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花三十

23、曾是惊鸿照影来6

　　末光挥了挥衣袖，平地立刻挂起一阵狂风。等曦华再站稳时，已落在一处山谷。
　　意外的是，谷外瘴气环绕，谷内却山清水秀，分外宜人。
　　末光将二人引到一处石桌旁坐下，两只山猴奉上酒水。末光给曦华斟满，道：“这是六万年的红缨酒，姑娘尝尝。”
　　姬俊闻着醇厚的酒香，想起自己那两坛粟米酒，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天地之大，自己只是其中一粟的渺茫感。他偏头看向曦华，见她面色平静，不知是当真觉得平常，还是根本不清楚这酒的珍贵。倒是末光，姬俊越看越觉得奇怪，自打他出现开始，对曦华虽不谦卑，却礼数周到。就连现在，曦华这坐北朝南的座次，也是被他有意引导的。
　　活了几万年的蛟龙，为何要对一条还未化蛟的小巴蛇，如此礼敬？

　　“姑娘这次来，可是有事找我？”
　　曦华没想到末光会如此爽直，她怔了一下，将东夷的病细细道来。
　　当曦华提到东海玄蛇的时候，末光心中便已了然。
　　“那姑娘打算如何做？”
　　“我想要一滴你的毒。”曦华道。
　　末光微笑：“我的毒，既可以克制那小儿体内的毒，又能压制蛇胆之效，姑娘当真是玲珑心思。”
　　“那你是答应了？”曦华喜道。
　　末光没有说话。

　　“前辈是有为难之处？”姬俊问。
　　末光也没有回答姬俊。他喝完了杯中酒，看向曦华，道：“敢问姑娘，你是谁？”
　　什么意思？曦华茫然地看着末光。
　　末光叹了口气，道：“青弗未同你说吗？”
　　“说什么？”曦华问。
　　末光抬起头，看向西北方，道：“自鸿蒙伊始，昆仑山便肩负着上传天意，下安众生之责，是大荒所有生灵心中高不可攀的圣地。那条守在黑水边的老东西，死都不肯搬家，为的不过就是抬头就能看到昆仑山，看到他心中的神明。姑娘，你若说你来自昆仑山，那么别说是一滴毒，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因为，那是天意。但若你只是大荒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医师，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曦华犹豫了。本王确实不曾同她说过这些。
　　“看来，他真的未曾同你提及。那姑娘不妨先在这里住一晚，仔细思量，明日再作答复。”

　　末光说完就走了，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剩下姬俊和曦华。
　　“到底有什么区别？”曦华看向姬俊。
　　“还记得之前我请你喝粟米酒的时候，你同我说过的那句：因人因时因势而异吗？”
　　曦华点头。
　　姬俊又给她斟了一杯红缨酒，道：“他乃隐世万年的前辈，地位尊崇，若不是因你来自昆仑山，他怎会亲自来迎。换句话说，他迎的不是医师曦华，而是昆仑山曦华。他所谓的性命都可以拿去，也并不是对昆仑山曦华说的，而是对天说的。”
　　曦华还是一脸茫然。
　　姬俊叹了口气，道：“曦华，去你酒铺买酒是要付钱的，请你诊病也是要谢的。同样，你求人帮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前辈让你思考的，并不是你的身份，他其实是想提醒你，若他这次因为你的身份帮了你，日后他若有事求你，你会不会帮他？”
　　“会啊。”曦华答道。
　　姬俊无奈。比起同曦华解释目前的情势，他更加疑惑的是，曦华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连金环蛟这样的上古神兽都要如此敬畏。

　　曦华也知道自己很笨，她默默地给自己灌了几杯酒之后，疑惑地看向姬俊身前。似乎从进来到现在，他面前的酒杯一直都是空的。
　　“你为什么不喝？”
　　姬俊笑道：“我灵力低微，承受不住这几万年的酒劲，沾上一滴，就得睡上上百年。”
　　是这样吗？曦华偏了偏头，为何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起身去旁边的山泉边给姬俊接了一碗泉水，道：“其实，我没得选择，是不是？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医师，他就不会帮我，是不是？”
　　是的，姬俊心知。可是，如果金环蛟不帮忙，东夷的病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想别的法子。”

　　次日上午，金环蛟末光再次出现。
　　“姑娘，你想好了吗？”
　　“如果我是昆仑山的曦华，你准备怎么帮我？”曦华问。
　　“我只能给你一滴毒，炼成丹药给那小儿服下后，可保其百年无虞。”末光道。
　　“只有百年？”曦华皱眉。
　　末光笑道：“姑娘，命数自有天定。这小儿孕于毒罐，能活到现在全凭良药吊着。这百年寿命于他而言，已经是偷来的运气。再多，就是逆天了。”
　　“好吧。”曦华点头。

