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石微子

9、迷雾桃源

　　数日后，三人便来到了鄱阳湖下分流的抚河畔，这里风光秀美，凉爽舒适，潺潺河水向北流入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最让人觉得奇妙的是，在这片被河水灌溉的肥沃土源上，竟是一大片醉人的桃花林，阳光透光花瓣的缝隙透下，红压压一片恍如是世外之境。数条被分割的细小支流各自流向桃林的各个方向，越到远处渐渐变成一条细小的清溪。

　　也许，大概是因为此处钟灵毓秀，尽管晚春已过，这里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灿烂得如同梦幻。

　　夭桃间，深浅不一的粉色花瓣分布每一个角落，光影斑驳，桃林的远处，水气氤氲，仿若迷雾，看不到尽头是什么光景。清风吹过，各色桃花瓣应声而落，铺就一条条粉色小径，曲径通幽，蔓向深处。

　　三人在这片桃林前，不禁驻足暗自赞叹一番，这样的风景世间有几回可见？

　　此时已近黄昏，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再欣赏桃花了，这附近没有人家，得尽快找个舒适安全的地方生火休息。

　　南宫徽率先走进桃林，没走多远，便发现附近有一座小丘。更幸运的是，这里边还有一个不足一人高的小洞穴，看来正是他们要落脚的地方，不知道是否已被野兽盘踞。

　　他们走进洞穴打探一番，并没有发现野兽的足迹或者尸骸，反而在边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中间被压得平坦，看上去之前也有人在这里呆过。

　　南宫徽在洞口处点燃一团火，他环顾一下四周，除了花草树木便没有其他动静，看上去十分安全，这下才放心地回到洞里。

　　夜幕降临，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只余柴火燃烧和三人交谈的声音。

　　南宫徽把在天师道得到的锦盒打开，一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药丸就这样稳当地放置在中间，既没有金粉也没有光芒，怎么仔细看也看不出它是一颗灵药。

　　江自流道：“没想到，张天师竟这么轻易便给你这么珍贵的丹药。”

　　南宫徽回应道：“是呀，我也没想到。看来，天师真是个善心人，或许他能感觉到我话里的真诚吧。”

　　“也许吧……”

　　南宫徽接着取下丹药，道：“那快让小石赶快服下吧。”

　　江自流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丹药带毒，贸然吃下去恐怕适得其反。要在下一次病发之时服下，其毒性方可相消。南宫你先替我保存好吧。”

　　“原来如此。”南宫徽点点头，将锦盒放好：“对了，还没问你，我们明明已经找到百草息元丹了，小江你们为何还要往西行？难道这颗药还不足够吗？”

　　江自流摇摇头：“现在所找一切药物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无妨多找一些，以便不时之需。”

　　“那咱们这次准备要去哪？”

　　见江自流仿佛被什么引去了注意力，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向洞口。江心石只好接着回答：“大哥说要去巫山，山上灵气汇聚处生长着一种叫‘云雾仙芝’的植株，可用来制作药物。”

　　南宫徽继续点头，看江自流老是认真地看着洞口，觉得有些不妥，也不禁往洞外瞄了一眼。除了月光照映下的一片桃林，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月色下的桃花梦幻迷离，他猜想江自流大概是被外面的美景所吸引住了吧。

　　突然，江自流开口说话：“看来，有人还是不肯罢休呢。”

　　“你在说什么呢？”南宫徽扯了一口干粮，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江自流没回答，只是眼神里示意着外头有来客。

　　南宫徽跟江心石十分惊讶，面面相觑。

　　这里还有其他人？江心石深吸了一口气，马上站起来便往洞外走去。南宫徽担心他一个人危险，也跟着走出去。

　　刚一出来洞口，一张惨白的脸映在眼前，差点撞上自己的额头，不禁“哇”地大叫一声，心想这下撞鬼了。退了两步，认真一瞧，这张脸却不是那么可怖的鬼脸，虽然头发凌乱但脸是好看的，而且很是熟悉，这一身蓝衣也是见过，腰上还挂着太极腰牌。

　　“这不是苏道姑吗？哈哈，你怎么还要跟上来？就真的不怕死了？”南宫徽无奈道。

　　“你别叫得这么大声行吗……”苏槿棠正大口喘气，“这次，我真的……要死了。”

