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公路飞行

1、歌乐山车神翻车事件

　　有句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上一代人进城打工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外卖小哥可以月入过万，成为行业佼佼者，不光新闻里热衷报道这个行业的酸甜苦辣，连天.安.门前国.庆大.典都有骑着小电驴欢欢喜喜游.行而过的外卖小哥的身影。
　　当然，当肖尔跟随着父辈的脚印第一次来到这个大城市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要成为外卖小哥里的领军人物，他的目的简单而直白——钱！快钱！
　　简单说来，先定个小目标，扣除住宿费水电费伙食费等等生活开支，年入七万六千八百人民币。
　　他没有抢银行的决心和勇气，也没有搬砖的臂力和精力，在现有的条件下，送外卖是他最好的选择，那就干起来吧！
　　从学生时代就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兼职送外卖，一开始是给几家学校附近的餐饮店送外卖，后来寒暑假风雨无阻全年无休地跑遍大重庆，直到现在成为平台抢单王，跻身华东区外卖小哥月收入排名TOP10，这样傲人的业绩，跟肖尔本人吃苦耐劳，头脑活络，强大的组织协调统筹安排能力自然是分不开的。要知道干这一行，TOP10的业绩排名都是紧紧咬在一起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出前十。
　　“等等！”季向空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这牛皮吹的，我怎么不知道外卖平台上还有业绩排名？”
　　“就是有啊!”
　　“那你给我看看。”
　　肖尔耳朵一红，“以前有，后来说是侵犯隐私什么的，取消榜单了。”他一脸真诚，“不骗你！当时真有！后台可以拉单子出来看的。”
　　隔行如隔山，季向空虽然擅长打游戏，但并不是当黑客的料，甚至都不会修坏了的电脑，不然他蛮可以侵入平台看看，给外卖小哥的业绩排名拉个榜单出来——还是分赛区的。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知道平台有给你们办外卖保险？”
　　肖尔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我……我以为只有人身意外伤害之类的保险嘛，我哪里知道外卖摔烂了也算在保险里面？为了保护那些奶茶饮料炸鸡面条，我差不多发挥出歌乐山车神的技术了好吗？这个真不是吹的，在我们大重庆跑过二十年，到了长三角的大马路上，那简直了，我就是个武林高手！江湖排名不说全国了，就华东区肯定是数一数二的。”
　　季向空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想起那天他一脸的倒霉相，跟眼前这位歌乐山车神显然搭不上边。当然，那天的季向空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情发生在肖尔刚刚跻身平台抢单王TOP10的第二个月，上个月他月入一万六，正踌躇满志，志得意满，结果第二个月歌乐山车神就翻车了，字面意义上的翻车。
　　当时天空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街上迷迷蒙蒙都是水汽，天空半明半晦，路灯要亮不亮，他像往常一样把小电驴开得飞起，还考虑着等一下在那个叫世贸滨江的小区，进电梯的空档说不定可以抢个单。结果对面突然一道黑影如泰山压顶般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世界瞬间摇晃坍塌。
　　他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护住自己的助听器，如果助听器摔坏了那可完了，不仅上个月的收入要搭进去不少当维修费，在维修期间他还怎么送外卖？
　　所幸助听器没摔裂，只是在地上磕了一下，抹了满头满脸的雨水，那个刚刚撞他的人已经扬长而去。
　　对方逆向行驶，全责！
　　可是人跑了，怎么索赔？
　　罢了罢了，不是自己全责，不用赔钱，已经很好了。调整助听器，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引擎轰鸣声，还有车轮子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还能听见，万幸，万幸！
　　他的脚踝给压在小电驴底下了，这个时候才有疼痛感，其实也不是那么疼，不知道怎么就使不上劲，这么要死不死地扑腾了两下还是没起来。
　　后座上的外卖箱子是彻底翻了，里面的奶茶饮品炸鸡面条倒出来撒了一地。
　　这几单是毁了，得赔多少钱？
　　迅速地在心里算了一笔帐，他有些欲哭无泪。
　　有好心的路人上前来帮忙扶起小电驴，还帮他捡了捡散落一地的外卖。“哎呀，这个不能吃了。”对方惋惜。
　　不是英雄救美的场面，对方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己这一跤摔得不清，一个小姑娘都能帮他扶起车子，他自己却给压得起不来。
　　稀里糊涂地谢过对方，几分钟以后，他在世茂滨江的电梯底下按键。
　　“先生，是这样的……”
　　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按了开门键，但显然已经关闭门禁对话。
　　他在纠结要不要上楼，这是他要搭进去的另一项时间成本。
　　只能打电话了。
　　“喂，季先生是吗？请问刚刚是你点的外卖？”
