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前堂客

2、杨柳

　　杨柳今年正好三十岁，已是而立之年，但是没有立起来，她是小县城里出来的，目前飘在北京，飘了八年了，也买不起北京的房，现在买不起，以后也买不起。
　　还好她看的开，买不起的不止她一个，她也就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了。
　　杨柳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她和妹妹，生活很是拮据，再加上母亲过早的失去了丈夫，难免有些神经质。
　　在杨柳很小的时候，杨柳的母亲就一直在杨柳的耳边叮嘱，你是姐姐，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帮妈妈了，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杨柳从小就被这些车轱辘话耳濡目染，以至于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恨不得高中辍学去打工。
　　庆幸的是叔叔一家人还不错，一直帮衬着她们家，
　　杨柳这才能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
　　杨柳一点都不聪明，学习有些吃力，但是一直在咬牙坚持。
　　最后也只是勉勉强强考上了个二本，
　　但是杨柳很知足，
　　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家了，
　　只是这种庆幸她不敢说与任何人听。
　　因为她会愧疚，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母亲也很不容易，说一个逃字，好像会对不起母亲。
　　只是那种迫切逃离的心，她也难以回避。
　　扬柳大学期间，每一个周末都做兼职，每一个寒暑假都做兼职，学费生活费基本都是自己负担的，偶尔有余钱还要寄回家。
　　毕业后，她就独自一人来了北京工作，做了一个普通的小职员，
　　周末的时候依然要兼职。
　　妹妹的学费也需要她挣。
　　杨柳很辛苦，一开始还心有埋怨，时间久了，人就颓了，埋怨的力气也没了，只是累，累到无心埋怨。
　　她的生活平淡的，乏味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每天只是为了挣钱而奔波。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北京的同学大部分都回了家，结婚的结婚，只有杨柳一直没有回家的动向，一漂就是八年，而且还要继续漂下去，
　　也有人问她，既然混不出来，为什么还在北京漂着，
　　杨柳心想，在北京混不出来又漂着的人何其多，她只不过正好是其中的一个。
　　杨柳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唯一一个就是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真正能混出来的人只是少数，除了本身自己的资质，家庭背景也是很大的一个方面，
　　虽然北京机会多，但那是给有资本有能力的人的，
　　她杨柳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那一种人，
　　就算她强行挣扎，不过是验证自己无能的一个过程，
　　所以她很安分的当着分母。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杨柳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极为普通的一个姑娘，长相普通，性格普通，工作普通，万千普通女孩中的一个，
　　她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后来坚持不婚，说起她不婚的执念，杨柳自己也分析过，大概是一种反弹，
　　有些人，年少时家庭不够完整会格外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而杨柳正相反，看到了爸爸的早逝，尝过了亲人离去的痛苦，促使她过早的懂了世事无常，体会到了死亡的不期而至。
　　以至于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产生了一种荒芜感，人，终究是要死的。
　　早早看到了终点，以至于提不起力气装点人生。
　　再加上面对她母亲的神经质，她感知到了，如果依赖一个人，而当你依赖的人不存在了，所呈现的恐慌是多么的不堪。
　　所以，她知道，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如果自己已经足够值得信赖，又何必要婚姻。
　　其实她有一段时间是格外的埋怨自己的家庭，
　　尤其是看见同龄人结伴吃吃喝喝的过周末，到处旅行，她却只能默默的打工。
　　这种心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慢慢的看淡了。
　　因为她理智上知道这其中诸多的不得已，也知道该体谅母亲的辛苦。
　　但是体谅归体谅，
　　她的性子还是慢慢的变的淡漠了，
　　对家庭已经生不出什么暖意了。
　　可能是过早的对面父亲的死亡和生活的压力，她错失了朝气蓬勃的少年时期，过早的衰老了，再也活泼不起来了。
　　很多人对她的评价都是礼貌但是有距离感。
　　谈到感情，杨柳更是不感兴趣，杨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谁，也不太愿意去尝试着和谁谈个恋爱，
　　最初可能是因为太忙，无暇顾及，因为贴补家用的担子一直在她身上，
　　后来妹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生活，日子总算是松快些了。
　　其实她可以不用在兼职的，只是她还有个愿望没有达成。
　　于是直到去年，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再也不用兼职了，
