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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龆龀之年 ...

  •   黄藜父母早逝,很小便在叔父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叔父和婶母已有三个儿女,加之叔父嗜赌,不务正业,家里本不富足,添她一个饭碗,更是捉襟见肘。
      吃冷饭、睡柴房、干杂役,黄藜看尽了脸色,尝尽了辛酸。一次叔父和婶母吵架,事后婶母拿她撒气,为芝麻绿豆点的小事扇了她两巴掌。黄藜哭着从家里跑出去,又被叔父家的三个孩子追过来,几个孩子将黄藜团团围住,又踢又打。
      牡丹巷的小霸王落华英,刚好从这儿经过,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打人,心生好奇,便多管了这件闲事。当她叫停众人,蹲下来仔细端详时,才发现这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娃子,落华英把她额前乱蓬蓬的头发拨开,就正冲上了黄藜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
      好大的眼睛啊,落华英心道,像牛一样。她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对其他人斥道:“都给我滚蛋!”
      就这样,六岁的黄藜被七岁的落华英捡回了家。
      落华英家里只有她和阿娘两个人,阿娘万千秋经营着一家小店,名“千秋面馆”,因为面好量大,在当地小有名气。
      黄藜初见万千秋,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尤其是当万千秋善意地望着她时,恍惚间,黄藜以为又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落华英讲了捡到黄藜的来龙去脉,央求母亲将其留下。万千秋见黄藜面黄肌瘦,身上还有青紫伤痕,心中一阵心疼,当即便同意了黄藜留在千秋面馆。
      黄藜的叔父婶母听此消息,皆拍手称快,只觉老天有眼,终于有人替他们收了这个累赘。从此两人每逢路过牡丹巷,都要绕开千秋面馆,唯恐万千秋哪天不高兴了,又把黄藜塞回给他们。
      初到千秋面馆的几天,黄藜还有些拘谨,倒是万千秋对黄藜照顾得越发细致,好吃的、好用的都要先让着黄藜,之后才有落华英的份儿。后来,黄藜对万千秋越发亲近,再后来,便跟着落华英一起,唤万千秋一声“阿娘”。
      刚来千秋面馆不多久,有一天,阿娘烧了水给黄藜洗沐。黄藜正泡在木桶里,突然门被大力推开,落华英“嗖”得蹿进来,二话不说当着黄藜面儿开始脱衣服,黄藜捂住眼睛急问:“你干嘛?你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落华英已经跳进了木桶。黄藜急了,两只脚胡乱蹬着落华英,哭道:“阿英哥哥不要脸,阿英哥哥快出去!”
      落华英拽住黄藜胡蹬乱踹的双脚,惊讶道:“谁是你哥哥,你想什么呢,你该叫我姐姐的。”
      黄藜怔住,小心翼翼地移开双手,一脸不敢相信……
      至此,黄藜才知道,原来落华英和自己一样,是个女的。
      原来,落华英在镇上一家武馆学艺。初到武馆,满堂学生里就她一个女娃,因为穿着零零啷当的女裙,练功时处处掣肘,总被师兄弟低看一眼。后来为了习武方便,落华英索性脱掉罗衫褶裙,换上了男儿劲装,这一穿便再没有脱下过。
      那时落华英初出茅庐,功夫底子不踏实,一身脾气却又臭又硬,惹来许多邻里孩子的成见,大家常常聚在一起挑衅落华英,时不时给她个下马威。
      落华英在群架中屡屡受挫,无奈跑去请教师父萧白。萧白很不靠谱,只教了她六个字,那就是“人不狠,立不稳”。
      落华英果真听话,之后每每打群架,都疯疯魔魔,似不要命般。不仅如此,口中还要嚷着:打死你、弄死你、干不死你……等之类言语以壮声势。
