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和气生才

10、巧识真容同归共饮

　　沈小小隐隐感受到，白泽的脾气是很好，但仅限于某些人面前...比如现在坐在一边狂吃点心的某位，但对于别人，比如之前的那个女妖，对于悦榕，还有自己，白泽虽然客气，但是疏离得很，就算是有什么客气也只是看着唐笑的份上顺带着罢了。
　　这种感觉太过明显，明显得沈小小这样厚脸皮的人都没办法忽视下去了。
　　不过目的达到，沈小小立刻就精神了起来，道：“好，那我现在就先去北境盯着，你们到时候再赶来。”他从浮空袋里摸出了一朵小小的花，颜色和沈小小一样骚包，半开不开，自己飞到了唐笑的手中。
　　沈小小麻溜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打算溜：“到时候去了北境，顺着我的花找来就行了。”
　　说完就直接撒腿跑了，跟后面有人追他似的，不过沈小小一向奇奇怪怪，再奇怪一点唐笑也习惯了。
　　白泽用扇子把炉火扇旺了些，又把酒温热，道：“你那位朋友，很是有趣。”
　　唐笑抓起一块栗子糕：“是吗哈哈哈，他就是这样的，别见怪。”
　　白泽挑眉，每次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像是一块温润的面具下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了少见的邪气，他把装着栗子糕的碟子往唐笑那边推近点，道：“慢点吃，容易噎着。对了，方才沈公子说起有人去神界偷盗的事情，倒让我想到了另一个胆大包天之人。”
　　唐笑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近些道：“是谁？”
　　白泽似乎对于唐笑靠得太近有些不自在，耳根微不可见地烧红了起来，借着拿酒壶的功夫退开了些，解释道：“是一个叫恨生的人。”
　　那恨生本名叫什么已经无人知道，他本是个官宦子弟，长得也颇为俊俏，后来却和一个逃出魔界的小妖未识相爱，那妖精道行浅，却把恨生迷得团团转。后来他铁了心要和未识一块逃到咱们这来，谁知道那未识偷了魔界的宝物把他撇下了，但未识哪里是魔界追兵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抓了回去。那恨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邪术，用自己的肉体凡胎祭了天，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成了个鬼妖，闯进妖界把未识救了出来可惜那未识早就伤了根本，救了出来也是回天乏术。不过他也是命途多舛，若不是爱上了未识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因为他说：这世上的多的是险恶之事，若是出生之前便知道后事，不如不生，所以起了个恨生的名字。
　　要说有人想从神域偷什么出来，倒是恨生最为可疑，神界确实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可是那种东西到底是禁药，等闲不能乱用否则就会遭到反噬。
　　不过这种事在急于想让爱人还阳的恨生眼里，想必算不得什么吧，能救活人就是好药，换做是唐笑也会想去拼一拼的。
　　说完后白泽总结了一句：“为情义做到这种地步，已非常人所能为。”
　　唐笑也扼腕叹息：“想不到他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为心爱之人落到这个下场。”不过这件事白泽是怎么知道的？唐笑的眼睛一转，将目光落在白泽身上。
　　他这样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让白泽想忽视都难，便忍不住道：“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唐笑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睛里像是带着点戏谑，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魔君殿下日理万机，怎么还有功夫去关心这种八卦。”
　　白泽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他把酒端起了一饮而尽，然后慢条斯理地捏了捏酒杯。
　　他的声音清冷，像一场终年不化的雪：“你知道了。”
　　唐笑点了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是很难猜嘛。”
　　白泽皱眉看了看自己，大概是在思考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何时得知？”
　　唐笑道：“从你在宫殿外警告那个女妖时，我就有点疑心了。她既然想夺人肉身和生魂，又怎么会轻易束手就擒？除非当时有人压制住了她，让她不能也不敢再动手，我和沈小小要是能行的话也就不会和她在里面缠斗了，那么只能是你。不过其实我也不确定，刚刚是诈你的。”他得逞地一笑，露出了右脸一个酒窝。
　　白泽无奈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的气流涌动都不一样了，仿佛是笼罩在万物身上的一层轻纱被掀开，唐笑明显感受到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好像一个一个都有了生命，万般的芳华突然绽放，而面前这个人就像是一条刚刚被点上眼睛的龙，变得更加光彩夺目起来。
