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骨》夏携

1、第一章：晴天霹雳

　　窗外阳光抚照，蝉鸣不绝。
　　何满子拿着圆规，在光滑平整的课桌上地刻着字。
　　眼神专注着手下针尖的动向。
　　讲台上语文老师滔滔不绝的分析着课文中人物的内心变化，捏着书角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双眼死死地盯着埋头苦干的何满子。
　　“何满子你来说说主人公此时的内心情感是什么？”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何满子这种娇娇女，仗着家里有点臭钱就花钱插班，还不认真听课。
　　“这上面不是写了吗？蒂娜哭了啊，内心就是难过呗。”
　　何满子放下手里的物件儿，懒洋洋地伸着懒腰站了起来。
　　“烂泥扶不上墙！”严晚娟咬紧后槽牙，瞪着那双充着浊丝的眼睛，爬满皱纹的老脸涨的通红。
　　随即又露出一口黄牙开口讥笑“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那严老师我能坐下了吗？”何满子嘴里虽是问着但身体倒是毫不客气，一脸淡然地坐了下去。
　　叮铃铃------
　　“老师下课啦!”
　　“下课咯下课咯!!”
　　“放学咯!!!”
　　……
　　下课铃响后，课室瞬间躁动起来，沉寂的教学楼也热闹了起来。
　　严晚娟看着何满子这挑衅般的举动，正要发作，冷哼一声听到下课却也只好作罢下课。
　　愤然甩手踱步出了课室。

　　-

　　“小满，你一节课低着头干嘛呢，阎王娟可是看了半节课。”张媛媛凑过来瞧她的桌面。
　　“刻字呢，我圆规都坏了”她神色坦然地摊开手，指着针尖那头。
　　“你刻的啥呀这是，画符咒呢？”张媛媛摸着桌面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发问。
　　“自己琢磨去吧。”
　　何满子扔了圆规拍了拍手，低头整理书包，感觉到桌面上笼盖的阴影随即抬头望向窗外。
　　“靠，刚还出太阳，这会怎么就乌黑麻漆的了？”
　　她眉头一拧，今天看到出太阳她可没想着带伞，老妈倒是提醒了她，但她觉得那是杞人忧天。
　　“那你怎么办？我也没带伞。”张媛媛听闻也抬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低头细细的翻找着书包。
　　她跟何满子一样，也是花钱“买”进来的插班生，不过她长的乖巧讨喜又听话，阎王娟看她也还算顺眼，也不刁难她。
　　“我家里人待会开车过来，要不带你一程？”
　　张媛媛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风也像是个吃人的妖怪似的用力的刮擦着玻璃窗，发出骇人的呜鸣声。
　　“算了，估计不会下太久的雨，我现在跑回去应该来得及。”
　　何满子懒懒地背起书包，悠哉悠哉地着出门。
　　“可是…”张媛媛看着窗外下起的暴雨，
　　嘴里含着的那句已经下雨了还没说出就不见何满子人了。

　　楼下-
　　雨声猛烈的砸在地上，狂风呜鸣地咆哮着，雨水形势凶猛很快就淹过了前坪，这个校园瞬间被笼罩在黑云雨催下。
　　“不是吧，我怎么这么衰啊”
　　冷风寒冽直往身上灌，冷的何满子起了一身鸡皮。
　　今天是她生日，老爸还做了蛋糕等她。
　　心里焦急万分，嘈杂的雨声令她烦躁不已。
　　她拢起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褪去手上小巧的头绳，扎了个低马尾，又飞快地脱下书包，举过头顶。
　　想着速战速决，跑回去大概也就十几分钟。
　　然而刚下定决心迈出的一步，又猛地缩了回来，看着前坪深及阶梯的雨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雨水溅湿的袜子。
　　内心挣扎着，呼! 这鞋是老妈送的新年礼物，一脚下去就全废了，不行不行。
　　“给你伞。”
　　何满子正低头挣扎着耳边忽然传来这脆生生的一句话，愣了愣转头看向声源。
　　一对秀澈清的桃花眼映入她的眼底，眸子里满是梦幻迷离，勾人的很，脸上带着淡色蓝白的口罩遮住了面容，隐约可见流畅优秀的下颌线。

