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in Cats And Dogs》晞玄

3、Chapter 3

　　东京大学附属医院。
　　宫野志保坐在诊室的就诊椅上草草扫完手里那一沓化验单，然后看向对面坐着的远山惠美医生：“我认为我作为一个病例还是挺有价值的，远山你觉得呢？”
　　“有价值到可以被放进学校的标本室里了。”远山苦笑，“我没想过我这么年轻就有机会解剖我的研究生导师。”
　　宫野志保用手里的化验单轻敲了一下自家学生的头：“我可是还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呢，你就已经想到我的身后事了。”
　　“难道我还能期待什么奇迹吗？”远山说，“这纯粹是您当年研究APTX4869的解药时把自己当做试验品的后遗症，而我，甚至是除了您以外的所有人至今都认为APTX4869是一个奇迹。不管怎样，老师的器官病变情况非常具有研究价值，我会努力说服老师捐献遗体的。”
　　“按照正常的医患剧本，我们应该说说我还能活多久，而不是讨论我的遗体到底是被火化还是被封在标本室还是被一代代医学生把玩的问题。”
　　“这不是怕老师家属来了之后就没机会了吗。白马学长如果知道您的遗体会被我们做成标本，会不会拦着您还很难说。”
　　“他拦着也没用。”宫野志保表情浅淡，“我知道我遗体的研究价值，所以我会捐献。”
　　“至于白马……”宫野志保拿起桌上远山替她准备的杯子，喝了口杯子里的白开水，雾气氤氲，看不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波动，“我会解决的。”

　　一个小时后，白马探推开那扇门，很难说在这之前他到底喝了多少。
　　他进来是因为半个月前他在宫野的病床前应下了宫野志保的临终委托。

　　他们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是一个晴天。宫野那时候已经有点儿油尽灯枯的味道，笑起来就像深秋北极圈里的阳光，刺眼又让白马探不忍心再看。但似乎是为了让他上班的时候多放心一点，她笑的次数和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她笑着和他讲为什么这些事情要让他来处理，他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却始终低着头。白马探等宫野志保说完之后，和她说：“其实你不用像这样把我当孩子哄。”
　　宫野志保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收起来。她低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是，我已经住院两个多月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很沉默，偶尔会吵架。

　　宫野志保的委托很简单：一是全权操办她的追悼会和葬礼，二是照顾好他送给宫野志保的短毛猫Gray，最后，清理与他一墙之隔的宫野的公寓。

　　其实不能算一墙之隔。宫野志保刚买下这套公寓时，白马探和她进行了小一个月的长期斗争，终于得到在两套公寓的客厅之间打通做一道暗门的许可，算是一种生活情趣。白马探那头是宫野志保送他的入学礼物——一幅《向日葵》仿品；宫野志保那一头则是白马探亲手做的柏木书架，和他公寓里的家具是同样的材质。

　　白马探开始收拾柏木书架上的书。这里放的是两人都很喜欢的文学作品，在遗嘱里宫野志保留给了他。白马探一本本取下书架上的藏书，用微湿的软布擦拭侧面和书脊上的灰尘，然后装箱，搬到他的客厅里。箱子外沾满的灰尘弄脏了白马探光亮的客厅地板。
　　客厅里的时尚和医学期刊要等到收垃圾的日子时丢掉，厨房里的炊具和餐具会被朋友们挑选过一遍之后再丢。衣帽间里不多的奢侈品会送到二手店，得来的钱款是捐献的一部分。其他衣物挑选一些用于下葬，剩余的捐赠。书房里的医学专业书被捐给了学校图书馆，宫野志保家中还有一个小型实验室，器材之类要送到学校实验室。最后，白马探会找人封死暗门，按照宫野志保的意思出售、捐款。
　　白马探非常清晰地意识到他正在在干什么。
　　他在抹去宫野志保生前的所有痕迹。
　　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数次想起宫野志保。这套公寓的任何一处都能让他想起宫野志保。
　　想起她已经死了，追悼会今天举行完毕，尸体正在医院，病变器官泡进福尔马林以供研究，骨骼将会被做成教学模型。剩余部分火化放进骨灰盒，在几天后下葬。
　　他没有哭。他只是沉默，偶尔擦一下灰尘留在他脸上的污迹。
　　这也会过去。
　　『生活即是不断地告别，我们由此得以顿悟和成长。』

　　白马探和宫野志保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宫野志保某天突然问他：“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参加我的葬礼，朋友还是男朋友？”
　　然后白马探知道他们又要吵一架了。

　　白马探在宫野志保的卧室找到了Gray。它缩在床上的一个小角落，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白马探把Gray抱下来，这回Gray没有挣扎。
　　白马探给Gray放了猫粮和罐头，蹲在它旁边发呆。猫的寿命是十年，之前他偶尔想过，这只猫作为他告白时的唯一见证者，要是去世了他们要怎么办的问题，却没有料到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甚至没有一只猫的寿命长。

　　雨停了。
　　白马探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警视厅的下属给他发的消息，内容是昨晚的紧急突发案件。他草草看完，给下属回了一句“我马上过去。”
　　他从衣柜里拿出放进去还不久的换洗衣物，然后走进浴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