　　难怪沈小小说什么看白泽有一千个不自在，能自在嘛这，白泽可是打败了无数神兵神将的人，只要他想藏住自己的妖气那就没人能闻得出来。不过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自己不过就是那么一问，他还真承认了。
　　唐笑想到这话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你干嘛这么快就承认了？”
　　大约是没想到唐笑会这么问，白泽微微一愣，答道：“不想瞒你。”
　　果然，就算再怎么强大，名头再怎么吓人，照样还是个实诚的好孩子，老流氓唐笑不由得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觉得就这么揭穿了人家实在不怎么礼貌。尤其是白泽在被揭穿之后腰背都挺得直直的，虽然他一直都坐得很正，但是显然是比刚刚要拘束了不少。
　　事实上白泽现在不仅仅是拘束，还有紧张，说来好笑，当年他冲破混沌秘境，以一己之力冲入神军和龙武神尊正面对上的时候都丝毫不惧，现在面对着唐笑却整个人局促了起来。
　　既是怕唐笑觉得自己一直在骗他，不愿意再搭理自己，也是怕他会厌恶自己的身份，觉得神魔终究有别，不愿意和自己为伍。
　　这个模样就像等待判决的囚徒，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让唐笑看着都觉得有些可怜起来了，忍不住像安慰沈小小一样伸手搭上了白泽的肩头。
　　“！”
　　白泽猛地抬起头，眼中颇为惊诧，唐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这可不是沈小小那个家伙，这是魔界之主，真正站在三界顶尖上的人，你以为是什么小朋友吗还拍拍，拍你个头啊拍拍！！
　　但手都伸出去了，唐笑也不打算缩回去，于是他真正胆大包天地在白泽肩膀上拍了拍，拿出了哄小孩的语气道：“嗯，也没事啦，我就随便一问......对了，听说你一直都带着个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个面具长什么样子，能给我瞧瞧吗？”
　　唐笑一边说话，一边假装无事发生地把手缩回来，颇有点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在白泽并未放在心上，他从浮空袋中取出了那张让神域众人闻风丧胆的面具递给唐笑，道：“给你。”
　　唐笑原本就是随口一说，不过面具拿到手了之后仔细一看，似乎和沈小小说的不一样，外面传闻这是由什么东西的骨头做成的，唐笑还暗地里吐槽过这件事，拿别人的骨头戴在脸上是什么恶趣味啊？不过现在看来，白泽的眼光显然并没有那么低级。
　　这面具不算很沉，但是异常冰凉，简直就像雪山上的万年玄冰。唐笑摸着都觉得难受，不知道白泽是怎么忍受着戴着他度过了那么久的。
　　难道是有什么独特的妙用？比如可以提神醒脑，让人在战斗中保持理智？或者是可以提升修为，让人法力大增什么的？但是唐笑摸了摸，觉得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得问道：“干什么要用这种这么凉的材料做面具？”
　　白泽把面具拿了回去，冰凉刺骨的触感来得异常清晰，他笑了一下，道：“因为摸着这张面具的时候，常常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抚摸了一下那个面具，好像摸的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颗活蹦乱跳的心。
　　一颗凝结着思慕、渴求、期待的心。
　　也是一颗饱含失望、莫可奈何的心。
　　这话太过隐秘，说起来应该是白泽深藏在心底里的事情，却对自己这样诚恳吐露，让唐笑也不得不为之震撼。
　　他不由得迎向了白泽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异样的神采，唐笑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忽然觉得这个房间里太闷，火炉烧的太热，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不过白泽并不打算难为他，见到唐笑有些不自在起来就淡然收回了眼神，又恢复成之前温润的模样，道：“陈年旧事罢了。”
　　唐笑估摸着这故事背后大约有一个爱而不得的悲惨爱情故事，要再说下去就有揭人伤疤的嫌疑了，所以他赶紧跳过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沈小小的，再说了，现在三界能休战言和多亏了你。我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想，到底是哪个青年才俊能做到，没想到居然就是你。”
　　眼见着唐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拍马屁，白泽的重点却放错了：“不，换成是你，你也一定能做到的。”
　　我吗？唐笑的心一震，想到自己在当年神魔交战的时候未必没有想过这件事，可是那时候双方交战何等惨烈，敌意又是何等深重，要说言和，那比把对方杀光还要困难。
　　战胜对手易，赢得和平难。
　　所以唐笑才会对白泽做成的事情感到敬佩，是真的敬佩，能做到这个地步当真不易。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唐笑昔年也不能说有完全的把握，以杀止杀这句话说着简单，但是一旦结果不成，那么这之前的杀就毫无意义。
　　等等等等，白泽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唐笑突然反应了过来，疑惑道：“你——”