　　“还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百年之后，我的毒将他体内原本的毒化去之时，也会彻底占据他的身子。到那时，就算是女娲娘娘，也救不了。”
　　“您的意思是，若在这百年之内，我们能找到其他的法子，或许还可以救东夷？”姬俊激动道。
　　末光看了姬俊一眼，笑道：“想解我的毒吗？”
　　末光笑得很和善，但姬俊却明白，他那是嘲讽。万年金环蛟的毒，岂是那么容易解的。
　　“或许，你可以试试。”末光道：“否则，我担心你会不忍心看到那小儿毒发后的模样。”
　　“什么意思？”姬俊眉头一皱。
　　“五识尽散，肠穿肚烂。”
　　姬俊心神一震。

　　那边，曦华已经把带来的药材和神农鼎摆好。
　　“姑娘，这神农鼎若是碰了我的毒，怕是千年之内，都不能再炼药了吧。”
　　“不碰到即可。”
　　“既然姑娘已准备万全，那就开始吧。”末光说完之后，露出真身。
　　这处山谷原本看着还挺空旷，可末光的真身却只能盘踞着，看不出具体有多长。他的鳞片比荷叶还大，每一片上都散着金光，一看就知道坚硬无比。一人高的神农鼎，在他身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尘。
　　“小心了。”

　　末光张口，舌尖滴落一滴拇指大小的金色液体。寻常金环蛇的毒液腥臭无比，但末光吐出的这一滴，却泛着一股让人迷醉的清香。
　　只是，姬俊只嗅到一丝，便觉得头晕目眩。他立刻后退三步，用灵力护住自己。
　　见势，曦华立马用灵力包裹住毒液，封住香气。随后，她右手手指抵着眉心，从眉心的花苞中抽出鲜血，慢慢注入毒液中。那毒液一碰到曦华的血，便金光大盛，瞬间染黄了半片天空。
　　“姑娘，不可！”末光恢复人身，朝曦华吼道。
　　“怎么了？”姬俊追问。
　　“以血炼药，是极耗元气的。”末光担忧地看着曦华。

　　然而，曦华却毫不在意。她左手不停地往神农鼎里放药，右手则源源不断地引血喂毒。那半空中的金光，也慢慢变成了血色红光。
　　“够了。”末光挥出一道屏障，将曦华与红光隔开。
　　曦华听话地支柱血，改往红光中输送灵力。在灵力的重重包裹之下，红光慢慢变淡，到最后变成一颗拳头大小，淡红色泛着金的丸药。
　　曦华将丸药引回鼎中，转头看向姬俊，道：“劳烦你盯着些，待丸药变成拇指大小时，即可出鼎。”说完，她坐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开始闭目调息。

　　曦华失了血还耗损了灵力，姬俊死死地盯着神农鼎，不敢回头看她苍白的脸色。
　　“你在愧疚，是吗？”末光抱着手臂，站在鼎边。
　　“是。”
　　“你在想，自己日后该如何报答她，是吗？”
　　“是。”
　　“别想了，你无以为报。”末光道。
　　姬俊一怔，随后叹道：“我知道。”
　　“你知道？”末光诧异。
　　“先前，她就已经救过我和我弟弟一命。”救命之恩，怎么报都不为过。
　　“这样啊。”

　　五日之后，谷里泛起一阵香气，曦华也恰好调息完毕，清醒过来。
　　末光将二人送到瘴气外，又塞给她两坛红缨酒，说是给青弗赔罪的。
　　“赔罪？”曦华不解。
　　“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求姑娘，又怕那只杂毛鸟知道之后会生气，所以才提前准备好赔罪礼。”末光朝曦华拱手道。
　　这么快就有事相求了？姬俊眼神微闪。
　　曦华也觉得有些突然。
　　“你想说什么？”

　　末光后退一步，“噗通”一声，朝曦华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曦华被他吓了一跳。
　　末光抬头看着曦华：“我前几年卜过一卦，卦象上说，我在西北方的一位好友，百年内或有血光之灾。我想请姑娘到时候替我向神女求个情，求神女救他一条性命。”
　　“可我……”曦华为难。
　　“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只求姑娘看在我等活到现在也算难得的份上，怜悯一二。”
　　“我知道了。”曦华应下。
　　“多谢姑娘。”末光朝曦华磕了个头。

　　姬俊吹了声哨子，招来瑶瑶。
　　曦华恢复了黑发时的模样，恹恹地靠在姬俊肩上。
　　姬俊越想越觉得末光的托付有些奇怪。
　　“你见过神女吗？”
　　曦华摇头。
　　“前任神女已经辞世三百年，昆仑山上一直没有新任神女继位的消息，那位前辈为何笃定，你能在新任的神女面前求情？那新任神女又为何一定会听你的？”
　　曦华动了动身子，直起身，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求的并不是我，而是本王。”
　　曦华这么一说，姬俊恍然大悟。怪不得说青弗会生气，还要特意送那两坛酒，原来不是什么赔罪礼，而是答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