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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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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过一片树林,沈子石突然说起这几天自己在军营内看到的场景,开始自言自语,批驳之前深信不疑的目标与信仰。还强行拉他一起交流,但辛元洲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想着从国库中得到的几样宝藏,政策信仰听从陆青尧,于是嗯嗯地附和。
而队伍行军至刚过森林,眼前羊肠小道对面缓缓驶来一辆牛车。由一位断臂老人颤颤巍巍地拖着前进,而身后板车上铺满稻草,上面躺着一位濒临死亡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濒临死亡?”陆青尧提问,禁不住看向以往这时候最喜欢打断提问的傅舍,安静地处理辛元洲的伤口,毫不关心。
“因为她虽然皮肤黝黑,但面色发青,死人才这样啊。而且我盯着她半晌,胸腔只起伏了一次,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死了吧。”辛元洲摇摇头,“我也是太天真了。”
队伍中有位年龄较小的将士格外同情,但被同伴阻止了。他并不关心对方,倒是沈子石这时候非得要上前询问他们附近的生活状态,了解民间。他本想阻止,但念及队伍中刚刚小幅度的争执,便同意沈子石带着份干粮上前询问。
“当然,是在我的看管之下。”辛元洲突然缩了下胳膊,刚刚包好的纱布上再次沁出鲜血,“好痛,像是被蛇啃咬。我之前中过蛇毒....不会在刀上淬毒了吧。”
傅舍依旧没有动静。将纱布揭下来,查看伤口处,然后毫不避讳地抖动手臂,手中便出现一包药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装,在撒上去前看向辛元洲。
“要我帮你吗?”辛元洲摸不着头脑地问。
“你怎么了?”陆青尧弯下腰去看坐在床边的傅舍,他又换了副肉身。
他穿着短褂布裤,样式同袴稍有区别,但并不怪异。低头撒药粉时,能看见长长的睫毛微颤,嘴唇厚而短,微翘时带着娇憨的稚气。长发仅用一根黑色丝带绑在背后,与此刻浑身安静的哀伤融合在一起,流露出脆弱与迷茫。
但当傅舍抬头看向他时,一切悲伤都消失地一干二净。那双眼睛瞳色极淡,透明到看不清任何情绪,同时眼白稍多,在不牵扯任何面部肌肉做出表情的时候,格外冰冷。
“好了。”傅舍终于突出了两个词,却对刚才的疑问毫无反应。将旁边的床被拉过来铺在身体下,和衣而睡。呼吸瞬间回归平稳,似乎是在闭上眼的同时就睡着了。
两人相视无言,默契地出营帐交谈。
“傅先生没事吧。”辛元洲摆动右手,不再感觉到刺骨的疼痛,放下心来。
“我不知道。”陆青尧忍不住回头望营帐,想要穿过厚厚的布看见在里面睡觉的人,“你先继续说,两人相貌是否有什么特征?”
辛元洲摇了摇头。
老头骨瘦如柴,回答沈子石问题时声音虚弱到,让人觉得下一秒即将断气。而接过水壶和干粮时,几乎双眼通红地想向他们跪下。
沈子石扶起老人,上前想将水喂入少女的嘴中。奈何双手被缚,只好回头用眼神恳求辛元洲。他自然答应了。少女相貌平凡,嘴唇毫无血色。在喂下四口水后,总算缓缓睁开眼睛,三白眼,顿时凶相毕露。
陆青尧总觉得这个描述有些熟悉。
“武器?”
“通体漆黑的长剑,藏在她背后。武功特别高...虽然这样说会让殿下觉得我狂妄,但我还是认为此人比殿下的武功高。包括胡翦与司马。”
“韩是女。”陆青尧笑了下,参杂欣赏与恨,“先放一边。富察回信了吗?”
“尚未。殿下,您这信才写好几日,去京都尚有些时日。更何况想富察告知——杀他儿子的人是沈子石下令,怎么想都需要时间反应。”辛元洲说到尾巴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
“好了。你先去休息。”
“但是哨探的事...”
“我亲自去查。”陆青尧表情严肃,“相关其他影响因素已经全部排除,现如今只剩下——魏国确实心怀异心...以及齐国听到消息,间离之计。”
前者最后再验证,后者探查也不好牵扯褚国士兵。陆青尧本想询问云子骞,但思忖晌久认为此事不好叫其知晓。无论自己与对方关系如何,云子骞终究是游行商人,立场并不鲜明。同时与魏国丞相的关系,有时候也会让他多有顾及。
两人回营帐时,意外闻到了很浓的酒味。辛元洲没有多在意,因为失血过多直接躺倒再土床上睡觉。陆青尧则拿起本剩下一半的酒壶晃了晃,发现一滴不剩了。
他看向傅舍,对方依旧在睡觉,但显然呼吸频率稍稍加快,处于浅眠。
陆青尧挑眉,将酒壶放回原地。出营帐到训练的地方观察,直至夜色浓重。这才去煮饭的地方要了口锅,将馒头撕碎了放水里煮,最后加了点来时带的菜饼干粮。
架起的锅下,柴火噼里啪啦的响。陆青尧缓慢嚼动锅中浓稠散发青菜甜香的粥,勾得附近士兵都过来看。同样白色的粥,此锅中的佳肴粘稠地仿佛要咬住铁勺。
“我!我能吃吗?”终于有位士兵上前问。
陆青尧笑着回答,“当然可以。就是量不是很够,直接加在你们的粥中如何?”