      说来也怪,自得师父真言,落华英果然战无不胜。黄藜分析,那群男孩子本来也只是看落华英嚣张,想灭灭她威风,谁知道落华英打架跟不要命似的,大家都担心,万一哪天这丫头疯劲上来,真拿刀捅了人,谁也不想成为被捅的那个,故后来打架敷衍,避落华英不及。
      落华英尝到打胜仗的甜头,练功更加上进,自此无人敢惹。“小霸王”的江湖绰号便由此传开……
      自打知道落华英是女儿身后,黄藜心里还曾抱有期许,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和落华英一起手挽手上街,买买胭脂买买首饰什么的。直到十二三岁,黄藜发现自己身体某些部位已经开始有明显变化时,再去反观落华英,发现落华英除了个长了,肌肉长了,其他地方依然干瘪无起伏,就连变声期,声线也还是保留了小时候那样粗哑低沉。且长大后的落华英依然不喜欢那些女孩本该喜欢的东西,她只喜欢舞枪弄棒,喜欢找人打架,黄藜觉得失望非常。
      落华英及笄礼那年,邀请同门师兄弟来赴宴。与他们站在一起,落华英除了喉结小点,脸部线条圆润点,其他地方,并无两样。倒是肌肉,比寻常男人结实些,性格,比寻常男人火爆些。黄藜总在怀疑,落华英本该是个男人种,偏偏投错了女儿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环节是阎王爷搞错了。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落华英虽然没能成功发育成一个女人的模样,但却在练功比武方面顺风顺水。武举的童试、县试、乡试,她都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了鸡血似的通关无阻。
      从前是惜命的不敢惹她,现在不要命的也惹不起她了。
      只有黄藜知晓,风光的背后,落华英到底付诸多少努力。十几年如一日的扎马步、打木桩先且不论,光这些年来,落华英练功受的伤,浑身上下已达十几处之多。
      黄藜每天跟在落华英身边,偶尔也在武馆学几招,算是认了萧白半个师父。但她练功远远不如落华英,同一个招式,落华英打出来刚强有力,换在她身上怎么看都像是跳舞玩似的。黄藜志不在武功,她对杏林医学比较感兴趣,尤其是落华英三天两头挂彩,黄藜给落华英敷药按跷惯了,仿佛自己就真得成了个大夫。
      当然,落华英的努力不能否决掉她与生俱来的练武天赋,连师父都说,落华英天生骨骼惊奇,是块儿练武的好料。
      所以说,天赋这东西,老天爷说不准哪天就把它给了谁,一个人有了天赋,私下还肯吃苦,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了的道理了。
      去年,落华英终于以州试一甲的比武成绩取得了赴京会试的资质。自那以后,落华英练功更勤勉,赌誓要在第二年的京都比武中拔得头筹。这话落在阿娘耳里,登时急眼了。
      落华英打小练武,万千秋并不多加干涉,但只一个要求,将来在镇上开个武馆,或者去衙门当个差役都行,就是不准去京都考状元。
      落华英自然委屈,觉得自己一身硬功夫,为何非要憋屈在这小小落流镇。她跟阿娘梗脖子道:“你说过的,我爹可是当年上战场杀敌的英雄,虎父无犬儿,我又岂能是个吃素的!”
      万千秋气极,一脚将落华英踹倒在地: “你是不是也想和你爹一样,将来死在战场上!”
      落华英跪在地上,身板却挺得直:“北凖未平,胡戎连年犯我边境。远的不说,就说藜儿的父母也是被那胡狄子所害。我身为大祁儿女,生在长在凖州,哪有认怂怕死的道理,就算有一天真得上了战场为国捐躯,我也决不后悔!”
      黄藜被触及伤心事,站在一旁,一时面露苦色。
      万千秋怒极反笑:“好,好……这么说来,倒是我不识大义了。”她手指着落华英,“我看你也不用等将来上战场了,我现在就打死你罢!”说罢,从墙上取下长鞭,对着落华英一鞭子舞过去,落华英身上的衣帛应声而裂。
      一鞭、两鞭……万千秋打得实在,落华英疼得满地打滚,可就是死活不服软。待万千秋终于打累,她站在原地喘两口粗气,突然转身进了偏房。
      不一会,万千秋手里拿着一匹白绫回来了,她将白绫扔在落华英面前,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记住了,你去京都赴考的那天,就是你娘我吊死在这儿的那天!”