　　对方不带感情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是这样的，外卖小哥出车祸了，不能准时送达。”
　　“卧槽！”对方骂了一声。
　　助听器里的声音加成效果太明显，连同背景里嘈杂的音乐和鼓点一起传进耳朵，“推过去推过去，等一下龙BUFF有了再输出！”对方喊了一堆听不懂的话，随即调整回刚刚不带感情的声音，“喂？你刚刚说不能准时，那能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送到吗，让我心里有个底。请尽量保守估计，不要虚假承诺OK？”
　　“你看你是要继续等待，还是取消订单？”
　　“大哥你搞错没有？下雨天你让我取消订单，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啊？你就尽量快点了好吗？”
　　“那……能不能不要投诉？我已经要赔钱了……”肖尔迅速浏览了一下订单金额，眼球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这厮住在世贸滨江，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他认了，但是能不能不要一顿外卖点那么贵？！海鲜粥198一碗，还一口气定了两碗，加上杂七杂八的虾饺之类的，这一单居然要488——连数字都这么不吉利。虽然他知道他去取餐的那家店一向很贵，他给肯德基送餐的年月，外卖小哥可以直接在前台取餐，人家那个卖海鲜粥的店，外卖小哥不许走前台大厅，要从后厨进，后厨出，免得让高贵的客人看见外卖小哥一身的仆仆风尘。
　　电话里又传来一叠声骂人的话，不过肖尔知道与自己无关，那厮肯定在打游戏，而且输了，所以口气更加不善，“你卖什么惨？你们平台不是有保险吗？交通事故污损的外卖，平台会负责赔偿，哪里需要你自己掏钱？哎，你这个人送外卖就送外卖，还想讹钱不成？你最好快一点，要不然我肯定给你个差评。”
　　说罢就挂了电话。
　　肖尔没有理会对方的差评威胁，他的重点在于——平台会负责赔偿！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他可以指天指地地发誓，当时刚刚从肯德基出来单飞，学着在平台上抢单，他只知道平台给他们上了交通意外保险，可没说外卖洒了也可以走平台保险，也许培训的时候他飘了，觉得自己是个老手，保险理赔之类的更加轮不到他头上。
　　开玩笑，歌乐山车神怎么会翻车？
　　事实证明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自己再怎么遵守交通规则也备不住别人逆向行驶——罪魁祸首还溜之大吉了。
　　肖尔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打电话给平台报备，在得知果然可以走保险的时候，他简直有一种热泪盈眶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电话里的游戏宅男心情不好出言不逊，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对方提醒了自己可以走保险，所以他大人有大量，在心里原谅了这个人。
　　好了，一切完美解决，多向客户道歉就是了，这个他最会了。
　　488，开玩笑！是日元都够他吃一个礼拜的中餐盒饭了！
　　一个小时以后外卖小哥重新来送餐，明明客户嚷着饿死了，却是隔了足足一分钟门才从里面打开，肖尔特别瞅了一眼那张脸，他以为那大概是个脑满肠肥的游戏宅男，鸡窝头，黑眼圈，满脸菜色。
　　结果鸡窝头黑眼圈都符合，但是季先生低沉的嗓音外有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完全就是个小屁孩嘛！面无表情地接过外卖，他什么废话都没说，一个字都吝惜。
　　“请给个好评，谢谢！”肖尔在他关上门以前大声地谦卑地提醒，赔着笑。他自认这个笑容倾尽了他生平所学，没人能逃过这个笑容，没有人！
　　季小屁孩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字——“不！”
　　这就过分了！大雨天的，外卖小哥容易吗？
　　然而肖尔不想跟他争论，争论只会让结果恶化，本来对方只是嘴上不饶人，事后想想未必真给差评，甚至很多人忘了评价。
　　忐忐忑忑地继续送餐，然后就在这一天的半夜，他看到了平台上的那个差评。
　　那厮居然真给了自己一个差评！虽然差评是匿名的，但是他知道肯定是他！
　　差评会影响他抢单，他得跟平台解释，但是解释并不能取消这个差评。
　　这是他在平台得到的第一个差评，虽然之前也有过差评，但是在平台的差评比较糟糕，因为数据不讲人情。他在肯德基送餐的时候，得到差评也不过扣点钱，再早以前他给校园路的餐饮店送外卖的时候，但凡有人打电话投诉，老板都一律归结为不可抗力比如厨子今天被女朋友甩了心情不好闹情绪导致厨房出菜慢了，狂风暴雨交通拥堵公园的狗扑上来抢外卖了，或者更多的时候单纯就是客户偏执难缠。
　　现在，平台得到的差评会拖慢你的抢单速度，刷到首页的单子又偏远又不好走该小区还不让外卖小哥入内，你得在门口给客户解释半天让对方自己来取餐，对方再和小区物业门口保安扯皮半天。
　　肖尔记住了这个人，这个地址，这张脸，他甚至想过下次要是接到他的单，他……算了，他干不出往别人外卖里吐唾沫的事情来。今天算他倒霉，怪不了那个叫季先生的小屁孩。
　　也许他今天心情也不好，遇到了比自己更倒霉的事情呢？
　　后半夜助听器出了问题，不知道是摔的时候进水了还是怎么的，反正杂音越来越响，最后彻底成了一片白噪音。
　　肖尔瞪着他的助听器，觉得论倒霉程度，那一晚的他肯定超过了季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