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权宦不好当》不长胖的汪

1、楔子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里，那个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尸堆之中，一支箭穿进了他的胸膛。
　　四周一片死寂，烟烬如鬼魅飘飘曳曳地逝去。
　　说好了，我等你的呢？说好了，你陪我去江南看河边柳、山上花的呢？
　　他眼前渐渐模糊，已分不清是雨水糊了眼，还是眼泪蒙了心。
　　北樊国。
　　天应二年，天应帝执政，年号天河。
　　“杨柳垂地燕差池。”婉转若春鹂轻啼的曲声从雅间珠帘后悠悠传出，帘后歌妓手扶琵琶，低眉信手，轻拢慢捻。
　　“缄情忍思落客仪。”歌妓的纤纤玉手在琵琶上灵快地拨动着。
　　雅间的八仙奉香红檀屏风后，一个男人静静地坐着，仿佛酒后微醺，貌似沉醉于婉转歌声中，又似醉在这雅间暖香中。
　　“弦伤曲怨心自知，心自知，人不知。”曲调又缓和了下来，仿如江南吹过的一缕春风。
　　“动罗裙，拂珠殿……”声音温润，仿若珠玉落圆盘，“动罗裙，拂珠殿——”唱到最后一句，尾音略长，花底莺语可与之相较。
　　屏风后的男人很满意这一曲评弹，凤眸微眯，轻抚左手食指的红玛瑙戒指。
　　一布衣小厮端着茶盘走进雅间，歌妓见小厮进来，向屏风的方向福了一礼，弯腰退出雅间。
　　小厮将茶盘轻放在男人身旁的红木桌上，朝四周环顾，见无人进出。附耳对男人道：“首监，快找到了。”
　　男人微眯的眼忽地睁开，依然轻抚着左手食指的红玛瑙戒指。
　　这偌大的江湖，如果落欢城称第二，恐怕没有他城敢称第一了。
　　繁花绰约上瑶台，只羡凡间落欢处。
　　可这连瑶台繁花都羡慕的落欢城，却传出骂咧声。
　　“娘的！一小屁孩跟没断奶似的，非得亲信几个阉狗！”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扛着把大刀，怒骂道。
　　“罗伏虎！你要骂别在我这落欢城骂！脏了我的地！”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从门外缓缓走来，男子银簪束发，一袭青衣纱袍被细风吹得翩飞仙然，竟有几分天上谪仙之感。面容更是白皙如玉，双眸似珠。
　　“老落，我罗伏虎实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汉解释道。大汉名叫罗伏虎，是龙虎山的一名砍柴道人。世人都以为道人应该一袭道袍，手执拂尘，断绝风尘的模样，他罗伏虎偏偏相反，人高马大的身量，络腮胡恨不得绕脸三圈，一脸油光也不擦擦。这样不修边幅的人，偏偏是把屠虎刀练得最好的，别说砍柴了，砍老虎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罗伏虎，麻烦你下次来的时候，把脸上洗干净再来，脸上的油都可以煮锅汤出来了！”谪仙一样的男子嫌弃地瞥着他。他是落欢城的第三代城主，落青松，曾经的天下第一。为什么说是“曾经的”呢？因为他教出来了个好徒弟，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落青松本该是一个将近花甲之年的老翁家，却走出来跟个二十岁的年轻公子似的。
　　“我只不过是个砍柴道人，修不了边幅，我也不喜欢跟其他道士一样，白白净净的，像个娘儿们似的！”罗伏虎怼道。罗伏虎与落青松认识快三十年了，感情比手足之情都要深，说话之间自然没轻没重。
　　“行了行了，没指望猪变龙。”落青松没好气道。他们二人正在落欢城的清幽阁中，清幽阁正如其名，摆设极为朴素，兰花栽于窗边，兰香幽然。当真是清幽安静的好去处。
　　当朝皇帝方应歌什么都好，一无后宫干政，二不玩物丧志，三不割地赔款。就是亲近身边的五个太监。
　　北樊立国不逾五十年，当朝内宫设了二十四司，与前朝北池的立制不一致，算是本朝新设。
　　二十四司是用来管太监的，其中五个太监是可以接触政治的。
　　掌印监、秉笔监、宣旨监、掌香监、接册监，其中的掌印监更是北樊第一权宦。其心狠手辣之程度，连其他四位太监都忌禅几分。