　　洁白的衬衫带着淡淡皂角香，领口处松松垮垮的系着蓝色的蝴蝶结，嗯？初一的学弟？
　　“阿？那你怎么回家？”看着眼前精致的脸，心情也好起来了不少。
　　“有人来接。”
　　男孩抬手指响了雨帘冲他们缓缓驶来的白色轿车。
　　“噢～这样啊，那谢了!”
　　何满子掏了掏校裙口袋，摸出一颗陈皮糖，递给身侧站着的男孩。
　　“给!这是谢礼!”
　　突然一道来势汹汹黑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随即雷声沉闷地翻滚着，一声接一声，像
　　是要把天空撕出一道口子似的，雨声也得了雷电的助威愈下愈猛。
　　一道巨雷急骤翻起，吓得何满子往后退了半步。
　　驾驶座的女人在里面开车，示意男孩上车，他向前一步接过手里的糖，微微颔首转身上了车。
　　车缓慢掉头，驶出了校门。
　　何满子拿到伞，转念一想，也没用啊!鞋还是会废，我要这伞有何用!
　　她拿伞抵着下巴，忧郁地看着廊檐外的瓢泼大雨，面露思索，半晌后，她弯腰蹲下，伸手解鞋带，她决定光脚，提着鞋回家。
　　正准备去解右脚时，突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扣住了她的手腕。
　　何满子心里顿时烦闷，不耐烦地仰头一看。
　　“黎缠，你干嘛”
　　“你光脚会感冒的，我背你过去”少年眉头紧蹙，声音像是九月的春水般透亮。
　　说完就，双手半抱着何满子起身，自己蹲下去，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地板，温和的催道
　　“快点啦”
　　“姐姐我可是很重的哦～”何满子也不推脱，毫不客气的压了上去。
　　少女身上浅浅的奶香扑鼻而来，一手勾住他白皙的脖颈，低头趴在肩头。
　　黎缠白净的脸庞染上点点排红，嘴角微微上扬着，面色柔和地提醒道“待会伞撑低一点，风大容易刮跑。”
　　旁人早已见怪不怪，只觉得两人养眼又登对。当然有人感叹竹马情谊，就会有人置喙嫉妒。

