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事》孙熙兮

3、曾经沧海

　　（一）闺蜜
　　得知楚予诺和林慕白久别重逢后，闺蜜汪蕾说什么也要跟楚予诺见上一面，美其名曰要开导开导楚予诺。于是两人约在“曾经沧海”音乐餐吧。
　　“曾经沧海”音乐餐吧是L市一个叫“云深”的自由诗人开的，餐吧里的陈设以中式为主，西式点缀，乐队现场演绎的是古风音乐，提供的菜单却是西式餐点。因为定位标新立异，风格不相兼容，加之消费颇贵，所以令很多人无法接受，但老板却执着的开了很多年。楚予诺和汪蕾倒是喜欢这里，因为人少，清净，适合聊天，适合哭泣，也适合安慰。
　　迟到十分钟的汪蕾找到楚予诺坐下后，赶紧道歉，赶紧强调今天无论消费多少都由她来买单。楚予诺拿着菜单看了一遍，却没有多少食欲，索性将菜单递给汪蕾让她做主。汪蕾扫码下单后，又补点了一瓶红酒。楚予诺问她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她反问楚予诺，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初恋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吗？楚予诺自然觉得是没什么好值得庆祝的，但她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汪蕾的热情。
　　“你们有几年没见了？”
　　“两年零九个月。”
　　“哟，记得这么清楚？说你放下了，怕是骗鬼的吧！”见楚予诺郁闷不语，汪蕾赶紧转换话题，“快，尝尝这个鹅肝，味道不错。”
　　“是要忘记来着，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执着了九年还嫌不够。”
　　“你们这是缘分，就是不知道是善缘还是孽缘。”
　　“你知道我这里有多痛吗？“楚予诺指着自己的心。”这么久以来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数着日子写完书就能把他彻底忘记了，可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楚予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别告诉我你还爱着他！”
　　“我以为已经放下了。”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一根筋呢那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啊？哦，知道了，‘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赶紧吃，吃完咱们唱K去。”
　　“不去，没心情。”
　　“这么多年没见，他现在混得怎么样嘛？”
　　“比我好！”
　　“有多好？”
　　“管他有多好，又跟我没多大关系。”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说他看了你写的小说，那就彻底知道了你对他的感情，他如果主动联系你，证明他还念旧，如果他混得不错，又是个念旧的人的话，就算你不能对他旧情复燃，也可以好好利用利用嘛！”
　　“我没你那么复杂的心思。”
　　“能有多复杂？不都这样吗？你呀，就是太顺了，没吃过多少苦头！”
　　“时过境迁，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能怎样？如果你爱他，他爱你，就去争取呀！”
　　“疯了吧你，我能做人家的第三者吗？”
　　汪蕾上下打量楚予诺，“你不能！活该快三十了还单身！你要知道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真爱面前没有对错。”

　　楚予诺和汪蕾其实不是一类人，两人怎么变成了闺蜜，这得从四年前说起。四年前，一直喜欢楚予诺的高中同学陆飞终于放弃了对楚予诺的漫长追求，带着女朋友汪蕾出现在楚予诺的生日Party上。汪蕾知道陆飞曾经很喜欢楚予诺，为了知己知彼，便装作和楚予诺一见如故的样子，两人很快成为那种可以一起逛街购物喝茶聊天的朋友。渐渐地，当汪蕾得知楚予诺对林慕白的深情往事时，便彻底放下了对楚予诺的防备，两人继而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汪蕾和陆飞发生争吵时，楚予诺会替汪蕾出头责骂陆飞，楚予诺计划写书时，汪蕾给予她很多支持，包括为她引荐出版社的负责人。
　　汪蕾是康宁中心的心理医生，和陆飞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吵吵闹闹，加上陆飞父母的强烈反对，两人最终一拍两散。陆飞父母是生意人，迷信风水，在生意持续低谷各种找原因的时候，陆飞母亲问陆飞要来了汪蕾的生辰八字，私底下找先生给算了算，之后便各种理由说服陆飞不要再和汪蕾纠缠不清。陆飞累了，汪蕾的贪玩任性他改变不了，母亲的执拗反对他也改变不了，夹在中间的他感受不到爱情的美好，更别提谈婚论嫁。他心里还是喜欢知书达理的楚予诺，然而一如当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人最终也只能是好友而已。
　　和陆飞分手以后，在反反复复的哭泣、诉说和安慰中，汪蕾和楚予诺走得更近了。有了楚予诺的陪伴，汪蕾渐渐走出失恋的阴霾，但变得比从前更加任性，学会了喝酒和抽烟。她对楚予诺说，一定要找一个各方面都胜过陆飞的，她一定要比陆飞过得更好。为了表达对汪蕾的支持，楚予诺甚至渐渐疏远了陆飞。汪蕾觉得楚予诺义气，楚予诺觉得汪蕾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能宽慰别人却治不好自己十分可怜，仿佛从汪蕾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对林慕白那可悲的爱而不得的样子，从此便与之惺惺相惜。
　　在楚予诺的小说完稿后，汪蕾说服楚予诺一定要让小说出版，这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和林慕白告别，这样才能真正开启崭新的感情生活。当《左岸青春，右岸年华》热卖之时，汪蕾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慧眼识珠的伯乐。楚予诺不愿意去应酬，汪蕾就替她去张罗，每每都是喝得酩酊大醉以后楚予诺接送她回家。
　　小说问世的前几个月，汪蕾就和策划公司老总魏大军好上了。魏大军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一米七的个子顶着一个硕大的“将军肚”，楚予诺告诉汪蕾不要轻信名利场上结交的人，不要冲动地和魏大军在一起，汪蕾却说，魏大军多金、大度又深情，比陆飞强十倍。楚予诺说汪蕾赞不绝口的魏大军的这些优点，除了“大肚”可见以外，其它都无法确认。汪蕾一意孤行，楚予诺劝说无效。不出所料，当汪蕾开始尝试向魏大军“催婚”的时候，魏大军各种借口搪塞，甚至说自己其实已经结过婚有老婆孩子了。早已全情投入的汪蕾哪里肯信，她几次放下女人的骄傲跟矜持，魏大军却始终避之不见，最后干脆和汪蕾断了联系。汪蕾跑到魏大军在外省的分公司欲找其理论，找到后止步于其门前，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当着魏大军的面掌掴一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隔着玻璃窗的她隐约听见“小三”“不要脸”等字眼，顷刻梦醒的汪蕾沮丧地走出了魏大军分公司所在的商务大厦，再一次失恋倒让她突然冷静理智了许多，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L市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这一次，她没有找楚予诺诉苦，她后悔当初没有听楚予诺的劝，她看过也开导过很多受过情伤的病人，大多数因为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模样，她觉得很可笑，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怎么就无法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怎么就没资格被爱的人疼爱，难道就因为她没有一个体面的出身吗？
　　汪蕾渴望被爱，这种需求要比一个普通人，比楚予诺都强烈得多得多！汪蕾出生没多久，就被农村父母嫌弃是个女儿给送到了L市的不能生养的表亲家，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卖”。养父母对这个花钱买来的女儿一开始很珍视，但后来汪父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救治无效离开人世后，七大姑八大姨都说是福薄的汪蕾克死了她的养父，日子久了，汪母便开始对汪蕾心生嫌弃，最后索性不管，留下一套不值钱的公房跟一个生意人走了。汪蕾养母的母亲看汪蕾可怜，不顾其他子女反对，靠着微薄的退休工资和那套公房的房租把汪蕾拉扯大，汪蕾读书争气，毕业后凭自己出色的专业能力考进了L市康宁医院，成为一名心理医生。从小缺失父爱母爱的汪蕾，和养外婆相依为命，外表看起坚强勇敢，内心却无比脆弱敏感。她是真的爱陆飞，越爱越害怕失去，越害怕失去越不会爱，最终真的失去。她也是真的爱魏大军，她以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栖息的港湾，没想到又是一厢情愿的泡影。她开始反思，与其将幸福寄托在不可靠的男人身上，不如将时间精力投入自己的事业，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带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于是，她又修了学业，考了职称，成为业内有名的年轻专家。当她得知楚予诺和林慕白重逢后要去安慰楚予诺的时候，她已经从过往失败的情史中走了出来。

