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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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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秦生问过卿衣,当初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当时卿衣因酒意眼角微红,笑着点了点秦生的心口,“说的比唱的好听的满地都是,肯为我挡酒的就你一人”。
秦生还记得当时他将燕翅楼当成了普通的酒楼,直至进来后他才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穿红戴绿的有男有女,面露猥琐的到处都是。
铜锣声响,红灯高悬,纱帐之后一人缓缓走出,那人一身大红的锦袍外罩轻纱,他淡笑着,眼角却是淡漠寒凉,他缓步上楼,有人截住他要他喝一杯酒,正当他要接过喝下时,酒杯却被人夺了去。一高大俊逸的少年径自将酒饮下,一派不羁的神采。
那人见状颇为气愤,站起身来就想教训这不止从哪来的毛小子,秦生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剑,便再无人敢喧哗。
“时辰到,点灯”
秦生的话突兀地响起“点灯做什么?”
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这个年轻的剑客身上,有想出价的人被气到憋了个大红脸,但是又敢怒不敢言。
卿衣看着秦生,眼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将托盘中的红蜡交到秦生手上,秦生看着卿衣的眼睛,缓缓笑了,他将蜡烛接过,挑起灯笼,将灯点燃。
有不怕死的气不过,叫嚣道“他还没出价!”
秦生眼中微冷地看他一眼,转头对卿衣道,“我出的可是极高的价”。
卿衣勾了勾唇角。
有人问道“什么价?”
秦生笑的诡异“我自己!”
众人皆无言以对,他自己?他这样一个剑客赔给燕翅楼,燕翅楼也不敢接呀,这不是摆明了耍无赖嘛……
秦生转头扫向众人,笑道“不行吗?”
自然无人应答。
于是燕翅楼的魁首点灯大戏就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客身上悄然结束。
记起当初,秦生面上微窘“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人”
卿衣笑的云淡风轻,“我知道,你是侠士”,接着他笑意盈盈的看过来,“若你说是你看不惯他们欺负我我会更加欢喜”
秦生略有不解“这有何不同”
卿衣瞥他一眼,“你这呆子”
秦生会意,笑道,“我自然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彼时天下动荡,像燕翅这样的边关,最易受到侵扰。
秦生曾问卿衣,要不要跟他一同离去。
卿衣靠在秦生肩上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不懂”
“你就当我是自甘堕落吧”
秦生皱了眉,正色道“卿衣,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卿衣抬头看着秦生,眼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正色,“你想带我走是因为可怜我还是”
哪知秦生却是生硬道“燕翅楼的人多了,我可怜不过来”
卿衣看着秦生的样子,没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他笑倒在秦生怀里,眼泪都笑了出来。
“若是太平年间,说什么我都要跟你走”
秦生缓声道,“现在你也可以”
卿衣仍旧摇头,“我是一只脚上绑着锁链的鸽子,走不了的”
有不长眼的客人在卿衣路过时,拉住了他的衣角,卿衣只是笑着瞥他一眼,并不恼,这一幕恰巧被秦生看到了。
秦生面如沉水的过来一把将卿衣打横抱了起来,上了楼。众人有起哄奸笑的,也有怒而不敢言的,毕竟秦生那把剑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十剑之一,勾月。
秦生踹开门,将卿衣扔到床上,撑着身体在卿衣上方怒瞪他。
卿衣眉眼依旧带笑,伸手扯着他的衣襟,“你生气了?”
秦生抓住他作怪的手,“你已经是我的了”
“这可是燕翅楼,哪里有什么你的我的,谁给的钱多自然就是谁的”
“你”
卿衣不理会他的恼怒,自顾自的说道“那日我第一次点灯,你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谁知道你竟是个没经验的,害的我那夜当真凄惨,我……”
秦生被他连番的话气到不行,低头吻住他的唇,一把扯了幔帐。
一个时辰后,秦生抚着卿衣汗湿的发,轻声道“别再用那样的神情说话,你当真开心吗?”