　　南宫徽心想要戏谑她几句，这话刚到嘴边，只见苏槿棠双脚一屈，半身倒在石壁上，一只手手紧紧捂住手臂，衣袖被鲜血濡红了半截。

　　江心石见状，连忙扶着她道：“姑娘你受伤了，脸色还这么差，究竟发生什么事？”

　　苏槿棠扶着石壁慢慢坐下，低声道：“其实我一直跟着你们，虽然我故意保持距离不让你们发现，但你们进入桃林以后，就见不到你们。我找了很久才发现这里有火光……”

　　南宫徽微蹙眉，觉得不对劲，明明进入桃林不远处就发现这个小山丘，为什么她说找了很久？他摇摇头，道：“我们先进去再说。”

　　他跟江心石扶起苏槿棠，走进石洞。接着江心石替苏槿棠包扎伤口，她则一边讲诉自己一路所遇到的事情。

　　她自上次灌木丛里就决定继续跟着他们三人，只是忌惮江自流真的会杀掉她，所以一直保持相当的距离，以致不容易发现她。最后跟着来到这片桃林，她的确是亲眼见到三人走了进来，才跟着向树林走来的。

　　可是，也许是这里水汽甚重，雾也有些浓，刚走进去时他们三人的身影就渐渐看不到了，仿佛这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她下意识加快脚步。然而，直到她走了许久都见不到人影，才发现这里非常古怪，而且当时天快要黑了，她心里便开始有点害怕，不过还是得继续寻找下去，不然与对方走远便更难追踪。

　　突然间，好像有东西在身旁快速飞过，她机灵一闪，无声中她的衣角已经被划破了。那似乎是像刀锋一般锐利的东西。

　　她放慢脚步，谨慎地抽出长剑，眼睛谨慎地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影，安静得就像她刚刚走进来时一样。矍然手臂上一阵疼痛，她感觉到疼痛时，鲜血就已经沿着手臂滑落下来了。她立刻往后一挥剑，却没有砍中任何东西。

　　快离开这。

　　她脑海中只剩这一个念头了，于是她拼命跑出桃林，一直跑。虽然那些锐利的东西很难再刺到她，但身上也多了好几道伤痕，由于手臂上不断失血，她开始有些晕厥，但却依然没有走出桃林，这里便好像一个没有边界的梦境。

　　刹那间，一个洞穴里传来的火光燃起她一丝希望，便连滚带爬地靠近那里。于是，恰好就遇到他们三人。

　　苏槿棠讲完之后，静静地坐在石壁边，因为过度劳累，浓浓的睡意已经涌上来。

　　“喂！”看到她快合上眼睛，南宫徽叫住她，“我们三个大男人在这里，你就这样睡了？”

　　苏槿棠充满倦意的双眼艰难睁开，苍白的脸上有些发红：“我……那我到最角落去睡还不行吗？总不能让我去外面吧……”

　　南宫徽轻哼一声：“要是怕的话，早知道就不要跟来是吧……”

　　“南宫……”江自流轻声打断，“苏姑娘受伤了，就让她休息吧，我们都出去。”

　　“什么！”南宫徽一愣，迟迟才反应过来，“小江你两次三番不杀她，现在还委屈兄弟们把这里让给她，你对这女人也太好了吧！”

　　江自流微微一笑，道：“呵呵，就对你最残忍了。”说完便负手往洞外一跨。

　　江心石也很认真道：“人家毕竟是女孩子，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气度不是吗？”

　　南宫徽面容有些难看，气的干咳了两声：“两兄弟都一个模样……我看你们是山上待久了，不懂江湖险恶呐。”说罢，也跟着两人走去洞外。

　　外面夜色空明，弦月在行云间浮沉，一片桃林在月光下呈现淡淡的紫色，水汽氤氲，腾起淡淡的烟雾，萦绕在花瓣间，美得就像是世外桃源。三人的确认真地看着这片桃林，而听过苏槿棠讲的一番话后，此刻脸上完全不是欣赏时所有的神情，却很平静，思虑中的平静。

　　南宫徽认真想了一遍苏槿棠刚才所说的一切，这片花林的确有古怪。明明这里大多都是平地一片，无缘无故多了一块小山丘在这里，还巧合地有一个小山洞给他们休息，这里环境如此好，竟然也没有野兽盘踞。

