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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相思本是无凭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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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一时都看呆了。
只有玄帝。他似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十分疲惫。他慢慢走上台阶,坐回王位,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将众人扫了一遍,开口道:“都散了吧。”
王后似仍是心有不甘,想要开口,被赤水族长用眼神制止。今日发生了太多事,玄帝已经疲惫不堪。他们原本就不占上风,若是再不依不饶,惹怒玄帝,后果只怕更糟。
虽然姚妃早已化作飞灰,尸骨无存,但该办的丧仪还是要办。
姬俊回到明华殿后,便将自己关进房里,谁都不见。
多年对立,明华殿自然指望不上王后。庆都只能强打起精神,帮忙操持。
房间里,姬俊看着忽然飘进来的青影,哑声道:“您为什么还在。”
“吾带了样东西来,猜想你或许会有兴趣。”青弗道。
姬俊眼神一亮:“什么?”
青弗伸出右手,手掌上是一团白光。
“这是什么?”姬俊激动地看着那白光。曦华来自昆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这是她的记忆。”青弗道。
姬俊一怔。
“其实,她并不是什么来自昆仑山的巴蛇,而是被选中的,下一任昆仑神女。”
什么?昆仑神女?
传说每一任昆仑神女,皆由上天选定,正位之后,便是大荒至强至尊。她们高居在昆仑之巅,沟通天地万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受万灵膜拜敬仰。
只是,她们从哪里来,为何被选中,却一直都是个迷。
姬俊盯着那团白光,深吸一口气,道:“有劳您了。”
青弗抬起手,将白光打入姬俊眉心。
姬俊只觉心神一荡。自己像是被撕裂一般,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被缚住全身,困在一团黑雾中,另一个悬在半空,看着黑雾中的自己。
紧接着,黑雾慢慢散去,半空中的姬俊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这是一座小院,却又不能被称作院落。四边的土墙破破烂烂,房子矮得还没一人高,一扇四方窄门,连窗都没有。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山洞。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木柴,瓦罐,散养的鸡鸭四处溜达。墙边的架子上,摆着五六盆衣物,鲜丽的颜色在破败,脏乱的院子里,格外惹眼。
这是哪儿?姬俊疑惑。
正思索着,另一个被缚住的他,忽然背上一痛,清醒过来。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呵斥声,具体什么意思没明白,但身体已经坐直了起来。
半空中的姬俊看到,那扇明显比较结实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七八个高矮不同,却都一样瘦削的人影,弓着身子,一一走出。他们全都蓬头垢面,光着脚板,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只够遮住身体最紧要的部位。
原来,是一群奴隶。姬俊恍然。
在大荒,无论是神族,妖族,还是人族,都不会把奴隶当成自己的同类。在他们眼里,奴隶和猪狗牛羊,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曦华的记忆里,会有这些?姬俊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果然,在那群已经忙碌开的奴隶中,他发现了一个格外眼熟的身影。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看骨架,不过十三四岁。
那姑娘迈着有些迟钝的步子,走到墙边的架子上,端起一盆衣裳,走到不远处的溪边,放下木盆蹲下身,开始浣衣。
初冬的河水虽没有结冰,但也异常冰凉,另一个他,却只觉得指尖微凉。姬俊这才发现,他不是被缚住了,而是进入了旁人的身体,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的缘故。
从指尖的触感,他可以肯定,自己进入了这位浣衣姑娘的身体。而这姑娘,就是曦华。
她竟是个奴隶吗?
半空中的姬俊,鼻头一酸。那个困在曦华身上的另一个自己,正麻木地搓着衣裳,一下,一下,不轻不重,似木偶一般。正常人,蹲久了,双腿会麻,但他完全没感觉。不,是曦华没感觉。
她洗完一盆衣裳,就回去换一盆。中间因为动作慢了,还被抽了两鞭子。直到架子上的衣裳全部洗完,一个穿着稍微齐整些,管事模样,抽过她鞭子的人,才扔给她一块半生不熟的饼子。
之后的时光过得飞快。
曦华每天的生活,就是被人吆喝着起床,洗衣,然后得一个根本填不饱肚子的饼子。衣裳少的时候,还要帮着打扫下人们住的庭院。
转眼五六年过去。
这日早上,放衣裳的架子旁,忽然多了一只羽毛亮丽的青色小鸟。姬俊一眼就认出,那是青弗。
然而,走过来的曦华,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照旧端起木盆,出门浣衣。
小青鸟似是诧异了一下,在曦华到达她每日浣衣的河边后,扑腾着翅膀,绕着她飞了一圈。
曦华没理它。
“瞎子?”小青鸟口吐人言。
又飞了一圈,还是没反应。最后小青鸟只能落到曦华手中的衣裳上。
这一次,曦华终于转动了一下她那似是摆设般的眼珠,看了小青鸟一眼。然后抬手,轻轻碰了它一下。
“呆子?”小青鸟跳到她肩上。
曦华见它不再妨碍自己,便继续浣衣。
姬俊发觉,困在曦华身体里的那个他,虽然听见了小青鸟的这两声自言自语,却没有听懂。
难道那个自己,不仅能感受到曦华的感觉,还能感知她的心神?
