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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柳若寒被荆无衣瞧破了秘密,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来说:“两位公子,我有点乏了,先上楼去了。”
      荆无衣也站了起来,猛然说道:“柳姑娘,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总体来说,荆无衣属于话比较少的那种人,他不爱打听事,很少直抒胸臆,往往是聆听的时候居多。

      这可能是家教使然,也可能是他性情本就如此。不到三岁就失去了父亲,在他的记忆里,他就是家里那个挑大梁的人。即使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也喜欢什么事都和他商量一下。即使他的回答仅仅是“嗯”或者“哦”,但是母亲也会给他营造一个错觉,仿佛他给了什么重大建议一样。

      母亲平时比较忙,地里的农活忙完了,还要去乐器作坊打点零工。但是,哪怕两人闲处的时候再少,母亲也尽量不让他感到寂寞孤单。有时候领了工钱,母亲就会笑眯眯地等在村边小路上,接着散学回来的他,问他:“晚上咱们是吃红烧肉还是熬小鱼?”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每次荆无衣都会选红烧肉,但是母亲总要让他选一下。

      “你呀,和你父亲一样。就爱吃肉。”母亲说完用指头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她就转头看一下远方,“走,咱们回家吃饭。”荆无衣觉得她好像对着远方某处某个人在说话一样。

      等到荆无衣长到十来岁的时候,他有时候会问:“父亲他,除了爱吃肉,还爱干什么呀?”
      “他呀,爱好可多啦,劫富济贫啦,行侠仗义啦,弹琴唱歌啦,不过,他最爱的还是种田。”母亲一边说,一边笑,“我从来没见过你的爷爷奶奶,我怀疑你父亲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荆无衣也笑。其实关于父亲,他还想知道更多,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发问。只好暗暗盼着母亲主动说起。

      母亲的娘家在上京,他是知道的。但是母亲却很少回去。偶尔有从上京来的人到他家里,总是少坐一会,和母亲说几句话就走了。

      荆无衣隐约觉得自己家是特殊的,特别是有一天,当孔先生忽然叫他到后山跟他练习惊鸿剑时。
      先生嘴上说的是:“你们家就只有你们娘两个,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练习一点剑术好歹可以给自己壮胆。”

      荆无衣没想到平日看似萎靡不振的孔先生,竟然还会使剑!但是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

      “不过,你最好不要告诉你娘,女人家总会担心舞刀弄棒这些事。”
      荆无衣又点点头。

      荆无衣心里揣着很多糊涂,后来大了,他的话更少,加上母亲病了,他一边专心学业,一边还要照看母亲,更是无瑕旁顾了。
      他以为,该他知道的事情,早晚他会知道的,母亲也会告诉他的。谁成想,母亲一病不起,至死也没有解答他心里的疑问。

      要是早点问问不就好了?这时的荆无衣,才对自己的讷言讷语有点憎恨起来。

      他来上京不到一个月,又要远行,真的应了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眼前这柳若寒当然从来没见过他荆无衣,所以她的惊诧只能来自他的父母。如果带着这些疑问离开上京,荆无衣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问。

      虽然在他心中,整个上京最重要的也就只有楚问锦一人,可是若是缘分使然,竟让他遇到了认识他父母的人,他真的不想再错过一次打听的机会了。

      柳若寒的身子僵住了,看得出来她挣扎着想要逃开,可是两只脚就是迈不动步子。
      “罢了。”她最后放弃了,整个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回头看着荆无衣,脆弱的一笑说:“我认识你的母亲。”
      “您认识我的母亲?荆三娘?”荆无衣热切地看着她。
      “不,唐雨烟。”

      荆无衣的大脑飞快的转动搜索着,母亲的墓碑上写的是荆三娘,因为平日大家也是这么叫的。女人都是夫婿的陪衬,哪有自己的名字,荆三的娘子自然就是荆三娘了。但是母亲娘家当然是姓唐的,因为舅舅姓唐啊。

      母亲每天房前屋后锅碗瓢盆的忙碌着,即使冬天没有农活的时候,她也总是在缝补衣服或是绞鞋样子做鞋。

      她的鞋样子都夹在一本书里,夹了很多。因为荆无衣的脚长得很快,几乎一年就得换个鞋样。母亲本来是有很多书的,可能她也都看过。但是最后就剩下那一本夹着鞋样子的书了。那本有着蓝色封皮的旧书,掀开封皮以后的第一页,左下角写着三个字。
      唐雨烟。

      唐雨烟,这才是母亲本来的名字吧。

      看着荆无衣发呆,楚问锦心里也转了个念头,虽然他一万个想待在这里听听关于荆无衣父母的故事,可是又怕涉及人家隐私有所不便,于是站起来说,“我到下面让他们换一壶茶水吧。”

      荆无衣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别走。”

      柳若寒说:“咱们三个站着干嘛,都坐下吧。楚公子也不是外人,也没有什么好避人的。”

      楚问锦真想上去抱抱柳姑娘,说的没错啊,我又不是外人。

      “是了,是唐雨烟。”荆无衣喃喃说道,对自己的恼恨又加了一层,自己对母亲,是多么缺乏关心和理解啊。

      母亲,她穿着荆三娘这件外衣,任劳任怨的做着一个人妻人母应该干的所有活计,可是,她本来是一个叫做唐雨烟的女孩子啊,她生在官宦富贵人家,应该是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在高大幽深的唐府里,发发呆,撒撒娇,不用忍受日晒风吹,不用操劳家务粗活。可是她到底为了什么,甘愿放弃城府里的一切,随父亲住在偏僻的小小罗家村?

