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比你更清楚》奥莉薇

6、桃子 3

　　似乎凡是老一辈手上传下来的东西，都存储了深刻的回忆，琉璃，就把那些欢乐、悲伤、明媚光亮、暗无天日都锁在身体里的泡泡里面。经过岁月的磨洗，它们都多么渴望会有个人来听一下这些记忆，这些记忆一直四处冲撞，不知道会在哪一天降临那个契机，让它们飞进空气，融化在倾听者的呼吸里。
　　林洁起床的时候没看见赵振声，兰姨在厨房做早饭，奶奶拄着拐杖在院子里修剪栀子花。林洁提起门边的小喷壶轻手轻脚走过来，躲在奶奶背后往栀子花的叶子上喷水，却被奶奶先发现了，笑骂她“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大清早就跑到别人背后去吓人的！”
　　“除了我还会有谁呢！”林洁接过奶奶手里的剪刀，一面跟着奶奶的指挥把她指的地方的多余枝叶剪掉，一面说笑，顺便也剪几支正在开花的花蕾下来准备待会儿插在瓶里分到各个房间里去。
　　“赵小子还没醒呢，睡懒觉可不是好习惯！……那一支要剪掉！”
　　“他平常不睡懒觉，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的。只是昨天在火车上，他没怎么睡，到家以后不是也没有补么，让他多睡会儿，早饭好了我再叫他起来。”
　　“好，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奶奶在藤椅上坐下，朝着厨房里的兰姨说“你看你养的好女儿，真是女生外向啊，还没嫁呢就帮着那小子说话了。”
　　兰姨打开厨房的窗户，回应奶奶“妈，你别听五小姐的，真真把她宠坏了，她当别人都跟她一样懒呢。我早上起来煮豆浆的时候小赵就起来了，说出去跑步，我还叫他就顺着大路跑跑就是，免得他找不着回来。这也出去一会儿了，我看差不多要回来了。”又朝林洁说“小洁也是，起来了就知道玩儿，还不去刷牙洗脸，等小赵回来了我们好开饭。”
　　林洁朝奶奶伸了伸舌头，“妈妈今天脾气不好。”奶奶呵呵的笑。

　　林洁弄好再过来的时候，兰姨已经把早饭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小几上了。“小洁，交了男朋友，可不能在和以前一样懒懒散散的，叫人家小赵怎么想，以后去见她的家长也这样，你婆婆还不挑剔你？”
　　“这是个遥远的问题，还早呢。”林洁伸手要去抓小馒头，被兰姨用筷子打了缩回来。“兰姨，我这次回来不就是带了他回来嘛，待遇一下就差了那么多。再说了，我们就是一起回来玩儿玩儿，又不是正式的见家长。别那么紧张嘛。”
　　“你这孩子，以后遇见个恶婆婆，有你好受的。”
　　林洁邪恶的笑，挽过兰姨的脖子，在她耳边说“振声的爸爸妈妈都过世了，他的外婆照顾他和弟弟。”
　　兰姨又用筷子头拍林洁的手背，对奶奶笑“你看这丫头，真是脸皮厚，才说了还不想嫁人，这会儿倒知道她未来的婆婆不会为难她了。”
　　“兰姨。”林洁乖乖坐回自己的凳子上。
　　“刚才怎么不知道害羞，这会儿就知道了。”
　　林洁还想再辩解一下，看见赵振声这么正好的就跑步回来了，“阿姨好！奶奶好！”
　　兰姨招呼他，“快去里面洗把脸出来好吃早饭。”
　　赵振声应了一声，往房间走的时候朝林洁笑了一下。什么意思，让林洁猜去吧！

　　吃过早饭，奶奶便给林洁讲那只琉璃碗的事情：
　　那时候，奶奶的家族还是望族，奶奶也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锦衣玉食的养在家里，学女红，学礼仪。虽然话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的女儿没去学校，不过曾祖还是专门请了先生来给几个姐妹上课，说让这些女儿多识几个字，以后出去了才不叫人不敢轻视了。这个先生并是不什么老学究，受过新式的教育，不知为何却来做了家庭教师，教给奶奶几个姐妹的东西自然也有新思想，所以奶奶和几个姐妹在那时也算是时髦，很先进的了。
　　后来战事扩大了，广播里天天宣传，先生一腔的报国热情，奶奶的一个姐姐受其影响，某天晚上偷偷的跟着那个先生去从了军。曾祖虽然不是那种老古董，可是还没有思想先进到对外人看来完全是私奔的女儿不闻不问，要知道这种不闻不问简直就等同于是赞成。所以曾祖大发脾气，托了人去找奶奶的姐姐，可是找了好几回都没把人给带回来，曾祖没了耐性，于是去登了报，公告天下，与奶奶的这个姐姐断绝关系。
　　奶奶和这个姐姐从小就住一个屋子，情分自然是要好过其他的姐妹兄弟的。姐姐从军最初的日子也还常常写信给奶奶，告诉奶奶外面的世界多么的振奋人心，甚至还让奶奶也考虑离开家，加入军队，她会来接奶奶。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不过奶奶还在考虑要不要也出门去，就算是不参军只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如先生说的那样丰富精彩，是不是同姐姐说的那么振奋人心一样让自己振奋的时候，外面的人传来消息，说她们家的小姐在的救护队被炸了。曾祖虽然生气，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又着急的托了人去找，这回终于把人带回来了，可是带回来的小姐却不是出去时的小姐了，在炮火中她失去了一条腿，脸上也多了些疤痕。曾祖很伤心，让她留在家里安心的调养，却没有恢复和她的关系，奶奶就此也就打消了要出去的想法，在家和姐姐说笑，陪着她养伤。
　　损失了容貌和一条腿的代价，换来的是奶奶的姐姐最后两年日子在心灵上的安宁。她把这个蜜桃琉璃碗交给奶奶，告诉她这是给曾祖准备的寿礼，曾祖喜欢琉璃，她出门的时候看见了，当了首饰买了回来。只是没能等到曾祖的寿辰，因为断腿的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并发症最后夺取了这个曾经美丽的生命。
　　奶奶的姐姐过世之后，奶奶将这个蜜桃琉璃碗拿出来给曾祖。曾祖向来对好的琉璃爱不释手，拿着这只琉璃碗，一晚上不停的流泪。家里的人都知道这一次，曾祖不是对着琉璃，是对着这个女儿，所以第二年有人提议将她迁入祖坟。曾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牵动，虽然他的女儿并没有事事顺着他的意，但是这个女儿却是因为自己有梦想飞出了自己为她建立的天地，他愿意看着她开心，愿意为她的高兴而高兴。他定期的找人打扫修缮女儿的坟。
　　曾祖把这个蜜桃琉璃碗交又还给了奶奶，你姐姐交给了你，那就你存着吧。话不多，只是他不愿意见着这个琉璃就想起女儿。
　　后来，这只琉璃碗变成奶奶的嫁妆，带进了林家。经历了战火和改革，这只琉璃碗最终幸免于难，到了林洁的手里，将要变成她的嫁妆，甚至会传到她的孩子，或者孙子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