小青鸟一连跟了曦华三日,终于放弃了。这日晚上,他趁旁边没人时,对着曦华后脑点了一下,将其点晕。
姬俊这才发现,曦华那一直被凌乱头发遮住的脑门上,竟有一大块青红色胎记。不熟悉她的人看到,会以为是被人打伤了。
小青鸟盯着那块胎记,自言自语道:“女娲娘娘,吾怎会知,这一任神女,竟会是奴隶出身。吾不过是贪了两杯酒,不小心多睡了十几年,您就给吾出这么大一个难题,您也太严厉了吧。连智都没启,这可让吾如何是好?”
说完,小青鸟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河面。
“娘娘,您神通广大,不如再选一个吧。”
接着,姬俊就看到,小青鸟抬起翅膀,将昏迷的曦华,扇进了旁边的河里。
“她是昆仑山下的一条小巴蛇,封山之前被本王叼出来,准备留着当口粮的……”
想起当年青弗对曦华身份的解释,姬俊心中一寒:虽然曦华不是巴蛇,但他真的动过杀心!
“噗通”一声,曦华掉入河中。“姬俊”呛了两口水,清醒过来。他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然而,她并不会水,越挣扎越往下沉。
姬俊修的是水灵,平日里最不怕水。呼吸越来越轻,身子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晕,这种即将溺死的窒息感,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就在姬俊以为那个“他”即将昏过去时,水中忽然游来一群鱼儿,他们争着抢着,用自己的身子,用自己游动时带起的水流,一点点托起曦华,将她托回水面。
水上的小青鸟看到这一幕后,又愤怒,又无奈地绕着再次晕过去的曦华胡乱飞了十几圈。最后,终于挥了下翅膀,将人送回岸边。
“娘娘啊娘娘,吾知道错了。”小青鸟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伸出翅膀,碰了一下曦华额头上的胎记。只见那胎记似是活了一般,慢慢缩小,缩小,最后变成米粒大小,停在曦华眉心,像一颗红痣。
“吾自是没那个耐心慢慢帮你启智,既然你死不了,那就别怪吾了。”
说完,小青鸟卷起一阵狂风,带着曦华消失。
“姬俊”再次睁开眼,已经在滇邑了。而小青鸟青弗,将人丢下之后,竟就这么飞走了。
附身几年,“姬俊”第一次感到曦华明显的情绪波动。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滇邑大街上,看着往来不绝,吵嚷不休的人群,心头一片迷茫。她听不懂那些人的话,看不懂他们的动作,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自己又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她虽已活了十几年,却在奴隶窝里长大,没人教她说话,记事,看人眼色,分辨是非,她的世界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衣裳和鞭打。
与同样活了十几年的普通人相比,她单纯无知如同婴儿。
小青鸟说她还未启智,一点不错。
曦华虽被带出了那囚笼一般的院子,带到了人身鼎沸的尘世,但她的日子依旧乏善可陈。
一个连乞讨都不会的乞丐,日子能有什么好说的。饿肚子了怎么办?只能偷,只能抢,被追了就躲,被打了就逃。驱赶,推搡,辱骂,踢打,所见所闻全是恶意。而单纯的曦华,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被人厌恶。好几次,她因为一口吃的,被打到奄奄一息时,半空中看着他的姬俊都心疼得恨不得把那些驱赶她,殴打她的人全部杀光。而另一个“姬俊”,因为做奴隶时常年忍受饥饿与疼痛,已经习惯了的她,竟然没什么感觉。
城里混不下去了,就往城外跑。山林里只要是能往嘴里塞的,不管是什么味道,不管有没有毒,全部往肚子里塞。腹痛,头晕,呕吐,都是常事。兔子,野鸡,老鼠,能抓到的,自然也不放过,茹毛饮血。遇到打不过的老虎,黑熊,巨蟒,则能跑就跑,跑不过,反正不会被吃。顶多是多流些血罢了。
对于一个更像野兽的奴隶而言,山林远比城邑更容易生存。然而,青弗要的是她多与人接触,增进阅历,自不能放任她一直缩在山林。每次,只要曦华在无人的地方待上超过一年的时间,那抹青色的身影必会出现,把她丢回那个她根本活不下去的人间。
反反复复,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