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待你》江山醉

5、第 四章

　　皇室近半年来不甚太平，皇后突发心疾，卧病在床达半年之久。太后每年都要去永安寺给圣上祈福，今年更是迫不及待迎着大冬天的风雪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赶往了永安寺。

　　那日，正赶上全京城最大的胭脂铺香宇阁和绸缎庄锦绣天华开张。

　　两间铺子开在对门 ，谁也不知道背后的这背后的东家是谁。

　　赵玖羡和大皇子骑着马在前头给马车开道，街道今天因为这两家店的开张格外热闹。

　　赵燃掀起帘子往外面看，香宇阁的掌柜是从金雀楼出来的头牌楚楚，她随意站在人群之外的店门口瞧热闹，对上马车人里的眼，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

　　放下帘子，赵燃扶着额小憩。还没睡着，马车却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一支军队，护着几个穿着红色纱衣，围着红色面纱的女子往宫里去。原来是羌国前来进贡的队伍，羌国是以舞闻名，每年总会带着精挑细选的舞者来肃国进贡。

　　两方的队伍不知怎么冲撞了马匹，一时场面有些难控。有女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闭着眼睛，紧握住双手，似乎做好径直摔下去的准备。

　　却没想到，有人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

　　赵玖羡对上她的眼睛，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倾心。

　　红纱女子拉开和他的距离，表示谢意地右手捂住左肩，朝他行了个羌国的礼仪。这之后，她回到了队伍里，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与常人不同，赵玖羡想。

　　想要上永安寺，必须走过九十九级台阶，才能抵达寺内。

　　如若心诚，则应当一阶一跪拜，方可心愿成真。

　　赵燃对这种说法向来是不屑的，她此刻跟在由长公主和三公主靖宴公主搀扶的太后身后。

　　靖宴公主视赵燃为死对头，但凡能抢过赵燃的，她都很积极。然而，她并不知道，她的“假想敌”赵燃其人，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前来的皇子，公主一个接着一个爬台阶。走在最后面的是九皇子，他身边没有侍从，只他一个人。

　　九皇子赵玖辞是皇宫里最没有身份可言的皇子。他年纪轻轻却得了怪病，从小就长着满头的白发。他母亲出身不好，原先是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一个小宫女，是在无名无份的时候生下的九皇子。因为九皇子的病和她母亲的出身，他从小就不受皇帝的待见。他在宫里就如同透明人 ，得不到父爱，得不到尊重。

　　位高者轻视，位低者远离。

　　赵玖辞心无旁骛爬着阶梯，与前面的人落下一大段的距离。

　　走到第五十层台阶的时候 ，入眼是女子的白色锦鞋，往上看见赵燃一脸的不耐烦，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挥挥手嫌弃他：“慢死了，走了。”

　　商议永安寺随从人员之时，赵燃并不想去。但是太后以及长公主都指名要带她去求姻缘，她又想要避开苏榆迁，就答应了下来。

　　那日听他亲口承认已有婚配 ，赵燃心中便有了不快，整日入不了睡。她烦躁得很，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并不熟的人如此在意。赵燃这十六年光阴，自六岁那年起，便活得目中无人。这样的反常让她很不适，她不断暗示自己只是因为一个梦，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商议将至尾声的时候，赵玖辞佝偻着身子站在离众人很远的地方。赵燃回身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回头。

　　公主皇子离场，赵燃迟迟不走。几位长辈不用看她，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阿燃，无事便退下吧，回去准备准备。”皇帝说这话，不看她，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我要带个人。”

　　“谁呢？”皇帝问她。

　　“九皇子。”

　　太后恍若未闻，延平长公主偷偷看皇帝的反应。

　　“好，但是你要告诉朕为什么要带他？”

　　赵燃和赵玖辞关系并不好。

　　“无聊。”

　　皇帝允了，让人退下。宫中三人，皇帝，太后以及延平长公主宠赵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延平长公主注意到，皇帝一直握住的手放松了下来。

　　她笑了，似也放下心中一桩大事，说“阿燃真是个讨喜的姑娘。”

　　十四皇子不过十岁，跟着她母亲走在前面。回过头朝着赵玖辞做过脸，似乎不过瘾，推开为他撑伞的人一路跑下来踢了赵玖辞一脚。赵玖辞逆来顺受惯了，不声不响往前，却看见了等在一边的赵燃。

　　赵玖辞原先对能来永安寺是不抱希望的，只是无谓的幻想罢了。可谁知道第二天皇帝下令让他随行，他高兴地跑去和照顾他的常公公讲。常公公看他难得一见地笑容，也跟着笑，说是菩萨保佑。

　　不过九皇子就是九皇子，是谁都可以欺负的九皇子。他和赵燃并没有私交，两人碰上连话都不说一句，他不知道赵燃今日的反常是为何。

　　或许只是可怜自己吧，他在心里冷笑。

　　冬天夜寒，尤其是在山上。寺里门口有十几个人等着，有人提着灯笼，发出点亮黑夜的点点微光。其中一个伸长脖子在张望，看到一行人到达时却低下了头不敢去看。

　　贵人们一个个都披着厚披风，他们将披风解下，看也不看就递给了寺里的人接着。赵燃走在后面，赵玖辞走在更后面。赵燃到时，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人也没有留下几个，全进寺里招待贵人去了。赵燃跑了几步，笑着跟人打招呼。

　　“慧慈姑姑。‘赵燃声音刚落下，赵玖辞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但他无暇顾及，在这几个人里一一打量过去。

