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26、尘埃岂能掩芳华

　　赵瑶将棚子四周的帘子放下，隔绝了视线，两人交谈的声音也被阻隔。
　　“不过，我收不了太大量的，只用来做剑鞘和剑柄。”在商言商，赵瑶开门见山道，怕老人家真的急需置换灵石，期待落空。
　　“老头子姓秦，您叫我老秦便可。”老人家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下意识理了理领口，板直了腰，似是找回了一点思路，这才说道，“听说您低价出售易容符？”
　　“是的，不过只有下品易容符。”
　　赵瑶迷惑，她的易容符确实挺受欢迎，质量靠谱还便宜，所以头几天天天被找茬。不过下品易容符也不是很罕见吧？
　　“可否、可否一观？”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
　　赵瑶干脆利落地掏出一张符给他验货，一边卖力地宣传自己的优惠政策，“这个符，可以低于市场价出。只要水阳木真的好。”顿了顿，“或者，其他有好的我也收。”
　　端详一阵子，老爷子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赵瑶（迷惑中……）：看表情看不懂了，这种如释重负又带着欣慰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咳咳。”见她神情莫测，老爷子咳嗽两声，从腰间掏出一个储物袋，打开来交给她，“小仙姑，你看看这水阳木，可合用？”
　　赵瑶拿过来，取出一截木头。
　　清幽的香气淡淡散发，上手沉甸甸，外表灰扑扑，切口处也是黑黑的。
　　她却精神一震，先是掂了掂分量，再道声“得罪”，取出匕首从断口刮下一点粉末，手指捻开，指尖染碧，清香四溢。
　　木料的买卖是不兴从中剖开验货的，得跟末世前买卖翡翠原石那样，从外壳等等方面去判断，既考经验，又考运气。
　　赵瑶这些日子收货，其实多是靠观察微表情来判断的，用微表情来印证东西好坏，慢慢地建立物品的价值体系，又跟鲁大师和初文小哥讨论，学习鉴别方法。
　　不过水阳木的判断还是简单的，经过鉴定，赵瑶可以肯定，这是一块老料水阳木，原本质地就好，经过好些年的存放，性质也稳定了。
　　“这个我收。”赵瑶看向老爷子，“您要价多少？”
　　谈这种生意，讲究的是个“漫天要价，坐地还价”。
　　意思是，卖家往往会要个天价，根据买家的还价来试探买家是否是内行。还得过多或过少，只要不到位，都反映出买家是个外行，卖家会趁机咬死价格，并且，一些真正的好货，外行也就无缘见到了。
　　老爷子露出微笑，粗衣不掩其儒雅随和，“整料八十枚下品灵石，可用易容符折价。”
　　赵瑶微微一愣，没想到价格这么合适。
　　木料的交易定价中，有的计件、有的计重，不同定价方式间也有猫腻存在。普通的水阳木，通货价六十灵石一件；这截老料水阳木，不计重，整件八十枚灵石，算是捡了个小漏。
　　再考虑到继续蹲守，最坏情况还需要交入场费八枚下品灵石——这也是隐形成本。
　　赵瑶点头接受了这个价格。
　　“下品易容符一直卖的都是六枚下品灵石一张。您要多少张？”赵瑶问。
　　之前卖给锦和堂，是七枚下品灵石一张，锦和堂转手可以卖十枚下品灵石。六枚下品灵石已经踩到了市场底线，不过想着快点招揽人气，也就卖便宜点了。
　　毕竟，找茬好应付，每天两枚下品灵石的沉没成本可是实实在在的啊。总得完成几笔交易，才能补偿一些入场费和工作时间的消耗。
　　赵瑶：反正干完这一票就走人。
　　老爷子要了十张易容符，赵瑶付给他二十枚下品灵石和十二张易容符。
　　“买十送二。”赵瑶耿直又简洁地道，“您对外就说这个。”她比了个“六”的手势。
　　老爷子算是明白，怎么有人赶着送货给她看了——那都是用灵石砸的。
　　亏得小姑娘还知道留个心眼，要是光明正大卖五枚下品灵石一张，得罪的可不只是几个修者，恐怕她没法安安静静摆摊。
　　交易完毕，老爷子又说，自己手里还有许多东西，最近家中遭逢巨变，需要脱手。
　　这种情况赵瑶也遇见过，买下来，带到大一点的城池去卖，就可以赚取利润。再不济，自己用也可以。
　　于是便应下，明天再来交易。
　　闲聊一二，各自归家不提。老爷子那边，虽然发生了口角，却也不至于寻仇。赵瑶这边，轻松甩掉一个跟踪的人，回到另一处客栈歇下。
　　这几日，她都是在另一客栈歇息，不说商队，连鲁大师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住。
　　赵瑶思及自己身上，一是花街，二是夜市，多多少少有点小麻烦，还是不与鲁大师等人走得太近为好。
　　君子之交淡如水，表面上看，她只是打剑的客人。
　　她不欲横生枝节。
　　一路上，她只凭自己能力，能救则救、能帮则帮，毫不后悔。但时间紧迫，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两边世界时间流速是否一样？真担心等回去时，自己已经入土。
　　入土倒也不怕，人终有一死。只怕自己没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浪费了故乡这么多年培养的心血和资源。