　　这一切好像都是刻意安排的。能够做到这样，大概也只有幻术了吧。

　　南宫徽微微转过头，向江自流诉说自己所想，他认为这里应该非常危险，应该马上离开才对。

　　江自流静静地听着，听完。没有说话，脸色也几乎不变。

　　南宫徽抱手靠在石壁上，道：“唉，小江你就喜欢装模作样，明明早就知道了，也不告诉兄弟我一声。”

　　江自流淡淡道：“这么快就告诉你们，今晚难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吧。”

　　“不是吧，还想在这里睡？”南宫徽叹气。

　　江自流点头：“既然能有目的地控制这里的一切，肯定是人类或者是有灵性的一方妖仙。如此，只要是有意识，我们就能坐观其变，他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如果现在贸然想逃出去，只会更易露出破绽。我们走了一整天，身心具疲，何不留在这里养精蓄锐。”

　　“这样说也对，但我们都睡了，那人不是更容易下手？”

　　“既然不放心，那我来守夜便好。”江自流道。

　　江心石道：“不行，大哥你也走了一整天了，还是我来吧。”

　　“咳咳，你们俩就别争了。”南宫徽挥手道，“反正打架我不在行，你们明天要是干架的话，必须要有充足的精力，守夜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话语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江心石才捧腹大笑起来，江自流这也泛起浓浓的笑意。江心石轻蔑道：“不要说你打架不行，就你那身功夫就算是守夜，没看见对方人影，估计就已经被叼走了。”

　　南宫徽气的直翻白眼，只不过他们这样的玩笑也是早已习惯，便也不计较了。江自流拍拍江心石的肩膀：“石儿，你的病才发作不久，需要多休息，今晚还是我来吧。”

　　这样一来大家都无异议，三人谈了一会儿，南宫徽和江心石就渐渐睡下了。

　　江自流抬起头怔怔出神，眼神似乎望着东面的弦月，又似乎不是。

　　不知不觉一觉睡到天亮，南宫徽慢慢睁开眼，扶着墙壁，艰难地起了身。大概是这里水气太重，醒来就觉得脑袋沉甸甸的，有点头晕恶心。

　　他拍拍脑袋，只见江自流从桃花深处走出来，依旧神采熠熠，完全不像一夜没睡的样子，倒是他，好好睡上一觉倒不如不睡来的有精神。

　　南宫徽轻声道：“小江，你怎么去了林子里了？没有遇到危险吧？”

　　江自流一笑，道：“没事，我不过是走到河边梳洗一番罢了。”

　　听到两人讲话，睡在一旁的江心石也渐渐醒来了，看来他也跟南宫徽一样，头沉的不得了，狠狠挣扎一番才坐起来。

　　这时，睡在洞穴里头的苏槿棠也走出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笑容满面的，看来昨天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且还睡得不错。

　　南宫徽无奈苦笑。

　　江自流走到苏槿棠面前，道：“苏姑娘看起来面色不错，想必身体已经恢复了。待走出这里以后，姑娘请另寻他路归去。我们三人这一路艰险，姑娘不宜同行。”

　　“没错！我们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死缠烂打的，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南宫徽连忙点头称是。

　　苏槿棠气上心头，脸憋得发烫，但咬咬牙忍住没破口大骂：“好啊，你们带我走出这片林子再说吧。”

　　南宫徽无奈叹气，懒得再与她说话，便独自收拾好行囊，往桃林里走去。

　　这一路，还是像他们刚走进来的一样，并无什么不妥，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大有古怪。走了这么久，除了像苏槿棠所说的这片桃林奇大无比，似乎永远走不完，却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她口中的那些影子，以及像刀锋一样的锐状物体。

　　一行人故意放慢脚步，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不管走的多快，也难以逃脱这片花林。不如慢慢地走，一来可以节省体力，二来可以认真地看一下周围的动静，好找出破绽。

　　走着走着，南宫徽忽然俯下身来拾起一把青铜小刀，这是他走在半路的时候悄悄丢下的，想不到又走了回来，他用滑稽的腔调笑道：“哎呀，这把没人要的破刀，带着累赘，本来想丢下减轻负担。没想到，这里的地仙还是不许人乱扔垃圾啊！”

　　这一道，众人都没有说话，脸色渐渐沉下来。南宫徽给了江自流一个眼神，他亦立刻便会意过来，能做到这样巧妙的迷阵，大概只有一种法术。

　　奇门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