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青谷》一匣子小太阳

1、第 1 章

　　竹仪篇
　　王朝京都，酒楼门口，我一身狼狈，衣衫破烂，几月未洗漱，右腿骨折，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乞讨。那里的老板嫌我碍眼，支使一伙计过来赶人。
　　他走过来朝我的肩膀推了一把，受伤而重心不稳的自己，突然就摔倒在地上，伤处被牵扯到，我顿时痛得龇牙咧嘴，一条腿不自主地颤抖，气喘吁吁。
　　小姑娘走过来，抬头看去，身穿朱红罗裙，容色妍妍若神女，梳两个简单的辫子，额前发丝，风吹而动，嗓音清凌凌的，对着伙计说道：“你安排个房间，找个大夫，来治他的腿伤，我会给你很多钱。”
　　神态不是世家闺秀的端庄婉转，而像山野小姑娘那样说话直接，不懂拿捏，真诚且单纯；旁边仆从成群，皆仪态谦卑，躬身侍候，家中定是显贵且富裕。
　　一边伙计震慑于气势，哈着腰，恭敬听她吩咐。
　　她似另有安排，嘱咐一仆从留下，便离去。
　　在酒楼安顿好一切，仆从作揖告辞。
　　我竟未来得及跟她道谢。
　　在我腿伤好之前，那个伙计一直在照顾。
　　我不好意思让他白忙活，毕竟我没银钱来付。
　　他善意告知，红衣小姑娘已给小费，让我不必担心。
　　我才不再推辞，对红衣小姑娘，心中甚是感激。
　　那个伙计叫孟贤，14岁，来酒楼干了两年，以前家境还好，父亲供他读书，期望他将来做个文化人，考科举做官。
　　但12岁时，父亲不幸过世，母亲又染上重病，生活日益艰难，他只能辍学来这打工。
　　住在酒楼养伤时，我与孟贤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说我看来很落魄，但身上有股杀气。
　　在门口那一推他没怎么用力，看我倒地，他面上装着凶恶，心里却怕。
　　我能正常走路后，四处打听红衣小姑娘，都一无所获。
　　我找到份工作，在城西书店，给老板抄书籍。
　　几月后，城东有夜市，很热闹，老板早早给我放假，我叫上孟贤到去城东逛夜市。
　　我们一路走走看看。
　　京都人好赏花灯，夜市上样式繁多，挂满每条街道，更有一些巧思妙构的大家珍品，很让人喜爱不已；
　　街摊上有各式稀奇小玩意，也有杂耍看，街上的人潮涌动，鼓掌声，叫卖声，嬉笑声，喧喊声，闹闹哄哄。
　　走到拐角处时，不经意间，我看到那个红衣身影。
　　我赶紧交代孟贤一声，自己先走，便急匆匆跑到前面，气喘吁吁，激动地挥着手，转身，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
　　她弯着眼眸，神采似星光一亮，惊喜点头：“瘸腿的哥哥？”
　　我高兴地看着她，感激地道：“我的腿之前骨折，又身无分文，落魄潦倒，多亏你帮我，真的非常感谢！”
　　她甜甜一笑，俏皮道：“哥哥，你腿伤痊愈了，就行！”
　　她很喜欢笑，讲话时欢快地语气，开心时更是咯咯乐个不停，陪她一路走下来，使我随着，心情好愉悦。
　　谈吐间，她一派天真烂漫，似乎不知世事，不识俗物，一路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求知兴致浓厚。
　　这次，她未带上仆从，只有一个同伴。我陪他们在街上逛了许久，几乎玩遍这个夜市。
　　那晚，我一直不舍得离开，我跟她，还有她的同伴，互明姓氏，我告知自己名唤上官竹仪。
　　而她唤“荔枝”，这是小名，家中有规矩，在外，她告知名姓。
　　那个同伴，是一个英俊少年，16岁，跟我一般大。他应是小荔枝的兄长，唤“兰棹”。
　　京都夜市，我们成为朋友，临分开时，她许诺下次到京都一定来看我，而明日便要回家。
　　原来她住在遥远的山间，这是第一次下山，去拜访大伯一家，便留居京都，游玩半年。
　　今世间，不乏颇存底蕴的大家族，选择一部分族人隐退。
　　她来自尘世外，难怪身上有股凡俗难得的气质。
　　暮色已晚，夜市结束，我们各自回家。
　　时光一晃，转眼又一年，君山掌门尚羽来京都，机缘巧合，我和孟贤拜尚羽为师，我一跃成为君山大弟子，孟贤成为我师弟。
　　在山上学艺四年，我一直记得那个红衣小姑娘，荔枝。
　　青谷之主西月老前辈生日，师父尚羽带我去祝寿。
　　我再次见到她，荔枝。
　　我惊讶走上前，激动地打招呼，唤她荔枝，想告诉她，真巧，我再次见到你，她却很疏离，依着待客礼仪，贤雅地温声解释：“这位师兄，应是认错人，今是祖母过生辰，我在此招待。”
　　我有些失落，就是小姑娘荔枝呀，长大的模样没怎么变，还是认得出。
　　她约莫是不记得我。
　　生日宴后，师父经常带我去青谷做客，应是与谷主西月有事相商。荔枝也会作陪，我便暗暗观察。
　　有一回，西月指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孙女，明萱。”
　　我一直知道荔枝不是那个红衣小姑娘的真名，所以并未惊讶，未有犹疑，苦恼的是，如何让她记起来。
　　我找到一个机会，跟她单独叙旧。
　　在花园，明萱独自坐在石桌旁，品茶，观景，旁边没有人，我装是偶遇，走上前，打招呼。
　　我俩见过好几回，长辈在时，也交谈过，所以她并未惊讶，还请我品茗。