　　不过，有些事，急也急不来，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并不是不去遵守就不存在的。
　　难得起了愁绪，赵瑶整理好心情，要了热水，快速洗了个澡。
　　易容符不能沾水，小心翼翼将藏在腰间的易容符放在一边，淡淡的一层黑色从皮肤上如黑纱一样褪去，真容渐渐显露。
　　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她不以为意，洗完澡和头，用法诀吹干水，重新带好易容符，上床歇息。
　　一眠入梦。
　　赵瑶似乎看到了病床上的自己，旁边站着一个老人。
　　赵瑶看不清老人的表情，只听见他语气严厉道：“天天这么开着维生设备，要浪费多少资源？自视过高，不带安保人员，以为节约了资源，就没想过国家培养你的心血？”举国之力培养的天才，就这么躺在了病床上。
　　这句话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梦里，她泪流满面。
　　她的人生，本来就容不得失误。
　　赵瑶没有看到的是，老人无语哽咽，神情难过。
　　这是他最小的孙女，从在母胎起就受尽磨难。
　　生她的时候，儿媳重伤濒死，这孩子耗尽了异能，雷水双异能激发生机，这才保下母体。家人都怜惜这个没有异能的孩子，以为她可以当个普通人，一生平淡，没想到……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赵瑶起床时，还带着低落的情绪。
　　擦拭着泪痕，反复思考着：自己只是失足滚下山，按说自己下意识护住了要害，做了缓冲，最多昏迷几分钟，并不至于这么严重——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呢？
　　“都怪你，都怪你！”一声尖利的嘀咕在她耳边响起。
　　赵瑶侧脸看去，原来是一只小小的心魔:黑黑的一团，边缘是灰蒙蒙的，没什么具体形状。
　　见她看过来，小心魔微微后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低声道：“都怪你！都怪你！”
　　她还带着近乎麻木的兴致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啊，原来自己生了心魔啊。
　　赵瑶并不惊奇自己竟然会生心魔。
　　心魔大大小小，总是伴随着修仙路的。
　　“是的。怪我，是我思虑不周。”赵瑶没有反驳心魔，而是承认自己犯了错。
　　话锋一转，她喃喃自语道：
　　“但是，想那些也没有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除了努力去弥补，努力回家，再没有最优解了。不是吗？”
　　“我的存在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的存在，很多工作得到了很多进展。”
　　“国家培养我的心血，没有被浪费。”
　　“世界缺了谁都会转。我做的工作，也还有队友会做下去。”
　　“我真的应该带异能者做安保人员吗？”
　　“A级以下的异能者对我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而A级异能者与普通人的比例是1:1012。”
　　“从我18岁独自出野外以来，到我24岁遇险为止，在这期间，一个A级异能者不保护我，就可以保护1000多名普通人六年。这些普通人的贡献并不比我少。”
　　“国家有多缺异能者，我会不知道吗？在理性进行了风险评估的情况下，我不带安保人员是有理由的。对吗？”
　　赵瑶感觉自己在经受一场审判，她冷静地审视自己，抛开条理，凭着一点人类的韧性，顽强地为自己做着辩护。
　　随后，她冲那只小小的心魔招招手。
　　心魔很人性化地犹豫了一会儿，随后靠近她，一味重复着：“都怪你，都怪你……”
　　她将心魔托举在掌心，凝视它，语气诚恳，一字一句地询问自己，声音在显得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比起做正确的决定，重要的是，正确地做决定。对吗？”
　　“比起个人英雄主义，重要的是，相信团队的力量。对吗？”
　　“就像看到自己的缺点那样，也要认识自己存在的价值。对吗？”
　　“比起后悔，重要的是行动。对吗？”
　　心魔的嘀咕声渐渐消失，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掌心，她却觉得，它也在凝视自己。
　　赵瑶问：“你是我的‘良心’。对吗？”
　　人必须直视、背负自己的“良心”，要让“良心”监督自己，但不是空耗自己的心理能量。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要么死得灰都不剩，要么继续走下去——放弃是不可能的。
　　小小的心魔一抖，似乎被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随后消失在空气中。
　　问答间，天光已经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