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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海港市。

      “海港市气象台监测显示,受第十四号超强台风榴莲影响,我市二十四小时内将出现大范围降雨,阵风可达九级以上,目前各区已相继启动台风橙色预警...”

      望山金融大厦的顶楼天台,狂风大作。

      作为金融街第一高楼,望山金融大厦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海港湾,三面环海,眼前的碧海蓝天茫无边际,身后参天大楼鳞次栉比。

      下午两点,望山金融人声鼎沸。

      每隔十几米的电视屏幕循环滚动着各类新闻,从财经到农业,从娱乐头条到海域争端,从科研突破到难民引渡,从地球另一边的政局动荡到地球这一端的台风肆虐,渺渺众生化作简短而又冰冷的一句句新闻术语,在猩红赤绿不断浮动的大盘上轻轻叩击。

      窗外天色阴霾,狂风裹挟着咸腥的海洋气息横扫整座城市,金融街万千窗口莹莹闪烁的灯光汇聚成山河星峦,在风雨之中飘摇沉浮,钢筋水泥建筑将尘嚣隔绝在外,暴风嘶吼变成无声默剧,只剩些许躁动不安的呜咽之声,如残兵败将游走在大堂内,又迅速被键盘敲击声、电话声、步履声和电视新闻的声音逼进角落,消失不见。

      许知隐背僵直脊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走廊对面的秘书室早被清空落锁,覆巢之下无完卵。

      隔着落地玻璃,公共办公区的众人神色各异,无一不偷偷瞥向这间办公室,再互换眼神,一副好戏当台的样子。

      君子尚且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她大劫已至,树倒猢狲散,其他人更是避之不及。

      从阴谋暗涌的那一刻起,到如今利刃架在她的脖颈之侧,不过短短几月。

      她从望山金融知名女投资大佬,到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再到官司缠身,人人喊打,阴谋诡计就像一张编织得密不透风的巨网一般,将她层层束缚,直至今日。

      许知隐看着窗外,狂风推动着黑云,浩浩荡荡压境海港湾,她心中积郁已久的烦闷骤然爆发,将这间办公室塞得满满当当。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一条的信息,投资人的破口大骂、财经新闻的滚动报道,都比不上苏卓北那句:“许知隐,你等着后半辈子牢底坐穿吧!”

      她突然放下手机,起身往外走。

      众人眼皮跳动,连忙收回好奇的目光,装作屏气凝神认真工作的模样。

      许知隐目不斜视,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只留下电视新闻不断播报的声音。

      金融街是现代社会的修罗场,梦想与金钱博弈、时间和勇识对垒,每时每刻都有人为屠龙驯魔而来,想在这里扬名立万。

      可白嫖玩家是氪金玩家的NPC,天花板在与不在,都早已写在了命运之中。

      炼狱池中永远是零和博弈之局,有人想一跃而起,晋升为时代新贵,渴望着财富与聚光灯纷至沓来,那就必然有人死去,尸骨铺路,残骸为阶,除了警车呼啸而过,带走白布遮盖下破碎的血肉,无人理会,无人在乎,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许知隐顺着消防通道往上走,推开一层层的安全门,终于来到天台。

      她唇色灰败,全身颤栗着,一簇簇的冷汗从额头顺着脸庞往下滚落,最后沿着青筋暴起的脖颈渗入西装套裙中,顶楼呼啸的风像是利刃一般割在她脸上,一个念头在脑中疯狂叫嚣着: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

      她紧咬着后槽牙,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狂风在身后推着她摇摇晃晃往栏杆处走。

      “跳下去啊!”脑中的声音诱惑无比,疯狂地敲击她的心脏。

      她脱下高跟鞋,翻过第一层护栏。

      “许小姐,经过我们进一步考虑,您此次失职违反了公司制度,给公司和投资人造成重大损失,导致公司获将面临严重的信用危机和违法指控,我们不得已做出这样的决定,请您理解。”

      许知隐站在护栏外,眼里火光渐渐暗淡,似乎在看着远方海天一线。

      “许小姐,请您节哀,您母亲是因为悲伤过度而导致的心脏骤停,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一定要打起精神、保重身体。”

      天幕低垂,日光昏暗,黑云压城,几百米高楼耸入天际,许知隐仿佛踩在一片云海之中,脚下芸芸众生看不分明。

      她记得这里是大楼北侧广场,记得似乎有一片音乐喷泉,可她看不见,就像看不见命运灯塔一般,昏暗晦涩阻挡了一切视线。

      “许小姐,多囊卵巢这个病,没有特效药,主要是内分泌的问题,您配合治疗,积极锻炼,减轻压力,只要不发生器质器官的病变,还是有治愈的可能。”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许小姐,我们好歹共事多年,何必呢,我苏某人扪心自问,从未对您有半分怠慢,您要的东西,我也从不曾和您争抢过,您实在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暗算我。”

      海风贴着地平线咆哮着冲向城市,莫名鼓噪的气息顺着墙角挤进钢筋水泥的世界里,她蓦然生出坦坦荡荡的无谓:

      ——好累啊。

      ——毫无意义。

      ...

