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与花》焱生

41、第九章 天堂鸟·石头记

　　石头记·楚翘变得快乐是在决定跟简厮守一生之后，30年飘飘荡荡，安定下来只是一瞬间，当你的心不再去苛求，不再被无穷无尽的欲望或者说是渴望填满的时候，当你终于面对真实的自己最真实的内心的时候。大概即将从前一直觉得自己一定出人头地，不但要成为家人的骄傲，更要自己万里挑一，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树立这个人生目标的，她的父母没有要求过她，或许是她意识到自己出身的平凡，自己父母太多的蒙昧无知，自己姐姐善良和懦弱一样多的时候。
　　当初是简追求的楚翘，楚翘则是从一开始就非常放松的，所以她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过去，她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不过她一下子就被吓跑了她也无所谓。虽然她是那么地可爱俊美又温柔和顺，可是她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她们开始了，楚翘依然一半把她当朋友，一半把她当爱人，她理想的爱人一定是要给她更多，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所以等哪天找到好男人嫁给他，跟她分手想必她一定可以理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翘习惯了简的温柔，也习惯了晚归的时候，从楼下往上看，自己家的那个窗口永远都照射出温暖的灯光。而每个夜晚拥抱一个温暖的身体一起睡去，让她踏实幸福。楚翘最喜欢简睡着的样子。床褥之间，她是那么慵懒而松弛，她闭着的眼睛和脸上那柔和的线条，在那些纯洁柔软的白色当中，就像一副天使像，没有了世俗没有了喧嚣也没有压力与恐惧，只有美好得像空气中的氧气泡泡……楚翘找出相机，拍下了她各种各样的睡态，趴着的性感，侧卧的乖巧，蜷缩的楚楚可怜，大字型的豪迈……那是她的秘密花园和爱的宝库，有时候她忽然就醒过来了，就要笑嘻嘻的跟她争抢相机……简的细致很体贴从来没有改变了，对自己从来没有厌烦过，她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事，连洗菜打下手都不肯让楚翘坐，那些应该由男人来做的工作，除了体力上比男人差，通马桶装灯泡甚至是修电路她的技术都堪称一流，最值得惊叹的是她的那一手好厨艺，炖菜炒菜都是一流，而她最擅长的是煲汤，各种滋补的汤，从配料到口味，绝对惊艳，要不是她一口的大碴子味，真以为是个老广……
　　“恩爱恩爱，恩比爱更重要。”自从简说出来，这句话就在楚翘的心里扎下了根，一个人只有她真正地思考过或者她一直想要得到或者做到，才能连想都没想就说出这句话。一天又一天，时间帮楚翘验证了。简毕业不久资历尚浅，工资不高，还是销售员里的菜鸟，但是楚翘看出她很工作，因为无论多沮丧，从未听过她抱怨，连楚翘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依然在坚持。她很节俭，一双鞋穿了好多年，楚翘说换掉，她却说：“你不懂，那是我追求的味道。”但是楚翘需要的，喜欢的，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慢慢地一次一次都会给她买回来，这跟那种有钱人眼都不眨心也不动动辄买个名牌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们很甜蜜地在一起，然而楚翘却没有放弃找个好男人，常常为了这些事心不在焉，有时候心情不好对简便没有好气，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跟她吵过，就算再委屈也一样对自己柔声细语，每晚都要给她按摩肚子，自从流产之后，她便会肚子常常牵扯着痛，她知道后，不管多晚多累，一天都没间断过。楚翘还偷偷瞒着她去相了一次亲，她明明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她煲了她最爱的猪脚黄豆汤，晚上照样给她按摩，而自己却在半夜躲在卫生间痛哭失声……寒冷起风的夜晚，依然每晚到楼下等待晚归的楚翘，当挽住简细瘦的手臂而把头依偎在她肩膀的那一刻，楚翘泛起了自在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她想着：就这样平淡到老吧。

　　依旧是那张床，依旧是简躺在那里。可是，可是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神采飞扬的美少年了，她的脸比那些床单还要白，连嘴唇也是白色的了，她几乎变成了长发了，乱七八糟的头发遮着眼睛，在白色的床褥之间，她越来越像一个幻影，消瘦和苍白得几乎不真实，一种痛苦的绝望放肆地在她的身体周围蔓延。楚翘感觉恐惧，趁她晒太阳时换上一套色彩鲜艳的床单被罩，再看简在其中，似乎更有些诡异，最终新买了一套柔粉色的，才觉得顺眼一些。她们许久没有在这张床上翻雨覆雨恩爱缠绵了，她害怕夜晚降临，更害怕黎明醒来。
　　楚翘想放弃了，本能让她想逃避，太过艰苦的人生早已让她吓破了胆。
　　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她总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习惯性的搂住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可是一次次的落空了。她们在一起有多久了？有两年了吧。