　　去年在查处兵部侍郎出了不少力，被提拔为五太监之首，内廷总管，正一品的官职，右可怼丞相，左可怼将侯，风头一时无二，真真是朝廷第一权宦。
　　罗伏虎拿了个苹果啃起来，愤愤道：“小屁孩到底还小，亲近奸佞，听说那个掌印监长得妖媚至极，比京中花魁还美。老落，你说那小皇帝该不会……”他偷偷瞥了一眼落青松，只见他脸青了半面，他又接着道：“自古以来都有皇帝内侍上龙床的例子，特别是那种又会谄媚又长得好看的……”
　　“罗伏虎够了！”落青松的怒火爬满了整张脸，怒喝道：“骚狐狸！老子等了他那么多年，绝对不会让他被一个阉犬玷污的！”落青松把谪仙气质抛在脑后，似一个市井妒妇，在罗伏虎眼中倒有了几分烟火气的可爱，少了绝世高手的清高。
　　罗伏虎一本正经点头，道：“得快了！等那几个太监权势落下，去长金城见他就方便多了。”
　　落青松出了清幽阁，纵身向远处飞去，青袍飘动，坐在阁窗边的罗伏虎看得痴了，低喃道：“真是谪仙下凡，只可惜为了那个人……”
　　落青松飞到一所院落处落了地，此院名为芳雪苑。不是因为院内积雪得名，而是满院的梨树得名，梨花齐绽，似正月冬雪积蓄枝头，灿灿惊艳了一世芳华。如今，梨花开得正艳，雪白的花朵颤盈盈地串缀在枝桠上，纷纷嚷嚷地斗艳。一个年轻男子睡卧在梨枝上，他的一袭银丝绞纹白袖衫随意铺落在枝头上，白瓣轻落，仿佛连梨花也不忍惊扰他。
　　“合欢！”落青松走到年轻男子的树下，大声喊道。
　　年轻男子只是喳巴喳巴嘴，并不理会他，落青松脾气一向骄横，他挥袖，一树梨花簌簌落下，吼道：“还装睡！”年轻男子立马纵身跃下地来，一脸笑嘻嘻，道：“师父，你这脾气还是这么不好呀！当不了神仙的。”
　　落青松“嘁”了他一声，道：“我不打算成神仙了！我打算让你杀了那几个太监！”
　　“师父，就不能让我消停几日吗？”年轻男子打着哈欠，道：“您让我出城磨砺，我也去了，如今江湖上都流传我赵合欢的大名，说我都超过您了。我本来回城休息几日，再出去逍遥游江湖。朝堂上的事，我一江湖剑客更不想管。”
　　落青松道：“如今宦官专权，武林要为百姓除害。”
　　年轻男子便是江湖第一大城落欢城的大弟子，落青松的徒弟，当今江湖第一剑客，赵合欢。他以一把清欢剑，纵横江湖，又以逍遥肆意的姿态，玉树临风的样貌，惹不少侠女才女倾心。曾经，天应帝的皇叔，苍崇王想拉拢他，可是他志在江湖不在庙堂，荣华富贵他不稀罕。
　　落青松诱惑道：“你打败了掌印监，功力大增，到时候可是天下第一剑仙了。”赵合欢道：“师父，您怎么不去？”
　　落青松低垂眼眸，道：“若我入了长金城，可能……反正我不能去。”
　　长金城是北樊国的都城，人们称其京都。歌楼酒肆，茶楼舞厅更是不计其数。北长金，南寻安，东山灵，西鲁汗。北樊、南旬、东岐、西荒，四国都城堪称天下奇景。
　　“哎！”赵合欢暗自叹气，看来师父还是老样子，他幼时曾问过师父，为什么武功这么高，却不敢去长金城？师父总是板着脸，对他说不用你管。一向做事懒散随意的师父却对这件事上格外严肃。后来，他长大了，闯江湖去了，见的事多了，见的人也多了，他猜测，师父应该在长金城有什么没脸见的人，才不敢去的。
　　“师父，不要因执念入魔才好。”赵合欢温声道。他刚才看到师父眼中的恨意，成仙成魔仅成一念之间。
　　“不用你管！”落青松严肃道，“那几个太监留不得！”眼中一束红光闪过，转瞬即逝。
　　哎！罢了罢了！他不在落欢城的几年里，感觉师父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他问了留在城中的师弟们，师父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罗伏虎和其他江湖侠士来找师父叙旧，没什么事发生。可是师父执念越来越深，如今听到长金城的一点风声，便异常紧张。以前虽然也关心长金城的事，却也没像这样，喊他去杀人一点温情也不留。
　　罢了吧，没师父亦没他现在的今天，出去逛遛一圈，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清欢！”他长喝一声。梨院的万千繁花中，一柄泛着青光的玉剑，纵然飞出，伴着翩飞的梨花，落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