卿衣闭着双眼并不答话,他的胸膛起伏还有些略微急促。
秦生将目光从卿衣脸上移开,“若是真的如你说的那般,那晚你的眼中就不会有慌乱,你的枕边也不会有淬了毒的簪子”。
卿衣的眼眸动了动,没有睁开。
秦生拦着卿衣的手臂紧了一些,“生在乱世,我们都身不由己,我也只是希望能为你遮蔽些风雨。”
卿衣往他怀里靠了靠,侧过了头。
卿衣的声音自秦生的胸前传来,有些沉闷,“燕翅楼是风雨中的风雨,而我身在其中,脱不开的”。
永城的黑虎帮被血洗了,这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帮派被灭之后,永城百姓无不拍手叫好,一日燕翅楼闯进了一帮衣着相同的人,他们看着一张桌子上自斟自饮的秦生,叫嚣道,“灭了黑虎帮的就是你?”
秦生抬头瞥他一眼,微微点头。
为首的一人眼神凶狠的盯着秦生,抽出长剑“此仇血月教必报”
“凭你们也配叫月”秦生抬眼看他,眼神凛然。
勾月出鞘,一剑将为首的人劈了出去,刀光剑影,身形无痕。卿衣自楼上看着外面那个长剑如虹,气势凛然的人,笑的沉醉。原以为是深陷泥潭了,何其有幸让他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但是终是要分别的,卿衣仔细的看着那人的身姿,想要把他刻进心里。
片刻后,燕翅楼前的地面上便染满了血迹。那人在地上瑟缩着,“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秦生笑的和煦,“你们说的话,谁信”,言毕就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晚间,卿衣挑起秦生的下巴,缓声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杀人的做派跟平时竟全然不同”
秦生颇为无所谓“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片刻后他又继续道,“还是说卿衣嫌我平时对你太温柔了”
卿衣眼带笑意地挑衅的看了他一眼。
“你也想对我这般?”
“自然不是”秦生握住卿衣的手“我也想留他们一条性命,只是我走之后,恐怕他们只会报复到你头上”
卿衣动作一顿,随即轻声说道,“快走了么”
秦生叹道,“时日近了”
秦生说他要离开了,卿衣只是开始略微有些惊讶,随后便恢复如常的问道“你要去哪?”
“莫城”
“为什么是莫城?那里战事正紧”
“有人修书给我,这趟不得不去”
“你要帮哪方?”
“北离国是我的家乡”
卿衣笑道,“理应如此”
随即他又叹道,“勾月一出,金沙国败意又多了几分”
“其实我对金沙并无敌意,只是战事纷乱,受苦的总是百姓,若是可以选择,无论能不能大败金沙,我都希望能尽快中止这场战事,回来带你离开”
“若是有你这样的将军,金沙人们受的苦会少很多”
“可我只想当个随心的剑客,带着你四处逛逛”
卿衣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别以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就能多记你几年”
“几年不够,你得记得长长久久,我一定尽快回来,想来一年半载便够了”
卿衣低头笑笑,并不答话。
临行前,秦生来到熙攘的人群中,将手中长剑拍在出桌子上,冷声道,“燕翅楼卿衣是我秦生的,若是有人打他的主意,天涯海角,我必将他挫骨扬灰”。
他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众人看着他手中那柄剑,没有人嘲笑起哄,江湖风雨十剑,一同出可覆朝纲。这句话从来不是说笑的。
再者秦生在燕翅楼久居多时,他的武功可是有目共睹的。
秦生出了燕翅楼,高阁之上的窗子开着,那人却没有出来看他。他转过头,驾马远去,行至长街时忽而停住,他回首望去,燕翅楼屋宇之上坐了一人,他们隔着半个城池相望,秦生看不真切,但是他总觉得他的卿衣好像哭了,他微微攥紧了剑柄,掉转马头,绝尘而去,燕翅楼在他身后逐渐成为一个再不可见的名字。
三年后,战事终了,秦生也又踏上了永城的土地,他策马于城前,心中忐忑。
当年一年半载的猜测在瞬息万变的战事面前显得微不足道。金沙好像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招揽了十剑之一的剑客,沈沐北,那一战着实辛苦。
半晌后他终于策马进了永城,来到燕翅的旧地,昔日高楼,早已成为一片焦土。
来的路上他早已听闻燕翅有敌国细作,国主一怒之下下令,燕翅楼一人都不得放出,直接放火烧楼。然,这些都是他之后知晓的罢了。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那一片焦黑的废墟时,秦生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听说,当夜,大火冲天而起,染红了永城半边的天。秦生还记得那天他应该是在高山之上遥望着永城方向,思念故乡的明月,却不知他的明月正在坠落。
有一旁在废墟中做起生意的老者,在向来往的旅人卖着杂货。
秦生垂眸看去,被定在当场。
他翻身下马,从那破败的石头上拿起一柄被草草搁置的折扇,眉眼微动。
扇面上是一红装男子策马离去的背影,身后的阙楼上同样坐着一红衣男子。
扇面后,是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若有再逢时,请君莫忘言。
莫忘言……
卿衣笑着对秦生说,“来年开春,可能为我带一壶莫城的桃花酒?”
