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生良辰不负》种田的萧何

65、暗香浮动(上)

　　南方的冬天几乎不见雪，少了白的美。但也因为温度不太低，世界便还带着许多植物的颜色。

　　不是所有南方人家都有冬游的习惯，但“罗家”有，这的“罗家”指的是罗达士父母兄弟组成的一大家子。

　　在这个罗恕即将回校的暖日，“罗家”组织起来一起去踏青。

　　“罗家”罗恕是在列的，颜季也在，在这就是要颜季给罗达士面子了。

　　踏青这天罗达士和兄弟在一边聊天抽烟，无所事事。

　　颜季和她的妯娌们则忙前忙后准备着食物。人最重要的需求是食物，而必须操持这些最重要需求的是被认为闲着没事的女人。

　　在这罗恕就自由了。她即是无用的小孩，也是会嫁出去的女人。所以虽然她姓罗，在这却注定没什么人特别在意她。“她是罗家的谁？”“该在哪？”都不太重要。

　　这份自由虽然带着落寞，但还好罗恕早以习惯了。

　　这满山的人，认识也罢，陌生也罢。相隔遥远也好，错身而过也好。又有几个人真的留在了别人心里，又有谁真的将人放进了自己心里。

　　在这种时候罗恕很自然的打开了“域”。这个过去从未进过人的地方，现在有了常驻人口，那人还很活跃，她在里面奔跑，玩乐。摸摸这个奇景逗逗那个异珍，她笑得很是开怀。

　　“阿生，快来啊！”她总会那么叫着。

　　比真实的她更有活力，每次风吹过，她的发梢都会打在那双自带眼线的长眼上。

　　罗恕看到那双眼就会笑。这是人生唯一的，当罗恕面对一人时只感觉到了幸福。

　　在这山上独自一人慢慢走着，罗恕的“域”和真实场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她即能看见“域”，又能看见实景。

　　那人就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在这山间逛着。

　　逛着逛着，一阵香气在罗恕鼻尖飘荡，那人也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向左前方急步走去，罗恕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不远，几颗梅树便出现在了视觉里。

　　深红娇艳的梅花压满了枝头，那树枝却颜色沉闷干瘪。像是一场漫天花雨后，美艳的花被粗陋平凡的树枝强行截留，才留下了人间不值的美景。

　　那人慢慢靠近梅树，而后反应过来微笑回头对着罗恕叫道：“阿生，快来！梅花啊！居然是梅花！”

　　那笑和满树的梅花一般娇艳，那唇像花红一般诱人，让人克制不住想要上前一亲芳泽。

　　可是理智告诉罗恕不可以。

　　【我可以伸出手？用自己这干瘪暗淡的人生去迎接她吗？！】

　　“阿生帮我摘朵吧，我想看。”那人打断了罗恕的胡思乱想。

　　罗恕想起那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她曾经总是努力去见世界名花，觉得梅花太过常见不用追求就会遇上，后来却每每错过，到最后梅花反而变成最奢侈的花了。

　　罗恕来到树前，伸手摘了一朵下来。

　　那梅花实在太小、太娇、太嫩，只是被她那么一摘便受到了伤害，伤了花瓣，流出了些渍水。

　　那人上前看到摊在罗恕手里的花，神色一暗，有些伤心：“被伤了。”

　　罗恕赶紧安抚：“别伤心，我再摘一朵，这次绝对小心，不会再伤到的！”

　　说完罗恕预备伸手再摘一朵。

　　那人阻止：“别直接摘花，连树枝一起，这样花就不会伤到了，而且连着树枝就可以把它带走了，带来给我看啊！”说完她对着罗恕点头一笑。

　　罗恕看着那笑脸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好。”

　　她在树下细细观察许久然后选了一支花瓣最美、最完整的树枝摘了下来。

　　......

　　罗恕一路小心呵护着将花带回了那个房子，找了个花瓶将它养了起来。

　　【明天，明天我就可以把花拿给她看了，她看到会很开心吧？！】

　　回了这房子，颜季又有功夫管罗恕了。

　　她看到罗恕在那摆弄一株花觉得十分奇怪，过去罗恕从没表现出对花草的喜爱，便问道：“哪来的花？”

　　“从山上带回来的。妈，你别动啊，明天我还要带走的。”罗恕害怕颜季会伤到花，但又不敢说得太明白，害怕会让颜季对这花太过上心而刨根问底。

　　“一朵破花，也值得从山上拿回家，还要再拿去学校，毛病。”虽然觉得罗恕的行为奇怪，但到底是件小事，她还记挂着别的事，便将这放下了 。

　　“你马上要毕业了，得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毕业了就回来考公务员吧，女生稳定最好，回来就结婚生子。
　　今天你大姑给我推荐了一个男孩子，事业单位的，不错。
　　再回来就相处看看，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颜季边说边细细规划着一切。