      大约是爱情?可是父亲去的那么早,留下一个吃屎的孩子,牵绊着她,耗尽了她所有的青春时光。

      不争气的眼泪涌出了荆无衣的眼眶,楚问锦没有说话,却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荆无衣的手。荆无衣的手有点凉,没有躲闪,任他握着。

      “......”柳若寒见到这个情景,心里已经猜到了,她嘴里的唐雨烟,怕是已经过世了。

      她把探究的眼神转向楚问锦,楚问锦点点头:“是的,伯母她不久前刚刚过世了。”

      在很久以前,若论起这世上柳若寒最痛恨的人,那应该就是唐雨烟了,可是今日今时一旦得知这人已经不在世上,柳若寒却觉得心下又冷又痛,没有任何释然的感觉。

      唐雨烟夺走了她心爱的怡红公子,可是再浓烈的爱情又有什么用?相知相守不过三年,怡红公子便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苦守寒窑,这十几年来,唐雨烟是怎么过来的?柳若寒不敢想象她吃的苦。

      要说心里还有着嫉妒和羡慕,那可能就是眼前这位荆公子吧。

      有这样一位璧玉般的儿子守着,再苦的日子也就甘之如饴了吧?柳若寒一阵心悸。

      更何况,这是怡红公子的人种啊!那脸庞的轮廓,那双微微含情的丹凤眼,无一不透露着怡红公子的影子。

      “柳姑娘,你和家母是好朋友吗?”荆无衣已经擦干了眼泪。不过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接过了楚问锦递过来的一块手帕擦的眼泪,擦完,又把帕子还给了楚问锦。楚问锦悄悄收到自己怀中。

      柳若寒想笑,苦笑。怎么办?能说实话吗?说我是你娘的情敌,我当初天天巴望你娘快快消失?
      既然如今那二人已经不在世上,我又何必给人家儿子添堵呢?

      柳若寒主意已定,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对,你母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老柯悄悄过来,给他们续上热水,又悄悄退下。

      “那她,她那时候,是怎样的?”荆无衣感觉有一肚子话想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柳若寒看着少年那渴望而又无助的眼神,娓娓道来:“她呀,她其实很皮的。看上去貌美如花,端庄秀丽,其实都是装的,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她能把屋子掀翻。”

      荆无衣禁不住笑了,他知道这是柳姑娘故意逗他呢,看他刚才那悲切的样子,人家才故意轻松的起个头。

      “她喜欢做什么呢?做女红还是看书?”
      “别提了,女红可不是她的菜。看书她又坐不下来。对了,她喜欢琴。”

      荆无衣看了楚问锦一眼。意思是你俩倒是爱好相同。

      “不过呢,比起弹琴,她更喜欢拿琴砸人。有一次,雅集上来了一位公子,琴艺精湛,倾倒全场,她呢不服气,自己也照着那曲子弹了一遍,结果因为用力过猛,中途拨断了一根琴弦,她就怪琴不好,影响她发挥,直接把琴扔了出去,差点砸到那位公子。”

      这下连楚问锦都憋不住笑了。天下真的有这么调皮的千金小姐吗?

      “那位公子该生气了吧?”

      荆无衣想象着母亲年轻的样子,心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这样的话,母亲总算在被家务和孩子绊住以前,也有过痛快不羁,无拘无束的日子。

      “那位公子当然生气了,他差点挥拳头打人呢,我赶紧上前解劝,说你娘太年轻,有点任性大小姐脾气也是正常嘛。那位公子总算饶了她。”

      柳姑娘真能颠倒黑白。
      当时的情景其实是:那位公子接住了砸过来的琴,不但没生气,反而把自己的琴奉上。唐雨烟试弹了一会,高兴的叫道:原来真正的好琴是这个样子的啊!你这琴是在哪里买的?我也要去买一架。那位公子就说:既然你喜欢,这个送给你好了。

      荆无衣又问:“那您认识我父亲吗?您知道家母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吗?”
      柳若寒暗道:我刚才不就是讲了你父母亲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吗?

      结果她嘴上却说:“因为你母亲太顽皮了,你祖父就早早的给她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嫁出去了。你父亲我倒也见过几回,虽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却是经常的冷落你母亲。”

      人家冷落过吗?这不过是你自己的一腔幻想罢了。柳若寒一边讲着故事,一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我父亲那时候也住在上京吗?”
      “你父亲老家是山东,他在上京求功名受了些挫折,就带着你母亲搬回老家去了。”
      “哎,要是父亲能多活几年就好了。在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要是能多陪母亲几年,功名什么的,算什么。”
      “哦,也许他当时不是这么想的吧。大概是受了挫折后打击太大吧,就生了重病。不过,后来他也想明白了,陪着妻子儿子,不是比封侯进爵要开心一百倍吗?只可惜......”

      可惜为时已晚。

      凡人一生追逐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身边拥有的美好事物却不知道珍惜,这也是常有的事啊。

      荆无衣拿手指擦了擦眼角,对柳若寒说:“谢谢柳姑娘给我讲了这些,等以后你想到别的有趣的事情,再讲给我听好吗?”

      “好啊。今天我是真的有点乏了,就不陪二位了。”
      柳若寒说完这话,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回了阁楼。

      回到自己房间,顾不上关门,她扑通一下跪在自己床前,止不住地啜泣起来。
      那怡红公子,可不是病死的,那是生生被自己毒害的啊。

      老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才走进来,隔着几步距离站住了,低声说:“就那样骗人家孩子,不大好吧?日后,他终归要知道真相的。”

      柳若寒猛地回过头来,哑着嗓子喊道:“柯渐离,我不是已经惩罚过自己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说完,柳若寒撕开胸前衣服,胸口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触目惊心。

      “若寒,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柯活了小半辈子,总结出这么一个经验:一个人要是不大会说话,真是能把自己活活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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