　　（二）缘起
　　汪蕾所谓的开导，让楚予诺更加认清了现实，她觉得她和林慕白根本不应该再相遇，既然注定有缘无分，又何苦再纠缠不清。
　　那个年岁，楚予诺对林慕白的喜欢是无比简单纯粹的，两人都喜欢文学，尤其是古代文学，每每读到喜欢的书籍喜欢的诗句，总是想要第一时间分享给对方。林慕白的文学功底比楚予诺深厚，楚予诺遇上不懂的问题总是喜欢求教林慕白，而林慕白也总会握着书卷耐心地坐在楚予诺的身边为她讲解。沉浸在文学世界的两个人在别人眼中很是般配。渐渐地，楚予诺对林慕白从单纯的心仪，崇拜，升华为深刻的爱慕与依赖，无论何时何地遇上何事，她第一个想起的人总是林慕白。对于林慕白来说，楚予诺就是一朵未曾沾染尘世的清莲，美好的年华里，其实他也曾对楚予诺动过心。
　　四月的X大学是诗意的，四月的X大学的樱花路是浪漫的，粉色的樱花瓣随风如雨落下的时候，林慕白在不远处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抱着一个大熊玩偶送给楚予诺，阳光下的楚予诺抱着玩偶笑得很甜。林慕白突然明白了他对楚予诺亲切又疏离的原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在他眼里，楚予诺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而自己，却是异乡求学，渴望挣脱命运束缚的逐梦者。他们可以在文学的世界里心有灵犀，却无法在现实的生活中共情同行。有着不同成长背景的他们，在林慕白心里犹如那”江之永矣“，无从逾越。
　　当年林慕白看见的那个男生正是追了楚予诺多年的陆飞，而看见陆飞送礼物给楚予诺的那一天其实是楚予诺的生日。楚予诺一次次的拒绝陆飞，陆飞却说拒绝做男女朋友可以，但是不能拒绝成为彼此的闺蜜。陆飞一直心存幻想，楚予诺一直坦然待之。在不明就里的林慕白看来，楚予诺喜欢的会是那样的男生。自那以后，林慕白渐渐减少了和楚予诺见面的频率，感觉到些许变化的楚予诺以林慕白学业繁重为理由自我开解并劝说自己尽量不要打扰林慕白，后来两人的相处便只在网络上保持着联系。
　　楚予诺太思念林慕白，又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再见面。一天下午，楚予诺在图书馆里看书，却总是静不下心来，用草稿纸随意写了一首《爱的挽歌》，离开时，草稿纸给忘在了借阅的书里，一同被放回了书架上。后来，那首深情的《爱的挽歌》竟在校园里流行传抄起来。历经辗转，林慕白巧合的看到了原文笔迹，知道诗的作者是楚予诺的时候，他的心隐隐作痛，情诗里的深情让林慕白对楚予诺笔下的对象羡慕不已，他却不相信那个人会是自己。何况那个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肖玉。理智如林慕白，对楚予诺的情感再未泛起涟漪。
　　多年以后，《左岸青春，右岸年华》变成一份迟到的告白撩动着林慕白的心。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于楚予诺来说，希望它是结束；对于林慕白来说，却想让它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