　　这话攸关罗恕的未来，本该是和罗恕商量，但颜季的口气已经是告知的意味了，她觉得自己的规划极好，罗恕没什么可反对的。

　　但这次事情出乎意料。

　　“不好。”看着那支花的罗恕直接道，她不愿。

　　“不好什么？”被意外打断的颜季有些生气。

　　这声怒斥让罗恕一激灵，长久的习惯让她立刻闭了嘴。

　　“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颜季极看不惯罗恕这点，她怎么有这样窝囊的女儿。

　　罗恕看着花依然保持沉默，她要说的不是颜季想要的答案，不敢也不想自讨苦吃。

　　“让你听话，你不听。让你说话，你又不说，一天天的真是没用！我是你妈，会害你吗？！”颜季没想过什么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只感受到了罗恕的懦弱，和罗恕对她话的轻视。这些都是她不能忍受的。

　　“我不喜欢。”罗恕低头敛声回答道，她试探着颜季想要的力度，又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

　　但罗恕的身体行动已暴露了她的想法，对着花，背着颜季的她，表现的台词就是“不想听颜季的，一点也不想。”

　　除非了精于算计的人，否则人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诚实了。

　　颜季感受到了罗恕的这份诚实，怒气大炙，伸手上前就要将罗恕的身体掰过来。

　　那只伸过来的手带给了罗恕太多不好的回忆，而现在这手前进的方向有那朵花。两种害怕挤兑着罗恕，她只能以一种赴死的心态退后两步，半路截住了那只手，让那只手一掌打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被打的罗恕害怕得蜷了起来，打人的颜季却怒不可遏。

　　她拎小鸡一般将罗恕拎到面前，期间罗恕还想像被拎着的风铃一般自然打转到背面，但马上被颜季制止了，她用力掰正罗恕。

　　用左手掐着罗恕的下巴，用力将她的脸抬着面对自己。明明罗恕比颜季高，但此时却是颜季俯视着罗恕：“喜欢，就会说喜欢。你知道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吗？就说喜欢！我选的都是好的，你只管去喜欢他们就好。”

　　颜季的气势惊人，逼得罗恕又缩了几缩，但这个被限制的姿势实在不允许继续她的意图。

　　【又是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颜季气得高声斥责：“说什么喜欢，你喜欢，也要别人喜欢你啊！你这样子，谁会喜欢。谁会喜欢啊！
　　那男生不是我们长辈介绍，会喜欢你？！这世界真正喜欢你的也就我，只有我。知道吗？也就是因为我是你妈？不得不喜欢你。”

　　这话很伤人，从颜季口中说出来尤其伤人，就像颜季说的，她是罗恕的妈，该是这个世界最爱罗恕，最欣赏罗恕的人。但这话无疑是告诉罗恕，即使在最爱她的人眼里她也是如此不堪的。

　　【不是的，我没那么差。有人喜欢我的，有人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的。我值得的，真的，是喜欢我的。】

　　有个声音在罗恕心里高声呐喊着、争辩着，她的心想拯救自己。

　　但现在罗恕的心智已经被这十几年熟悉的生活经历给压制住了。她变回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极度怯懦、弱小的人。

　　这样的她太过无用，弱小到连隐藏自己屈辱的表情都无能为力。

　　颜季没想过自己的话会击溃罗恕什么。她只是要罗恕的世界里，她最重，她最好，她最权威，她最无法割舍。

　　罗恕的表情正告诉了她，她的愿望都实现了。心中的怒气消退，手便也放松了。罗恕得以蜷缩了起来。

　　颜季的心情好些，声音便也舒缓了：“听我的没错，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自然知道什么对你最好，以后你老了就知道感谢我了！”

　　这些话里全是问题，随便挑都能挑出一堆。

　　比如“20多年并不能吃多少盐”，再比如“老了才会感谢，那年轻时都是怨恨吗？”。

　　但此时的颜季和罗恕自然都没功夫去研究这些话。因为这些看似安抚的话，没任何实际的意义，它其实就是“你听话就对了”的温情翻译版本。

　　维护完自己的权威和想法，颜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罗恕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

　　直到夜幕降临，黑夜掩盖了这房子的一切痕迹，躺在床上的罗恕才觉得一直抓住自己的那只“颜季的手”真正地放松了。

　　她环首四顾，现在它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夜，和学校的夜开始变得相似，她仿佛离开了这个房子回到寝室，这让她解放了。

　　这下她才能当回自己，她的思维、她的情绪、她的大脑才能以自己的意愿运转，她开始思考。

　　人都是有家的，也都渴望家。罗恕她自己看似就有许多家，但“罗家”、“颜家”算她的家吗？而罗达士和颜季的这个房子又算她的家吗？

　　这是个过去她不愿想，也不敢想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除了让她夺门而出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大学走了一遭后，虽没有经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罗恕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善、爱、勇敢和坚定的另一些存在形式。

　　她现在想想了，她想要的家是未来的每一天都有“欢乐”、“自尊”和“爱”。那家里要有罗恕喜爱的温馨装饰，要有罗恕喜爱的正常的伴。家该是个允许人幸福活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