　　她从大学开始，几乎没有享受过周末，人生中最有活力的岁月，被她蹉跎而过。
　　一眨眼已是三十岁的年纪。
　　然而放松之后，
　　第一个闯入她脑子的想法竟然是就让她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她只想静静的过一过自己的日子。
　　于是感情自动的被她排除在外。
　　然而，坚持独身并不容易，一开始，杨妈妈以为她是开玩笑，并不当真，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并不急着催她，只叫她慢慢挑，
　　然而二十六七岁的时候，杨妈妈急了，逼着她各种相亲，杨柳也不抗拒，只不过抽空见了，然后就再无下文。
　　急的杨妈妈牙疼嘴疼心肝疼，
　　杨柳一回家，就抓住不放，软硬兼施，
　　奈何杨柳是个油盐不进的。
　　直到去年杨妈妈有些崩溃。
　　杨柳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正好赶在了家里，
　　杨妈妈望着杨柳，眼泪哗哗的掉
　　“ 杨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看看你周围的人，同学们都结婚了，孩子都老大了，有的二胎都生了，只剩你自己没结婚了。”
　　“你每年和你高中同学聚会你不害怕吗，看着她们都有老公孩子了，你不觉得慌吗。你老了怎么办，谁养你啊。”
　　“再说，大家都结婚了，你怎么就不想结婚呢。妈年纪轻轻，你爸爸就没了，你知道妈一个人过日子日子多苦吗，一个女人支撑一个家很累的。”
　　“你不要想不开啊。再说你这么大不结婚别人会怎么议论你，会觉得你不正常的。”
　　杨柳听着杨妈妈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话，魂游天外，
　　她很想说，小县城不婚的或许很少，但是大城市里，不婚虽然是少数群体，但是也是存在的，这并不是不正常的，这只是一种选择。
　　但是杨柳知道，跟一个上了年纪，跟不上时代，外加神经质，很容易陷入自怜中的人是讲不通的。
　　“妈，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管好自己”
　　杨妈妈是绞尽脑汁的要说服杨柳，于是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说别人怎么看你，最紧要的，你爸爸去世的早，咱们家靠的是你奶奶和叔叔帮忙维持起来的，咱们现在住的都是你叔叔家的房子，你叔叔人好，说过我可以一直住着，但是以后我不在了，他们肯定会把房子收回去的，你妹妹好歹成家了，你以后不结婚，你住哪，这就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你总不能在北京租一辈子房吧”
　　杨柳笑了下，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招，其实寄人篱下一直是她的心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自己的房子。
　　“妈，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话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北京的房价不是靠我努力工作就能买到的，所以直接放弃，其实今年年初我就在咱们县城贷款买了房子了，正在装修，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担心你这个性格，有个事挂念着，就吃不好睡不好的，白白担心。”
　　“啊？”
　　杨妈妈彻底愣了。
　　“嗯。”
　　“自己买了房子？”
　　“对，就在中心位置，我改天带你去转一圈，现在卫生间刚做完防水，我本来打算都装修完了带你去的，现在里面都乱着”
　　“呃，你，你自己买了房子。”
　　杨妈妈还是一脸震惊，她自己工作不知道换了多少，挣得工资勉强够家用，更何况这两年她的身体开始有些小毛病，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靠杨柳接济，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情况下杨柳都能挤出钱来付首付，更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买房干什么，结婚就都有了啊。
　　“对，所以妈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老了没有地方住。”
　　“呃，就算，就算买了房也不行，老了，病了，没个人在身边怎么行，还是自己的孩子靠的住”
　　“妈，真等老了可以住养老院的，现在发展的趋势，养老院只会越来越专业，用来养孩子的钱，攒下来养老是绰绰有余的。”
　　杨妈妈试图跟着杨柳的思路走，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儿说的话她有些没听懂，也理解不了，但是她看着女儿坚毅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她突然发现，这个女儿有些陌生，好像和她隔着什么，买房子这么大的事都没和她商量，自己就买了，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儿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能够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并不需要她的担心，
　　杨妈妈说不出的有些心酸。
　　杨柳知道，不是单凭几句话就能宽了她妈妈的心的，
　　这个问题只能留给时间，让她慢慢接受，慢慢消化，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一切如她所设想的去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