“好”
秦生第二年还是没能赶回来,燕翅楼也在半年后的大火中湮灭,莫城被战争席卷之后,也再找不到一坛桃花酒。
他,没有如约而至,也没有做到所言。秦生抚着胸口粗喘几下,仍痛彻心扉,片刻后他又看向那扇子,问道“这扇子从哪里来的?”
一旁的老者看着这一身剑客打扮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哦,这扇子是旧物了,当年燕翅楼魁首一下画了不知多少这样的的扇子,逢人就送,我当时就在近旁得了不少,近年来也卖了几把,客官想要?”
前尘往事都撞进了秦生的眼,他颤声道,“还有多少,我一并买了”。
老者没想到这年轻人这般大方,忙道,“诶,好好好,客官是识货之人,这扇子画的好极了,只是许多人不喜这扇子上有两个男人,说若是一男一女肯定早就卖光了。”
秦生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将眼中的晶莹拭去,看向一旁找着扇子的老者,问道,“当年放火烧楼时你在近旁?”
老者停下动作,看着面前的焦黑废墟,叹道,“可不是,那情景真是让人唏嘘难忘,燕翅楼,当年是多么金碧辉煌,可是永城最繁华的地界呀,一晚上,就都没了”
虽然早已知晓结果,但是秦升还是有些不死心,“里面的人都没出来?”
“那些官兵封了门窗,又在外面举着箭,没人能逃出来,那晚燕翅楼的哭喊声传遍了大半个永城啊,真是惨”
老者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不过,也有例外,他还笑呢,估计是有些疯癫了,可怜了能画出这么好的扇子”
“卿衣?”
“您知道他的名字?也是,燕翅楼的魁首当年可是名震永城的,听说过不稀奇。本来攀上哪位富贵没准也能得条生路,可是,他偏偏不肯啊,有人说他为人傲气过够了那种日子,也有人说他是喜欢上一个剑客不肯屈就,据说那剑客还放话这人谁都不能染指,否则就杀他全家,哎,也是可怜,乱世的海誓山盟哪里作数呢”
老者又找起了扇子,“不过我猜着应该是第一种可能,别人不知道,但是我倒看得出他应该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入了那种地界,又是为何能够待下去,琢磨不透啊。那样的人,若是没入这地界,应该也能成为您一般的潇洒公子吧”。
秦生看着那扇子,轻声道“作数”
老者没有听清他的话,“您说什么?”
秦生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转头问向老者,“除了这扇子,他还说过什么吗?”
“这我一把年纪了,让我好好想想”老者微微皱眉,似是陷入了回忆,忽然他道“哦,对了,他呀,那天他拿了壶酒,爬上了楼顶,一边笑一边自顾自的说话,下边都是火海呀,当真痴狂。他说,他说”
秦生拉住老者,急切的问道,“他说什么?”
“对了,他说永城的桃花没有阳城的好看”
阳城,金莎国都城……秦生的心猛地空了一下,“还有呢”
“他还说,不知道莫城的桃花酒好不好喝,看来他是等不到了”
秦生踉跄一步,转过头去,任泪水夺眶而出。
老者将仅剩的几把扇子一并交给了秦生,秦生给了他一靛银子。
老者有些惶恐,“这,这太多了”
秦生翻身上马,对老者道“您说的没错,他是个清风朗月的公子”秦生看了看远方,“更是我的明月”,说罢,便策马绝尘而去,将那坠落的泪水扬在身后。
老者手里拿着银子愣在当场,有对面铺子的伙计从屋里钻出来,看着老者喊道,“刘老头,看什么呢?”
“那个人”
伙计向那个方向看去,“诶,那不是当年那个勾月剑客嘛”
老者的眼中忽然有了微弱的湿意“他真的回来了,那人没有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