　　她刚刚找到了新工作，在一个陌生的领域里辛苦地打拼却一无所获。正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个新同事，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是：这个女孩子真好看，但是，好像男孩子啊。她是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孩，秀气的方形脸，高挺的鼻梁，明亮却温和点眼睛，皮肤很白，短短的头发染成了洋气的黄色，牛仔裤，大衬衫，很潇洒。因为她们同属新人，所以自然格外亲近。天天在一起，楚翘发现，简是一个如此温和厚重的人，远远超越她的年龄。一天她们一起外出，楚翘拿了一大堆文件，有点重，简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把背包拿过去，背在自己身上。楚翘常常跟男同事外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替她拿过重物。她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温暖，在女人当中总是她充当男人，虽然她并不高大，但是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干活的那一个，吃饭买单的那一个，大家深夜分别的时候，总是她一个一个地打车把她们挨个送走，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孤零零的街头独自等待即将到来的出租车。就算跟男人在一起，她撒的娇其实也都是算计好分寸的，所以从未让她感觉幸福。只有跟简在一起不一样，跟简在一起，她成为了那个安心地享受和被保护的那一个，虽然这个女孩子比她足足小了六岁，虽然她其实一无所有。
　　有一阵子简常常显得急匆匆又爱叹气，楚翘问她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说房东突然变卦，不租她房子了，她这几天天天着急着找房子，可是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到了，她有点急了。楚翘说：“你可以先搬到我那住啊，你找到合适的再搬走，或者不想搬就住我那也行，我们一起上班下班，回家做饭也方便嘛。”
　　简抬起头看看她，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楚翘不明就里，“真的可以，有啥好犹豫的，你考虑考虑，大不了你分担一半的房租嘛，今晚就到我家去看看吧，顺道一起吃晚饭！”楚翘说着不由得兴奋起来。
　　晚上她们买了菜，一起下厨，原来简竟然那么会做饭，四菜一汤，她一人搞定，而且味道楚翘特别喜欢。她更开心了，“我们俩这么能吃到一起，一定能成为最好的室友。”
　　简坐在沙发里，沉吟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楚翘，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我是……”
　　“是什么啊？”
　　“我是喜欢女生的！”简猛然丢出这句话。
　　楚翘哦了一声之后愣在了那里。过了半晌她说：“我知道。其实我之前结过婚，我的那个丈夫也是喜欢同性的。”
　　“是哦，所以可能不是很方便。”
　　“你还是搬过来，大不了我们再添一张床，你睡在客厅。”楚翘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
　　简搬过来了，暂时睡在客厅的沙发里。楚翘每天夜里都失眠，简也睡不着，她们就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听着彼此细微的声响。在某一个闷热漆黑的夏夜，楚翘走出了她的那扇门。然后，她黑色的世界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下了一场喜雨，吹来一阵柔风。简每一天轻轻柔柔地打扫着她那个积郁的世界里遍布的灰尘和疮痍。楚翘觉得她是上天派来治愈自己的，那么年轻，那么明朗，那么包容和温暖。
　　酒店的夜晚越来越难捱，没有了简的靓汤青菜，没有了她的笑容和轻声细语，没有了她那温柔双臂的拥抱，楚翘觉得自己孤单得就像一个梦幻泡影一般，风一吹便会散。原来一直以来不是自己在支撑简，而是一直以来都是简在支撑着自己。痛哭一夜之后她回到了她们的家。简躺在沙发上，看到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浅笑：“姐姐，你回来了，你饿不饿？我不能给你做饭了，我给你叫个外卖，你将就着吃吧，对不起。”楚翘痛哭着说：“傻瓜，这几天你是怎么过的，你吃了什么啊？”这个世界上真心地为她考虑的人，除了父母恐怕只得简这一个，可是她却差一点就忘了。她无比的愧疚，痛恨自己，怀着满腔的悲愤，开始卖所有老韩送的和自己买的包包，然后是卖首饰，最后卖车，那些她小心翼翼爱护了许久的宝贝，统统都以五件不抵一件的价格卖了出去。她也已经把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都花光了，签了好几个广告，为了尽快拿下，都是按照不合规矩的折扣价签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可是那些钱不过只能维持了几个月的时间，楚翘恨不得把自己的血统统抽干给她，可是就算是自己的血，也依然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循环替换掉。简终于睡着了，楚翘悄悄地下床，走到客厅的窗边朝外看。睡前她说：“别愁眉苦脸的，姐姐。我这么年轻，很快就好了，等我好了，要努力赚钱，给姐姐买最漂亮的衣服。给姐姐买一辆漂亮的车子。”