      医院,病房。

      “现在播出一则新闻:昨天中午十二点多,一男子从福泰南珠大楼顶楼跳下,当场死亡,法医鉴定为自杀身亡。经调查,该男子五十三岁,丧偶,两年前该男子将百万积蓄全部投资网络P2P平台,一年前该平台暴雷,创始人卷款潜逃,成败上千的受害人由此迈上了艰难的维权之路....”

      ——头好痛。

      ——这是哪里?

      ——我死了吗?我死了吧?

      许知隐努力睁开眼,可眼皮上好像压着千斤重的空气,刺目光芒顺着缝隙照进瞳孔,天花板在急速旋转、无法聚焦,挂在屋角的电视在无声倾诉。

      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脑中仿佛有电钻在凿墙破壁,一边是耳旁寂静无声,一边是脑中轰鸣巨响。

      “没死吗?”许知隐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
      三个月后,海港城。

      许知隐一身墨镜白T休闲装扮,快步从心理咨询中心走出来。

      这是她跳楼醒来后的第三个月:从震惊到失而复得的狂喜,到终于冷静下来想要从头来过。

      她当机立断冲去找了心理医生,一边遵照医院的安排,吃药加定期复诊;一边联系了私人诊所,为自己安排了长期的心理疏导。

      那天下午,她站在七十多层的金融大厦顶楼栏杆外,张开双臂,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只剩下朝前走了一步,脚下落空,心中仿佛振翅飞出一只只海鸥——
      “自由了”

      下一秒就再无知觉。

      直到在病房里醒来,记忆里已经去世的母亲双目含泪地坐在床前,怔怔的看着她。

      目光交汇。

      ——她以为是死后相聚,张嘴,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妈”

      怔怔盯着她目光瞬间被点燃了光彩:“隐儿你终于醒了!死丫头你吓死妈妈了!”

      “妈?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台风还没来得及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城市就被拽回海里;车流中游鱼摆尾窜出的豪车倒退着汇入猩红长河中;日光东落西升,四季反转倒置;时光逆转,白驹退隙。

      许知隐,老天垂怜,向天再借了五百年,哦不,是三年。

      三年前,她拿到母校金融硕士的offer,志得意满地在望山办了停薪留职,刚走上天桥。

      “轰隆!”

      一声巨响,她身侧不到二十米处的桥下,一个男人,从天而落,面朝下趴在汩汩流动的枣黑色血液中。

      四周尖叫声与逃窜声四起,许知隐看了一眼血泊里的男人,晕了过去,醒来时已在医院中,母亲双目含泪地坐在床前,怔怔的看着她。

      三年后,她从望山金融顶楼跳下,时间便是拨回到了此处。

      ...

      海港城四季如夏。

      许知隐从心理咨询中心直接下到停车场,一边走一边搜刮着记忆。

      三个月前,刚醒来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拿到了offer,准备回校进修。

      可万事重来,还有什么好再去进修的,还有哪本教科书可以找到她命运死局的标准答案,当年她以满绩毕业,依旧是冲回望山,步步惊心往上爬,最后到跌的粉身碎骨,墙倒众人推,大梦一场!

      身家性命赔的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众矢之的,真的假的通通扣在了她的脊梁上。

      可真是让人不服啊!

      “小刘姐,我的复职安排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傅先生催我下周一回去上班呢。”许知隐侧身坐进驾驶座,声音笑盈盈的,“不去了不去了,想通啦。”

      “您放心,绝对不改了,正好回来带实习生。”

      “我现在去拿体检报告,大概一个小时后发您邮箱里。”

      许知隐挂断电话,一脚油门哄起,可可爱爱的小跑车在停车场里漂亮甩尾出门,直冲医院。

      在跳楼前的半年内,她被诊断出中度抑郁,整晚无法入睡,心理性厌食、反复干呕,一个月暴瘦二十斤,接着便出现神经性耳鸣和四肢麻痹,再然后因为颈椎病晕倒入院,身体状况像是噩耗来临前的钟声,甲状腺结节、胃穿孔、神经性脊髓炎,多囊卵巢综合症,一张张诊断书拍在她的脸上,无一不是重压之下内分泌紊乱导致的。

      如今,

      许知隐站在私立医院大楼门口,烈日炎炎,她伸手遮住眼前刺目阳光,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像是在无声诉说着生命的痕迹——活着真好。

      她戴上墨镜,将详细的体检报告转发给人力资源处的刘经理,上面显示: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再耐心地等等,机会就快来了。

      医院是人间缩影,身边人潮攒动,生生死死尘世浮沉,许知隐逆着汹涌人群向停车场走去,脚步轻快:

      老天爷待我不薄,如今我带着所有的记忆提前入场,未来三年的大盘走势,股票涨跌,行业前景,世界动态,无所不知。

      那层层阴谋和把把利刃,我们好久不见,我们来日方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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