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盛歌》龙与骑士

2、十三

　　楚楼是金陵最大的风月场所，每日都是人声鼎沸、醉生梦死。
　　世人皆知，楚楼之中有舞姿惊人的舞妓，有嗓音天籁的歌姬，更有艳绝金陵的花魁。但没有知道楚楼之中还有在黑夜中蛰伏，狠辣决绝的杀手。
　　在外人看来楚楼是一座销金库是声色犬马的场所，在我眼中楚楼是绳索、是牢笼是牢牢缚住我的枷锁，却也是我的安身立命之处。
　　我是楚楼的一名杀手。自打我记事起便是楚楼培育的杀手，每日所做的事不过就是领取任务、完成任务、或者任务失败后领罚。我不清楚自己手上已经有几条人命了，刚开始时的惊恐、害怕仿佛也是很遥远的事了，现在的人命在我心里不过是名册上的一个名字。
　　有时我也会想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苏姬姐姐对我说:“十三，你就不要想太多了，现在也挺好的。至少吃穿不愁，而且你比我好太多了，我还得每日强笑待人，遇上那些个纨绔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命，人啊，得认命。”说完她整整衣服，又扬起一副笑脸走下楼梯，楼下几个富贵公子勾肩搭背的进了楚楼。
　　我趴在阁楼的窗口看着苏姬姐姐笑脸相迎。苏姬姐姐是楚楼的舞妓，大我几岁对我向来很好。我也偷偷教训过几个欺负她的纨绔，后来被打了几十鞭子躺了一月有余，苏姬姐姐每日都偷偷看我给我换药。在这人心冷漠的楚楼之中苏姬姐姐是最后的温暖。
　　我捂住流血的左臂跃入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墙，今夜的任务出了差错，潜入书房时被人察觉。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我躲在窗边的花丛里盯着眼前的窗口，一位素装女子在窗口抚琴。我从未听过这样特别的琴声，楚楼里也有人善抚琴，多的是人为了听她一曲一掷千金，我日日听只觉得扰人清静，但今夜的琴声却使我平静。老实说她弹得一点都不好，有些地方弹错了调子，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琴艺差强人意，所以一遍遍的重来。
　　苏姬姐姐问我发生了什么，昨夜一夜未归。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居然在一个姑娘的窗下站了一夜。苏姬姐姐叹了口气:“我说你多少遍了，小姑娘家家居然敢夜不归宿……”
　　“姐姐，陶公子来了。”我打断她的话，指了指楼下刚进来身穿青衣的年青公子。苏姬姐姐顿了一下整整衣服缓缓走下楼，远远的我听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我还是为了陶公子。
　　陶公子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家风甚严的他第一次来楚楼是被友人拉来，他本来不怎么乐意。怎料遇见了苏姬姐姐，从此日日来此，甚至要为苏姬姐姐赎身娶她回家。
　　我当时为苏姬姐姐开心了好久，但没想到的是苏姬姐姐却拒绝了他。我现在依然记得陶公子目光悲切的盯着苏姬姐姐不依不饶的问“为什么？”。苏姬姐姐背过身去:“因为我不爱你。”
　　“姐姐，你到底为何不答应陶公子，我明明看得出来你对他有情，你每次见他都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我从未见你如此开心过。”
　　“因为，他是户部侍郎的公子，我是风月红尘的妓子，他不在意，世人在意。而且，没人可以离开楚楼。”苏姬姐姐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悲切。
　　夜凉如水，我躲在夜色里盯着不远处的窗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来了这里，可能是想听听姑娘的琴艺有没有进步吧。可是她今夜却没有再弹琴，而是捧了一卷书在读。我也没有觉得失望，听她轻声读诗也觉得满足。
　　“姐姐。你要是平常人家的女子你会做什么？会弹琴，会读书，会习字吗？”我想着那个姑娘问苏姬姐姐。
　　“如果我是一个平常女子，我不会弹琴，读书，不学习任何技艺。我会去江南，看烟雨朦胧，会去塞北，看黄沙满天。傍晚坐在树上听晚风吟唱，清晨看日出东方。”
　　我惊叹苏姬姐姐的豪迈，居然想平常女子无法做到的事。
　　苏姬姐姐摸着我的头“傻孩子，这不是豪迈，这只是渴望自由而已。”
　　渴望……自由……吗？
　　不知为何我去过很多次那位姑娘的闺房，每晚在她的窗口窥探她的生活，乐此不疲为之找迷。时间长了了解到她所有的生活，还知道她马上就要出阁，她的夫君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不久前她就开始绣起了嫁衣。
　　她边绣嫁衣边笑，表现的那么开心。她的母亲敲门提醒她早点睡，她会调皮的吐吐舌头。她有宠爱她的父母，不久后会有疼爱她的夫君。她这一生大概都会过得幸福美满吧。我在心里想。
　　我终于知道，并不是这间闺房令我着迷，也不是这位姑娘令我着迷。而是平常女子所拥有的一切令我着迷。
　　我也想要疼爱我的父母；我也想学习琴棋书画；我也想在阁楼安静的绣花；在花园看蝴蝶亲吻鲜花；我也想心里有一个喜爱的人，然后穿上亲手绣的嫁衣嫁给他。
　　我要去找主人，我要离开楚楼，我不要再当杀手了。我一定要！
　　苏姬姐姐怜悯的看着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据我所知，只有一种人可以离开楚楼，我劝你不要。”
　　但是她知道，只凭她的只言片语又怎么可以撼动我的决心。
　　终于在我拼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我向主人提出了这件事。
　　出乎意料的是主人居然答应了。
　　“苏姬姐姐！苏姬姐姐！我自由了！主人答应让我离开了。主人让我喝了辞别酒，说我已经与过去告别了，再也不是楚楼的杀手了。”
　　苏姬姐姐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吧，去感受你一直想要的自由吧。”欣喜若狂之下，我没有注意到苏姬姐姐眼中的泪水。
　　自由。多么美好的词。
　　从现在起我就自由了，我也要学习绣花，琴艺，在花园里读书。然后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为他穿上鲜红的嫁衣。
　　但是首先那位姑娘今天成婚，我要去恭喜她。并且告诉她我也可以和她一样了。
　　比火还红比花还美的嫁衣穿在满脸笑容的她身上真是美的惊心动魄。身边满脸幸福的父母，不远处焦急等待的新郎。这一切多么美好。
　　美好到我可以忽略刀绞般的疼痛。
　　苏姬姐姐说只有一种人可以离开楚楼。死人。
　　辞别酒很好喝，是真的好喝。即使藏有剧毒。
　　我终于知道苏姬姐姐眼中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我看着不远处渐渐模糊的嫁衣心想，我离开楚楼了，我自由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