士兵们欢呼。虽然褚国将士的吃食并不简陋,但常年处于边境,吃的都差不多。到了冬至就更加严重,加上规定不可离开军营,不能到镇上买吃食,因此嘴巴吃的味道都快麻木了。偶尔有嫂子前来送点吃的,他们都能开心得跟过年一样。
“下次我和胡将军说说。这种菜饼因为腌制过,能够长途运输和储存。”陆青尧为每位士兵盛菜粥,“而且更有利身体。要是京城能批量生产,就能长期运过来了。”
“那我们是不是能总吃到了啊!”士兵们交头接耳。
陆青尧只是笑,没有做下正式承诺。但他的笑容对士兵们本身就是一种承诺,于是士兵们高声欢呼菜粥,展望未来能吃到好吃的。
热闹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如同士兵们对菜粥真正喜欢也长不过半个月。到了该回营帐的时间,士兵依依不舍地拜别陆青尧,而他则坐下来重新热了热剩下的两人份菜粥。盛进小碗里,端回营帐。
辛元洲睡得昏天黑地,整张脸都蒙进了床被里。而傅舍则像发了一身汗,同之前不一样,陆青尧拨开黏在他额间的碎发,捻了捻指尖,发现是真的发汗了。
“傅舍...你究竟怎么了?”陆青尧喃喃自语,低头望着傅舍发红的脸颊,与苍白的唇色,心尖仿佛被一点点揉捏,阵阵不可自抑的酸楚。
夜色为世间一切都蒙上了遮羞布,陆青尧才敢稍稍露出一丝情感。或许是因此今日傅舍额间的汗与热度,让他变得格外真实。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一个灵魂,而是此时此刻睡在身旁的真实的人,触手可及的人。
仿佛闻到傅舍身上的酒味,也醉了。被揉捏的心脏急需一个发泄口,所以感情占领了理智,陆青尧坐在傅舍身边,一点点弯下腰,一点点....想亲亲他凌乱微湿的碎发。
距离被一点点拉近,陆青尧不自觉屏住呼吸。
傅舍睁开了眼睛。
没有点油灯,黑暗的营帐内两人距离之近,陆青尧甚至能清晰地数清傅舍颤动的睫毛有几根。不敢离开又不敢接近,只能垂首去看他,两人面对面四目相视。
也是在此刻,陆青尧看清了傅舍眼中闪烁的泪光。
自己的倒影就盛在这盈盈泪水中,浸泡在傅舍悲伤脆弱中。他看着自己,眼神却仿佛穿越了时空,一个呼吸间就遥望见出生至今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自己。
陆青尧被这样情绪浓重的眼神所震慑了,于是依旧呆呆的望着傅舍不动。对方却仿佛被蛊惑一般,突然接近自己,紧接着温热的唇便落在了唇角。
在那一刻,所有情绪都犹如被点燃的烟火,爆发出绚烂的各色情绪。陆青尧眼中瞬间蓄起泪水,狠狠吻了下去。眼中的泪水模糊了傅舍表情,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到真实的温度,连同时间也融化在这样的情绪中,扭曲了时空。
在最后,一滴滚烫的眼泪直直滴落。陆青尧这才看清,原来傅舍的眼睛下有颗小小的泪痣,如今被泪水包裹住,被放大。他突然惊慌地直起身,而在同时,傅舍则眯着眼忍不住稍稍追上去一点,复又落回土床上,只有眼睛静静看着他。
“真是...失误呢。”
傅舍的话让陆青尧的心仿佛被刺痛,皱了下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对方慢慢撑起身子,将身体靠在墙上,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两下。然后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眼神依旧同旧时别无二致,又隐约抽调走了某种轻松,变得更为厚重。
“傅舍...”这让陆青尧有了勇气想说什么。
“啪!”傅舍突然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让陆青尧瞬间一怔,不敢动弹。而一旁原本睡得香甜的辛元洲突然弹跳起来,仿佛条件反射般护住头顶,大喊,“谁!”
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火把的光亮从这边到那处犹如连绵烽火迅速亮了起来。而军营门口传来嘹亮且粗粝的叫喊,“殿下!急信!殿下!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