　　白泽微笑着朝他举起酒杯：“帝和神君，威名显赫，三界之内谁人不知？”
　　被白泽拆穿的唐笑可就比白泽无所谓多了，他大咧咧举起酒杯道：“好吧，你瞒我一次，我也瞒了你一次，咱俩扯平好不好？”
　　白泽浅浅一笑，简直如同新月生晕，让唐笑觉得自己这颗老人家的心莫名其妙漏跳了一拍。
　　他应道：“好。”

　　白泽屋子外头种的花花草草都是他从人间费心栽植过来的，不过种在白泽身边久了，也会像神域里的花草一样染上妖气，在白泽不在的时候，便有修成的精灵帮白泽打理花园，做些家务，在唐笑他来之前，那些烧好的火和放好的点心也都是这些精灵所为。
　　不过这些精灵并不是什么妖娆多姿的美人，而是一个个膝盖高的幼童形态，头上戴着花草结成的花环，晃晃悠悠一步一步地走来走去，憨态可掬，简直就像一批家养宠物。
　　唐笑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些上下忙碌的小孩子，一边叫着要酒，一边叫着要点心，然后那些小精灵就慢悠悠地拿着东西过来递给唐笑。他们行动慢，唐笑也不催，就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等拿着点心的小家伙过来了，唐笑故意不去接，惹得他们去抓唐笑的衣摆，摇他的腿，着急得瘪嘴要哭，然后坏心眼的唐笑才满意地蹲下来摸摸他们的脑袋，说：“谢谢你啦。”得到这么一句道谢，那些小家伙又欢快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急得要哭，又欢天喜地地去做事了。
　　白泽坐在一边，看着唐笑拿着一盒子点心站在门口，他本就长身玉立，又换了一身赫赤束袖的衣服，头发用一根金翅模样的发冠拢成一束，长发飘逸，腰身紧窄，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说不出的轻盈动人。
　　越看越觉得好，哪里都好，时时刻刻处处都撩人心弦，白泽的眼神从唐笑的头移到背，到腰，逐渐变得晦暗不明起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把目光移了开去，喉咙微微滚动，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此时唐笑在那边大叫：“白泽！白泽，你快来！”
　　原来唐笑见那些精灵头上戴的花环有趣，便拿了其中一只，谁知道这下可闯了祸，那个被拿走花环的精灵忽然感觉头上一轻，伸手摸了摸小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花环不见了，然后抬头看见唐笑拿在手里把玩。
　　那精灵愣了一愣，忽然大哭起来，旁边的小精灵便放下手里的活也都围了过来，见那小精灵失去了花环，居然也都围着唐笑哭起来，抱腿的抱腿，抓衣服的抓衣服，唐笑连蹲下来都做不到了，只能干站着道歉。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泽！救命！”
　　白泽走过去把唐笑手里的花环拿过去，在那小精灵头上戴正，然后不知道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那小精灵才抽抽噎噎地停住了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唐笑，然后又看了白泽一眼，用肉乎乎的手抹了抹眼泪，又自己摸摸头上的宝贝花环，这才破涕为笑。
　　唐笑好容易从这堆娃娃堆里抽身出来，和白泽回到桌前坐好，心有余悸地喝了杯酒压压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花环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吗？”
　　白泽难得见唐笑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目中带了点笑意：“花草生成的精灵头上戴着的是他们修炼的原身，你刚刚拿走他的花环，他大约是觉得你要把他当成点心吃掉了。”
　　难怪！唐笑想起刚刚那小家伙一脸要死了的模样，原来还不是夸张，是真的要死，唐笑难得的在心里有点愧疚和不好意思，想起刚刚白泽三言两语安慰好了那精灵，不由得好奇道：“那你刚刚是怎么和他解释的？”
　　白泽顿了一顿：“不过就是告诉他你并无恶意罢了。”
　　唐笑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
　　当时白泽说的是，那个哥哥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想伤害你们，看在那个哥哥是我心上人的份上，就别生他的气了吧。
　　不过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对唐笑说的，白泽别过了头，一本正经地点头肯定：“就这么简单。”
　　唐笑不明缘由，自然就被蒙了过去。但是当着唐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无礼放肆了些，却像是一朵小小的烟花，在白泽的心里炸开了一点不为人知的甜蜜。
　　就像是一个原本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却能借着个由头在唐笑面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作者有话说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