　　聊起茶道，便谈开，更涉及凡俗之事。
　　我特意提起自己曾住在京都，她颇感兴趣。
　　她喜欢某些京都的景物，接着我就问她：“你去过京都夜市吗？”
　　明萱随即晃着脑袋，说：“四年前，我去过京都，但没有去逛夜市。”
　　茶香四溢，水汽袅袅，如烟升起，一霎那，四周寂静。
　　她没继续聊下去，似想起某段回忆，沉默了会儿，才又说：“如果有机会，再回到那天，我会去逛下京都夜市。”
　　伊人在旁，却透着淡淡哀愁，我思索着她刚才是回忆什么事，有没有想起当年的我呢？
　　我期待她会渐渐记起，我是当年那个她帮助过的人。
　　须臾，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满腔哀愁，向我倾诉道：“我本有一小时玩伴，唤兰棹，他如兄长般宠我，但五年前，我们吵架，因一些事，我太过任性妄为，闯祸，害了我身边一个重要的人，他便对我很失望，生气断交。现在，我早就后悔，想去恳请原谅，他却避而不见。”
　　我思索着，兰棹应该是五年前的那个英俊少年，原来他俩吵架了。
　　我一直希望明萱永远如当年那般快乐。
　　明萱告诉我兰棹在朝云崖，而君山与朝云崖也有往来。
　　于是，我去找兰棹，不出意料，他记得我，也记得荔枝，很客气地礼待我，但跟他说起明萱，他就阴沉着脸，不欲多言，显然仍生着气。
　　我已冒昧来找他，不好再问他和明萱吵架原因。我告知，明萱的悔意，然后辞去。
　　他还是有点触动，因而一年后，兰棹去了青谷。
　　因我的一番劝解，两人终是重归于好。
　　明萱和兰棹对我很是感激。
　　我们三人渐渐常聚在青谷，关系愈好。
　　我把兰棹当做好友，而明萱是我心底永远重视的人。
　　现在的明萱依然不记得京都与我相识的事，我也不再提起，去追问她。
　　我跟她相处，看到她很敬爱祖母西月，每日都要去陪她聊天，逗她开心；
　　我逐渐意识到，她长大了，变化也大。
　　我未再看过她穿红衣，在众人面前，一言一行，穿着打扮，永远都讲礼仪闺容，全然一副世家贵女作派，又透着一股皇室威仪。
　　但私下会有些小调皮，她有时闯祸，我会在一旁掩护着他，这样做，我很开心，我比较喜欢没有规矩的她。
　　我经常去青谷找她，还约上兰棹，对此举，师父未有反对，西月也很喜欢我和兰棹。
　　我从未想过我跟明萱会在一起。当师父告知我，他向西月订了我俩的婚约。
　　我高兴的一夜睡不着。其实，我爱慕明萱，但我不善表达，又自卑身世不堪，配不上她。
　　我本想心里默默喜欢她就好。
　　而师父真的对我不错，他收我做义子，给了我身份，给予他的姓氏，并帮我争取了明萱。
　　我想自己是幸运的，得到师父的爱重。
　　一年后，明萱成了我的妻子。
　　我却发现明萱对我过分冷淡，仿佛我们未曾成亲，更像陌路人，也不再视我作朋友。
　　她整天郁郁寡欢，难展笑颜。
　　我常郁闷地找林兰棹喝酒，有一回喝醉了，林兰棹扶我回家。
　　到门口时，明萱竟亲自出来接我，我本来高兴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但她是为林兰棹来的。
　　当我看到明萱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林兰棹，默默质问。
　　三人皆难言。
　　许久，林兰棹尴尬告辞。
　　明萱依然呆呆站着，未看到我一般。
　　夜色深沉，凉风习习，我心痛欲裂，整个人难过要死，抬腿，跌跌撞撞离开。
　　回到卧室，倒在床上，泪涌出来，我想，原来如此。
　　真相如此难堪，他俩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为什么这么久没看出来？
　　酒劲上来，又一阵眩晕。
　　我恍恍惚惚，感觉心不能再痛，叹道：罢了。
　　我睁眼看着房顶，一夜未眠。
　　早上起来，精神有些不支，想找明萱对峙，又止住了冲动，终是怕她就此说要离开，我自私地想留住她。
　　从此以后，生活只有冷冷冰冰，像一片死寂的湖水，她的温情早付给林兰棹。
　　而我的心也死，只剩下唯一的乞求：不要离开。
　　我不在意她爱谁，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行。
　　尽管她不爱我，忘记小时候与我相识的事，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帮我的红衣小姑娘。
　　人皆有贪嗔痴念，有道是偏执终生心魔，明知不可得，似这般强留，哪有什么善终。
　　昔日好友。
　　我与兰棹，只能决一生死。
　　明萱誓死都要离开。
　　她的逃离造成我一生的纠缠与放不下。
　　于是，我走向一条不归路。
　　没有师父，没有师弟，更没有好友及妻子。
　　我只有仇恨，初心不在。
　　但是，我依旧记得：王朝京都，红衣小姑娘。
　　我为一己私欲，罔顾人命，涂炭生灵，作下许多恶事，终归要去抵一身债恨。
　　可笑，多年后，为什么是那个真正的红衣小姑娘，与我相识京都夜市的荔枝，愤怒的来找我讨债。
　　所以，我竟错认明萱……

　　此人物完结，但会会出现在别的人物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