　　“诶，阿燃。”慧慈脸上堆满了笑，显然和赵燃很熟悉。她应完，发现还有一个人在，行了礼，抬头看他在光下显示出来的少年白头，错愕了好久。“元慧，元慧……”，叫元慧的年轻人应声。

　　“你，你去找慈平找过来啊，快去啊。”她是当着赵玖辞的面说的，赵玖辞听见，眉眼一动，脸露喜色，但到底是把情绪压了下去。

　　“师太让我们不要打扰她。”

　　赵玖辞失落写在脸上，但也只是一瞬间。

　　“她不知道我回来吗？还是故意不想见我？”他心里不禁产生这样的困惑，毕竟是六年不曾见过的人，他不懂她心里的想法。心里堵得发疼，晚饭也不想吃，寻了个借口回房里歇着。

　　是夜，慧慈拉着赵燃说贴己话，说到去年离开人世的母亲，大哭了起来。赵燃轻轻给她抚背，一下一下像是哄小婴儿这么无声哄着她。

　　延平长公主不喜赵燃同这些人走得太近，她走到两人面前，让她去陪太后，想把她支开。

　　赵燃却是呆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

　　“姑姑又要把我支开吗？”赵燃直直看着她。

　　延平长公主有些气急败坏了：“阿燃，你连姑姑的话都不听了？！”

　　“是错的，就不听。”慧慈在背地里悄悄扯她袖子，生怕她惹得这家伙不高兴，不给赵燃好果子吃。

　　“您是我姑姑，慧慈姑姑也是。”她一字一句陈述着。

　　“她也配吗？阿燃，她也配你称一声姑姑的吗？我看你是忘了尊卑，被我惯的无法无天 ，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是第一次，延平长公主对着她发这么大的火。

　　慧慈本是先皇的女儿，在她十岁的时候，她父亲去世。后宫中无子的嫔妃以及未婚嫁的公主，被发配到永安寺替先帝祈福。慧慈这一待就是十六年，她的母亲在去年自杀离开了，没有追封，只不过一卷草席，一方土地而已。

　　即便是皇家的子女，留不到最后也身份卑微，犹如困鸟一般只能留在这个荒僻的地方。

　　一般人都不会在意他们这些被后宫驱逐的人，看了也不认识，认识也不会尊重。但赵燃不一样，赵燃会喊她们，敬她们是长辈，这么多年，只有赵燃这一人，把她们当人看。

　　慧慈哭过了，劝着赵燃去安慰延平长公主。回房时，慈平在灯下看手里的玉佩，那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属于儿子的东西。

　　“哭过了？”慧慈看她双眼通红，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她伸手替慈平擦眼泪：“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又哭了？”

　　慈平不说话，只摇头，大颗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孩子也来了，你去看看啊，去看看他啊。”慧慈这会劝不住，陪着她一块儿哭。两人就这么抱着，过了好半晌，慈平摇头：“不看了，会害了他。”

　　延平长公主站在窗前，窗外没有月亮。赵燃推开门，无声站着，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姑姑，慧慈姑姑她一生困在这里 ，无丈夫无子女，没有家。”

　　窗边的人叹气，没有接着她的话，也没有转过来，开始说不相干的话。

　　“瑶儿三岁大点的时候，追着我讨糖人吃。她叫阿娘叫得很甜，总喜欢拿脸蹭我，像只小猫。后来……”她陷入回忆，长久没出声，赵燃耐心等她。

　　“后来……后来啊，她就不喊我阿娘了，话也不同我讲。她气我，气我什么呢？”她像是真的在思考，眼神有些飘忽。

　　“我当着她的面把她父亲杀了，我明明……明明就让人把她带走了，可还是让她看见了。自那以后，她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她双手掩面，小声哭泣，肩膀微微颤抖。

　　“其实也说过一句，她离开的那会儿，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喊阿娘。” 她彻底说不下去了，赵燃走过去抱住了她，像安慰慧慈那样安慰她。

　　延平长公主是个狠戾的人，也是大义灭亲的典范。十二年前，她的丈夫在一场叛变中投靠了敌人，是延平长公主亲手将他了结的。刀上全是血，他睁着眼睛，满脸写着不敢相信。瑶儿没来得及被人带走，眼睁睁看着母亲持刀砍死了父亲。一刀下去，脑袋落地，还在地上滚了两滚。长公主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瑶儿却被这一幕刺激地尖叫晕了过去。

　　从那以后，瑶儿不同她娘讲话，像哑巴了一样。也是从那时起，她日日做噩梦，到最后怕得睡不着觉，就这么活活得熬死了。前后才不到半年，延平长公主大义灭亲，却也痛失最爱的也是唯一的女儿。

　　“我看见你和她亲近，怕你像我的瑶儿一样被人抢走，怕你不再理我。”她抽抽搭搭地说这些话。

　　她是真的把赵燃当做女儿一般去疼爱。

　　瑶儿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她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整个人憔悴的不行，见谁也不笑，也不和谁亲近。

　　可是小赵燃，那个时候也不过三岁，却日日守在她床边，每隔一个时辰摸她额头，要是烫，她就学着下人那样拧干毛巾敷在姑姑额头上。要是不烫，她就安心再睡一会儿，连睡着时，嘴角都是上扬的。也有烧得很严重的时候，她就喊下人连夜去找太医给长公主医治。

　　就是这么一个小孩，让她感觉到这世间还有值得珍惜的。残存的求生意志被激发，她一天天好起来。甚至变得越来越开朗，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丫头，她想守护她，就像守护她的瑶儿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