      落华英和黄藜登时傻了眼。
      后来,这件事就被模棱两可得搁置了。那天要不是黄藜被万千秋拿出的白绫吓到,跪在地上哭着喊着劝和,娘儿俩之间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黄藜心里知道,落华英虽然嘴上不提此事,但她的想法可从未变过。从小到大,落华英都一门心思扑在武学造诣上,现在眼瞅冲到最后一关,你让她放弃,她又如何甘心?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今年年初。
      大年刚过,黄藜的叔父婶母突然来找黄藜,说请她回家住段时日。黄藜已与他们十多年不曾来往,乍一见面,十分尴尬。倒是万千秋大度,劝黄藜既然叔父婶母有心挂记,便随他们回去看看吧。
      黄藜听了阿娘的话,果真随他们回去,后来才得知,叔父婶母是另有意图。得知真相后的黄藜,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几日前黄藜在街上购买年货,被当地的县老爷朱远山瞧见,朱远山贪图黄藜美色,欲纳其为妾,便托人打听到了黄藜叔父婶母那儿。黄藜的叔父婶母一听县老爷开出的高价彩礼,顿时喜上眉梢,能和县太爷这样的大官攀上亲戚,他们是求之不得,当下应承了这门亲事。
      两人一算计,怕明着说黄藜不答应,于是才想出了个“岁末年初请黄藜回家团聚”的损招,将黄藜骗回家。
      黄藜一走,几天不见音讯,万千秋和落华英心里甚是记挂。期间,落华英也曾亲自上黄家要过人,但都被黄藜的叔父婶母以“黄藜和堂哥堂妹外出”为由,将其打发。
      直到正月十一,朱县令的迎亲车队已敲锣打鼓到了黄家门口,万千秋和落华英还被蒙在鼓里。还是当天面馆里一位客人突然说起了黄家的亲事,啧啧感叹黄家的小侄女要嫁给六十多岁的县官老头子。万千秋和落华英听闻消息大惊失色,她们立马意识到黄藜已身处险境。
      落华英性子急躁,当即就要半路截亲,被阿娘拦下。两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在当夜县令摆席群宴众宾时,令落华英悄悄潜进县府救出黄藜。
      当落华英终于找到喜房里五花大绑的黄藜时,黄藜“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这么多天来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被绑在黄家地窖里,每天暗无天日,好几次明明知道落华英来找自己,她想呼救,却动弹不得,言语不得,最后只能无奈听着落华英的脚步由近及远,彻底离开……
      现在看到落华英,黄藜心里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委屈的情绪找到发泄口,她狠狠打了落华英几拳,哭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落华英不敢松懈,带上黄藜逃出县令府,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城郊。那里,万千秋和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她们。
      黄藜一见万千秋,又上前抱住阿娘一顿恸哭。
      落华英酸道:“救你出来的是我,也没见你过来抱着我,感激话一句没有,反倒一见面先挨了你几拳。”说完被直接无视。
      万千秋揩掉黄藜脸上的泪水,直言自己不该让黄藜跟着叔父婶母回家。黄藜委屈得摇摇头,转脸又偎向阿娘怀里。
      出了这档子事,万千秋让落华英先带着黄藜南下徐州,去她师父萧白那儿避避风头。黄藜走之前百般不舍,跪下来给阿娘连磕了三个响头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本以为这次是一路直达徐州,去探望阔别两年的师父和素未谋面的师娘。谁知这马车路程行进一半,车头东调,竟来到了黄藜想都不敢想的京都安中。
      如果阿娘知道了会怎样?思及此,黄藜冷汗涔涔。
      “喂,别多想了,”落华英把最后一块馕塞进嘴里,“吃饱喝足,咱们该启程了!”
      黄藜回过神:“去轩武学堂?”
      落华英慧黠一笑:“好容易赶上上元节,咱们先玩玩再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龆龀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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