　　-
　　雨声渐渐变小，风雨晦暝中也开始渗入缕缕微光，那末日尽头般的幕布仿佛被慢慢扯开，小心翼翼的往墨水里撒着金粉。
　　“看！黎缠！是光透进来的地方！”何满子摇着伞指着上方。
　　“嗯，生日快乐，小满。”黎缠粲然一笑温和的开口祝福。
　　雨声停止，光越来越密，空气中散逸的泥土清香，闻着叫人神清气爽、落个好心情。
　　“没了吗？”何满子从黎缠背上跳了下来，绕到他面前，两眼相觑。
　　自从上小学后，黎缠再也没送过生日礼物给她，只是说声祝她生日快乐。
　　几年了都如此，难免叫人心里失落......
　　半晌，眼前的人还是没给予回应。何满子抿着唇，双眸顿时失色，鼻头一酸，身上的神采全然不见，整个人委屈起来。
　　黎缠轻声笑了起来，噙着笑，面露诚挚，语气端正道“回家吧，今晚给你看礼物。”
　　何满子倏地抬头，呆呆看着黎缠，憨笑起来。随即跑到自家门口停住，眉眼弯弯，冲他挥挥手，“晚上见，黎缠！”
　　黎缠抿着嘴笑着对她颔首。
　　“爸爸爸爸爸爸，我回来啦。”何满子声调轻快，嘴角的笑还未褪去。
　　她弯着腰换鞋，心里猜测黎缠今晚会跟她表白，肯定是，一定是的，千万要是！
　　挂好书包，还没听到回应，往日老爸老妈都会咧着嘴笑眯眯走过来问她学习累不累的。脑海里各种猜测，浮想连连。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准备了惊喜，悄声等她揭晓。
　　何满子歪着头摸摸下巴猜测，周身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
　　她静悄悄地摸进前厅，蹑手蹑脚地四处张望着周围，这好像跟早上走的时候没差啊？
　　走到客厅，瞥见一个陌生的人影，那人影好似也察觉到这边的视线，低着头窥看何满子。
　　何满子背着手，走近沙发坐在她对面，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齐耳的短发，发尾像是枯草，黝黑的肤色，洗得发白的外套，破旧的塑料凉鞋，及膝的牛仔裤，裤头还泛着黄，双手局促不安的绞着。
　　何满子摸摸下巴，伸手给自己倒茶，捏起杯角轻轻抿了小一口。
　　随手丢开身后的抱枕，放松着往后仰摊，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决定先开口“你......”在我家干嘛，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偏房老妈大喊的声音。
　　她一向自据优雅高傲，何满子从未听到过她这样凌厉刺耳的声音。
　　何满子猛地放下茶杯，慌张着奔向偏房，还未推门，便听见里面又传来母亲哭泣的声音，
　　“你自己去跟小满说，说说你在外面干的‘好事’！”
　　“纤云，你别这样。小玉好歹也是我的亲骨肉！”何滩大声呵斥着。
　　“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去！小满没有你这样让人作呕的父亲！”陈纤云声嘶力竭。
　　“啪!”
　　“纤云...我不是有意的，你...” 河滩失措的去拉陈纤云，却被狠狠地甩开。
　　何满子全身像是被灌了钎，血液整个像是被冻住，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想要伸手去推门，却眼前猛地一黑，狠狠地砸在门上晕了过去。
　　耳边的争吵好像停了，又好像还在继续。
　　房门被晕倒的何满子砸出闷声，房中的争吵生戛然而止。
　　陈纤云推门却看见自己的视若珍宝的女儿歪倒在门口，面色苍白，唇色全无，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一想到这儿，心口就堵得血液难通，抽噎叫着她。
　　河滩也看向门外，瞳孔倏地放大，冲过去抱起女儿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外。
　　“爸爸.....我没事....放我到床上...”何满子半阖着眼，迷迷糊糊轻声。
　　“小满!小满！”陈纤云跪在床边，平日里一丝不苟盘起的发也在此刻胡乱地散在肩头，或是被泪水粘连在脸上，完全没了优雅高贵的样子。
　　何滩也佝偻着腰站在床头，眼睛却瞟向门外。
　　“你女儿都晕倒在你面前了，你还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那个野种！”陈纤云顺着他的目光怒火熏天地扯着嗓子叫唤。
　　“妈...阿姨，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何玉慌张的从门外走进来，害怕地看了她一眼，手指紧紧地捏着发白的衣角。
　　何满子喉头一梗，失望的看着这个平日宠爱纵容她的父亲，强忍着在眼里打转的泪水，颤抖着问他“她，是，谁。”
　　“小满，你听爸爸跟你解释...”何滩慌忙的档在何玉面前，那是保护的姿态。
　　那个男人是曾经最疼她的爸爸，是总是挡在她和妈妈面前遮风挡雨的爸爸。
　　何满子眼睛刺疼，撇过头去选择不看。
　　陈纤云只是半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被丈夫背叛的耻辱，也许是心痛何满子的晕倒。
　　片刻，何满子压住喉咙的恶心冷声开口“她从哪儿来，你就让她回哪儿去，我和妈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何滩脸一靑，厉声喝道“不行！”
　　“你不觉得羞愧吗？你妈妈是小三，你是私生女，”何满子起身绕过何滩，停在何玉面前“说难听点，你，是，个，野，种。”
　　何玉面露赧色，抬头看着何满子，嘴巴张了张，又无声地低头，肩膀一抽一抽着吸鼻子。
　　哭？
　　她有什么脸在哭？
　　凭她妈妈是破坏别人的家庭不够，还送她过来加强输出吗？
　　何滩一把把何玉拉过，脸色铁青呵斥“小满！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有什么冲我来！小玉是无辜的！”
　　无辜的？
　　真是让人奇怪。
　　难道她和妈妈就是活该吗？
　　“好啊，那我冲着你来，她是你亲生的是吧？那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互不相干，明天你就去和我妈离婚。”何满子眼角湿润，控制不住的颤抖嘶吼着。
　　陈纤云冲过来保住何满子，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不停地哭着、抽咽着，她是不舍跟着朝夕相伴十几年的男人离婚，她为他放弃梦想，拿起油盐酱醋，从众星捧月自降平凡。
　　“就让她住下来好吗？纤云，求你了，她也是我的女儿。”何滩自然也知晓陈纤云心里的想法，
　　“小满...爸爸...爸爸也求求你，你姐姐她一个人在福利院不容易，你...你理解一下爸爸。”
　　“.......”何满子沉吟不出声，屏息看向陈纤云。
　　何滩心急如焚，连忙也跟着看向她，此时背后的何玉吞吞吐吐挪着走向陈纤云“...妈...妈...我会听你们的话，不...不会欺负...妹...小满。”
　　“别叫我妈，我可没死，小满可认不起这个你这个‘姐姐’”陈纤云心里不甘却只好妥协，站直身子，挥着上方根本就不存在的蚊虫，声音疏离冷淡，神色恢复至以往的优雅。
　　拉着何满子往外走，一脸溺爱温柔着要去给她过生日。
　　“小玉今天你先将就在客房里，爸爸明天就给你装修新房间，”何滩面色怜惜愧疚，揉着她枯草般的短发“以后爸爸会好好疼你，将以前的全部给你补回来。”
　　“好，谢谢爸爸”何玉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