　　明天，就去找秦朝借钱吧，按照他的个性看来，借点钱总归是可以的吧？借100万吧。不行，太多了，借50已经够多的了。向北不在，免去了很多麻烦，秦朝一个男人，大概不会问我借钱干什么吧？他大概也不会跟向北通气，向北不顾身孕跑去法国，秦朝一定伤心了吧？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活动了一下，然后她忽然伸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她让自己再也不要胡思乱想，哪怕是想一想也会遭报应的！接下来的漫漫长夜，就让我好好编一个故事，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就算是他们俩加在一起也想不出理由拒绝的故事。
　　秦朝听到她说要借钱，想都没想就说没问题，可是下一秒，他就问：“楚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楚翘感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好想把所有的故事，自己这一生一下子都讲给他听，可是谁也救不了简的命了。她不想在这个人身上再浪费时间了，因为他已经在她的生命里，和春风一同成为了永远的过客。她微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家里买房子需要钱，父母总是担心利息的问题，所以我想多借点就免去她们的烦恼了，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她好像在说给自己听。“那就好，向北不在，你受累了，杂志的事不必太过操劳，慢慢来，不急的。”楚翘点点头，眼睛温暖而潮湿，漫长艰苦的时间里，她唯一得到的安慰。“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跟我说，千万别客气。”楚翘看着他，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掉下来了，“谢谢秦哥，你跟向北还好吗？”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会尊重她的决定的。只是跟她在一起习惯了……忽然间觉得很不适应。”
　　“秦哥，你爱向北是因为她漂亮吗？我知道她很好，可是你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单单对她情有独钟？”这是一个在楚翘的心头盘旋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问题，从跟向北做朋友开始，她就搞不明白，到底跟向北比，自己差在哪儿。
　　秦朝笑了，“你这么问的话，我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跟她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心里常常涌起一种莫名温暖，很熟悉很亲切，让人踏实。每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甜美的，可是久了之后，会慢慢变得连话都不想说，如果你说的话对方心甘情愿地跟你探讨，那是极大的运气，因为两个人总是很难同步，一个人变了，需求不一样了，感受不一样了，可是另外一个人却浑然不觉，或者她朝着另外的方向在改变……那就更加无话可说了。可是向北不同，我们一直是同步的，时间让我们变得更加亲密，更加懂得和欣赏。”
　　“这样的感情真是太难得了。向北是个难得的，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爱好兴趣也好，思维习惯也好，都有点男孩子气。”
　　“她有一股傻傻的义气，大多数男子不及她重情，更不及她勇敢。”
　　“向北是这样的，一般的女孩子都会权衡利弊之后留下来，也就只有她会放下一切忠于自己的内心。”
　　“也不知道有一天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是否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秦朝笑笑，开着玩笑。
　　“秦哥，我一直是旁观者，所以我看得很清楚，相信我，如果你需要她，她更会竭尽所能。”
　　秦朝点点头，“或许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吧。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大概也是个一样的女孩吧。”
　　楚翘忽然哭了，她也是一个可以奋不顾身去保护别人的人，秦朝竟然是懂得她的那个人。
　　“你这是怎么了？”秦朝被吓到了。
　　“哥，等向北回来了，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我了解的向北，她是爱你的，你们一定要幸福，替我…们好好的幸福。”
　　“谢谢你楚翘。我还是要说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和向北帮忙的你定要说，向北现在不在，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和心事，多找遥远和律说说，我觉得很多事情说出来，就不那么难过了。”
　　楚翘无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