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祭》墨色亦非凡

3、３

　　天不亮言鹤就拉着燕思归蹲守在了宫门口，荆白则是和廖一同道被打发去盯着梁振。
　　等宫门一开，言鹤立刻拽着燕思归进宫，没往前朝走，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向皇帝的寝宫。
　　毕竟是皇帝的亲侄子，一路上倒是没人拦他，只是来往的宫人止不住好奇世子怎么这个时候进宫，还带了个陌生男人。

　　“公公，烦劳您帮我通传一声，我有要事要求见皇叔。”言鹤冲正在外头等着侍候的公公道。
　　御前周公公吃了一惊:“世子怎么这会儿来了?皇上还在更衣呢。”
　　“先不要管这个，公公快帮我通传一下。”言鹤语气急切，“本世子真的有要紧事，今儿是一定要见到皇叔的。”
　　周公公有些犹豫的看着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纨绔能有什么要紧事。
　　言鹤紧盯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你不给我通传我今儿肯定不会让你好过”。
　　于是周公公略一思索，觉得实在是惹不起这个二世祖，马上进屋去通传皇上。

　　“陛下，平王世子求见。”周公公躬身，轻声对皇上说。
　　皇上刚刚换好朝服，大概是没睡醒，有些精神不振。
　　闻言，皇上有些意外的看过来，“鹤儿?他这会儿来做什么?”
　　“老奴不知，”周公公如实回复:“只是世子说有要事，一定要见到您。哦对，世子还带了一个人来，不知是什么身份。”
　　“他带了人来?什么人?叫他进来回话。”皇上淡淡道。
　　“是。”周公公退了出去。

　　“皇叔!”言鹤扯着燕思归的袖子将人拉进来，叫嚷道，“侄儿有要事相商。”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皇帝看过来，“你这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成家也就罢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莽撞。这是什么人?”
　　皇帝的目光从言鹤身上挪给了燕思归，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燕思归如芒在背，跪下行礼，“草民拜见皇上。”
　　皇帝没有叫起，又将目光移回给言鹤，要他给个说法。
　　“回皇叔，这是归山上燕家的公子燕思归。”言鹤回。
　　这是他们二人之前商量好的。
　　说假话是万万不行的，这一查便知真假，何况还有梁振在背后虎视眈眈。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坦坦荡荡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归山燕家?”皇上皱眉思索，“在哪儿听过来着?”
　　燕思归跪伏在地，听到这话，简直难以置信。
　　皇帝亲笔写下的圣旨，距离事发甚至不到一天，然而皇帝竟然已经不记得那个被杀掉的家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自燕思归早已平静的心头涌起——不光为自己，为死去的亲人，还有那千千万万活在莫名的屠刀下的蝼蚁般的生灵。
　　言鹤眼神闪了闪，深深的看了皇帝一眼，在皇帝看过来之前，又恢复成那有些痞气的样子，他像是真的不懂那些朝堂上的、皇家的弯弯绕绕，直接道:“就是那个昨天您亲自下旨处死的燕家啊。”
　　皇帝顿了顿，缓缓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燕思归，说出的话确实冰冷无比:“那他怎么还活着?你还带他来见朕?你是要抗旨?”
　　这话可就严重了，大殿内一时冷气充足，安静异常。
　　言鹤像是被吓到了，瞬间变了脸，满脸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皇叔可不要冤枉侄儿!侄儿就、就是想知道，您为什么想杀燕家呀?是燕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或者危害朝廷，危害皇家的事吗难不成燕家刺杀您?”
　　言鹤说着说着，满脸惊恐，像是觉得自己说中了。
　　皇帝低下头与言鹤对视，言鹤深黑色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像是真的只是单纯好奇，还有些不知掉是不是对他的担心。
　　皇帝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他扶起来，笑道：“跪着做什么?你真想知道?”
　　“想。”言鹤肯定道。
　　“告诉你也无妨”，皇帝淡淡道，语气里充满了无所谓，他道，“燕家什么也没做，只是梁振想杀他们，朕想着燕家于朕也没什么用，但梁振却还算有些用处，便给他些赏赐。”
　　给些赏赐……
　　虽然与言鹤猜测的几乎相同，可这句话环绕在两人耳边，只觉得讽刺。
　　几十条人命在皇帝的眼里，竟然是能轻易给出的赏赐吗?
　　“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回去吧，朕要去上朝了。”皇帝抬脚就要走，顺口道:“把人留下，交给御林军。”
　　言鹤一个激灵，匆忙回神。燕思归的手也悄然伸进袖子里。
　　“皇叔请等一下!”
　　皇帝有些不悦的停下脚步。
　　“既然燕家不是皇叔一定要杀得，那皇叔给侄儿个恩典，侄儿要他!”言鹤伸手指向燕思归。
　　“你想让朕饶了他?可朕已经答应了梁振。”皇帝摆摆手，“你换个别的，朕答应你。”
　　“侄儿就要他，他生的那么好看，跟在侄儿手下多排面?”言鹤无理取闹，“难不成侄儿在皇叔心里还比不上那个姓梁的?”
　　皇帝:“……”
　　燕思归:“……”
　　纵使现在生死关头命悬一线，燕思归却诡异的冷静，莫名想笑。
　　言鹤在人前是这样的?可是找借口找到他好看上来是什么操作?
　　显然皇帝也是有些一言难尽。
　　皇帝看向他无理取闹的好侄儿，深觉今天要是不允了他，这小子能烦他一整天。
　　“罢了。”皇帝摆了摆手。
　　他走到燕思归身前，道:“抬起头来。”
　　燕思归闻言换换抬头，看向皇帝，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恐惧与想要活命的渴望，还有些对皇帝的尊敬。
　　他颤着声音:“皇上……”
　　“你可恨朕?”皇上突然问。
　　“不恨。”燕思归毫不犹疑，眼眼神带上一丝真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杀了燕家定然有皇上的道理，这普天之下皆是您的臣民，生死自是应由您说了算的，草民岂能因此记恨皇上?”
　　皇帝凝视着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一丝丝假意。
　　心下道声“有趣”，于是皇帝哈哈大笑:“好!鹤儿，人赏你了，回去吧。”
　　随即便出了门。
　　言鹤注视着他离开，赶忙将燕思归扶起来。
　　燕思归默默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借力起来。
　　“怎么样，还好吗？”言鹤关切道。
　　“没事。”燕思归摇摇头。
　　“我就说没问题吧，”言鹤嘚瑟感叹。
　　燕思归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多谢。”

