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岘花

8、第 8 章

　　左洺屹端起面前的那杯水，喝了一大口。水刚刚撒了大半，桌子上的水渍沾湿了他的衬衫袖口。他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半天，李望也不着急了，等着他开口。

　　“你们见到的这个是司忆葵。几年前她不堪重负，求我帮她，我克隆了那个人，暂且称她为1号吧。忆葵她并不想死，她只是想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但是人怎么可能完全消失呢，想要切断所有的社会关系只有这一种办法。我研制出1号之后确认没有问题，就按照计划让1号进行了自杀。”

　　“是她…是1号自己自杀的？”李望有些不解。

　　“是，当克隆人的思维移植出现问题时，我们还会用心理学手段进行干预，常用的手段就是催眠。我催眠了1号，让她觉得自己活着非常痛苦生不如死，再加上她本就移植了忆葵的思维，最后她选择了自杀。”

　　李望想起自己第一次找左洺屹问话时没来由的困意，原来是被催眠了，突然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样。

　　“当时是忆葵报的警，她就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葬礼她也去了，她说感觉跟自己真的死了一样，是种解脱。”

　　“她为什么想消失想解脱？”

　　“司忆葵活着太辛苦了，她不想司忆葵活着。”

　　李望不知道是自己没听懂还是左洺屹在胡言乱语。

　　“那你怎么让1号骗过所有人的？”

　　“挺简单的，只要保证她能躲过DNA检测和面部识别就可以了。我实验的时候用的就是她本人的细胞组织和DNA，胚胎在模拟子宫中待了14个月，一醒来就是成人的模样。这期间我可以随时监测她的生长发育情况，稍微有哪里出现了偏差就可以随时调整。庆幸的是，她醒来的时候真的跟司忆葵一模一样。”

　　左洺屹脸上出现了一种得意的神情，这种得意不是实验大获成功的炫耀，而是一种李望也分辨不清的东西。

　　李望听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个人制造出了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的克隆人，这太恐怖了。

　　“所以，”李望趁着自己还清醒，赶紧问道，“你怎么确定这个外表看起来和司忆葵一模一样的1号可以躲过法医的眼睛呢？”

　　左洺屹又喝了一口水：“我不确定，我们赌了一把。所有迹象都表明那是一场自杀，证据充足尸体信息也对的上，法医不会继续往下查的。我们赌赢了。”

　　“我们？”李望思考了片刻，“司忆葵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消失？”

　　左洺屹笑了，那种轻蔑的、不屑的笑，李望在他脸上看到过好几次。

　　“都聊到这了，说说吧。”

　　“她爸妈要她结婚，对象也算是个还不错的人吧，她不讨厌那个人，但也说不上多喜欢。她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苋城，就是不想回去被父母逼婚。”

　　“她为什么不想结婚？因为不想结婚就自杀？”李望觉得自己有点八卦。

　　左洺屹没理会他的八卦：“她没法和别人一起生活。”

　　李望确定这次自己是真的没有听懂：“为什么？”

　　“她没法和别人睡同一张床，她的生活空间里出现除她之外的人都会让她很惶恐。平时和人交往稍微亲密一点的动作都会让她感到不适，可她又偏偏是那么地招人喜欢，没有人不喜欢她，没有人不想接近她。她每日每夜都生活在惶恐之中。”

　　左洺屹觉得自己越说越悲伤，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切身之痛。

　　“她，发生过什么事吗？”李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多了。她9岁的时候准备了参加六一儿童节的节目，表演前一天被告知她的节目被砍掉了，替代她的是她最好的朋友。10岁时她拿了奥数比赛第二名，后来才听说因为不想让她得第一而被篡改了成绩。15岁班里同学为了在中考时能压过她的总分，往她的饮料里下了药，导致她肌肉拉伤没有参加体育中考。她第一次谈恋爱，没谈多久就被一个女生找上门来说她是小三，后来她才知道是那个男生骗了她们。还有我的那次打架事件，也非常荒唐，听说是她爸被威胁所以不能撤销处分。她到了高中仍然出类拔萃，但化学老师总是针对她，上课找她回答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论对错都要挨罚，她的手每节课都被打得肿起来，同样的化学方程式大家写三遍却要她写三百遍。后来她不喜欢化学了，专心学文科。大学之后她每次的评选都会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落选，次数多了就不再抱有希望了。”

　　左洺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厌恶，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实在是矫情。

　　“就这些？”李望问。

　　“就这些？从她8岁开始，她的父母开始频繁吵架，吃饭吵、起床吵、半夜睡觉也会吵，她总是在睡梦中被吵架声惊醒，后来渐渐地就睡眠很浅。她亲眼目睹她大哥家暴多次，将家里的皮沙发砍得乱七八糟，如果有人拦着，那个男人只会打得更狠。后来她听不得一点别人争吵的声音，一听到就生理反射式地害怕。工作之后她一直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却遇到了一个非常猥琐的上司，那个人渣骚扰她，打压她，见不可能得手了就把她贬低得一文不值逼着她离开。她总会遇到非常可恶的同事，把她的成功事迹说成是自己的，把她当成假想敌，想尽办法挤走她。”

　　左洺屹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双手抱头，试图让自己从情绪中抽离。

　　李望挠挠头，不痛不痒地说：“你说的这些很多人也会遇到…”

　　“很多人？”左洺屹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李望捶了两下桌子，“很多人都会遇到那这些就是应该发生的吗？！”

　　李望沉默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左洺屹面无表情地盯着李望手中的笔，说道：“别人关我什么事，她是最好的女孩，我不希望她受一点苦。可她却总是笑，可能是次数太多早已习惯了吧。”

　　李望觉得对面的这个人似乎要哭了，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可能确实不太妥。

　　“她从来都诚心诚意地待人，但是却接二连三地被欺骗被辜负被利用，本来应该最能给她力量的家人，一个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宁可让她受委屈，一个拿她当拖油瓶恨不得她从来没来过别耽误自己重新嫁人。她的高考志愿被父母篡改，不过幸好她还是阴差阳错地学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最后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谁了。你听到这些只觉得无关痛痒，可是在每一个当下地她看来，那是天都塌了地程度。”

　　李望犹豫着要不要让记录员把这些写进笔录里，他转动着手里的笔，又听到对面的人说：“李警官，你不能理解的吧，她是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