

      更衣室外面站了几拨人,在懊恼地埋怨天气。

      陈艾拿伞走出去,积水已经超过脚踝。

      “陈艾!”徐光禹撑着伞,追上来,“别回去了吧,要不跟姚可凑合一晚。”

      “不了,就几分钟路。雨太大,总归都是要换衣服的。”陈艾谢绝好意。

      徐光禹只得叮嘱她小心点,不要靠近电线杆。

      陈艾走到门岗亭,水已经漫到小腿,只能划动着脚前行。

      满世界都是雨浇打的声音,她抵达太阳村路口,才发现马路上有人结伴踩水,苦中作乐的无谓。

      超市早早关门,卷闸门前还插了块长木板,外加一道沙袋壁垒。

      陈艾分神的这当口,刚刚那几人分散开,行动间蹙迫,没了那份悠闲。

      像在逃离什么。

      恶劣天气,饭店夜宵都没营业,路灯透着寂冷。陈艾走着走着,脚下不自觉加速。

      输密码,摁确认,在等待的提示音乐中,在那一声“嗒”的锁扣开启声后。

      一阵急促的踏水声传来,并伴随着愈清晰的喊杀。

      陈艾扭头看向蒲桃树深处。

      暗影朦胧,寒光烁烁。

      她双手迅速拉开门,跻身进去,压门背。

      伞跌落的一刹那,门即将阖紧的一刹那,雨滴静止了般,昏黄的灯光洗净嚣乱的人影。

      她看到一个回眸,荒凉,无望,直摄人心。她还看到紧贴其后,迸发出冷光的刀片。

      手指还是蜷握的僵硬状态,陈艾用力地一个深呼吸,抱起楼梯角的铁条,重新拧开门锁,尽最大的力气抛出去。

      迅速关门,确认反锁,人失力地跌倒在地,双臂彻底没了知觉。

      “阿有!接住……啊!!够胆上啊!叼***……”

      “阿有!后方!劈佢……”

      ……

      不知过去多久。

      铁器交锋的尖锐撞击少了,陈艾背靠在门板,蜷抱住身体,只听得有人振奋高喝一声:

      “来了!他们来了!”

      耳边就剩畅快激荡的雨。

      ……

      “你们没受伤吧?”龟公收起砍刀,眼神还带着戾气。

      梁三发坐在地上,垂头喘气,手抬到一半晃晃,表示没事。

      而梁有躺倒在地面,流水冲刷过他的身体,结出一圈圈淡红色的波纹。

      龟公想过去,却被梁三发扯住。

      ……

      梁有就睁着眼睛,望向洇染在雨里的夜空,迟缓地回:“嗯,来了。”

      这个冷冽的雨夜,还有五楼骤然熄灭的楼梯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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