　　＊

　　言鹤携着燕思归出了宫，却在宫门口遇到了刚下轿子，满脸神气的梁大人，以及躲在不远处围墙拐角的荆白和被拽着一起躲的廖一。
　　梁振冷冷的看过来，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燕思归脸上。
　　他似乎是知道二人去做了什么，冷哼了一声。
　　在他经过时，燕思归和言鹤听见他咬牙切齿的一句“我们走着瞧。”

　　等人进去，二人走向荆白和廖一。
　　“看来这是成功了?”荆白见二人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破招竟然真的好用。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一个送一个，都回不来了呢。”
　　“你瞎?”言鹤白了他一眼，抬手就一拳锤到荆白身上，“会不会说话，咒我们呢?”
　　荆白没来得及躲，生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能不能温柔点儿?要不说你讨不着媳妇。之后打算怎么办?”
　　荆白将话题转到燕思归身上。
　　燕思归沉默了一瞬，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多谢大家帮忙了。既然我已无性命之虞，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
　　在场三人都沉默了。
　　“别过?”言鹤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去哪?不报仇了?”
　　“报。”燕思归扭过头，神情看似有些落寞，道，“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就不劳烦你们。”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奇怪，荆白和廖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插不上话。
　　言鹤凝视着燕思归的侧脸，半晌扭过头不再看燕思归，哼笑了声:“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跟皇上说要你跟着我，如果你走了，你会很麻烦，我也会很麻烦，所以你只能跟我回王府了。”
　　三人:“……”
　　燕思归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言鹤怕是颈部往上有疾。
　　不行就不行，他生什么气???
　　这样正好，他正愁在京城没地方住。
　　燕思归维持微笑，道:“既然世子不嫌我麻烦，也不怕我连累平王府，那我便叨扰了。”
　　言鹤眨了眨眼，一扬下巴，作出一副矜贵样:“算你识相，还知道顾全大局，走吧。”
　　荆白眼睁睁看着言鹤径直带着燕思归扬长而去，就连廖一都跟着主子而去，徒留自己在原地。
　　荆白:“……”
　　荆白原地大怒:“你给我去跟我爹说清楚，我没有去寻花问柳!!!”

　　＊

　　纵使世子也再金贵，也还是不得不步行回家——昨天带着廖一办事，没有备马车。而他的那匹马，还拴在‘醉春风’后院的马厩里。

　　王府里头那个“王”字不是白带的，从门口那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就能看出。
　　燕思归和言鹤一走近，守在大门口的侍卫便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为他们推开大门。
　　燕思归跟着言鹤进门，在言鹤的带领下绕小路穿过一座架在小湖上的白石桥，看着前面错落有致的回廊，耳边是附近一座假山上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夹杂着不知哪处院落里传来的鸟鸣，一时间有种置身桃园的感觉。
　　回廊两侧栽满了玉兰，花瓣随风飘下，有些落到了燕思归的身上，衬得少年愈发如玉。
　　“到了，你以后就住这个院子，我已经提前命人清扫过了。”言鹤停下脚步，含笑对燕思归说，“我就在隔壁院落，你有事便直接来找我，需要添置什么东西，直接吩咐人去做就是。”
　　燕思归抬头，认真道:“多谢。”
　　“客气。”言鹤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昨晚一夜没睡，你也去休息休息。”
　　燕思归点头。
　　言鹤刚要转身，却突然顿住。
　　燕思归疑惑地看过去，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却见言鹤抬手从他发顶摘下一片花瓣。
　　言鹤笑了一声，轻轻一吹，花瓣便从他掌心飘落。
　　随后，言鹤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燕思归:“……”
　　燕思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