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向晦宴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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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时间相对停滞了，于是安倍晴明多了许多空闲。
他于樱花树下落座，同往常一样执笔，面前是副摊开的空白绘卷。
八百比丘尼最终还是如了愿。多年来她同大家一起笑闹过，熟稔和距离感时刻充盈在她周围形成矛盾的力场，可人群带来的温暖终究未能解封她的心。
晴明记得清楚，她一日携着满身肃杀的寒意归来，只言自己去拜访了一位故人，随后的行踪便更加叵测起来。晴明感到她的生命之火似乎猛的蹿腾起来，且是那从燃烬前的绝望中迸发出的生机。他心下带着不意外的忧虑，却并未出言阻止，直到她带着匕首前来。那是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刀面刻满了鱼鳞，似乎还带着生命。它被双手交于晴明，八百比丘尼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只幽幽道自己的占卜果真从未出错。
晴明想他应料到这一天的，可手还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刀身从女巫身体内拔出时并未带出血痕，但晴明清晰的感知到了破碎。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曾经说过自己剩下的只是躯壳和不死的灵魂。
于是，这灵魂从淡蓝色的裙摆开始消散。
神乐哭的很伤心，但也累了，在撕心裂肺后也只剩下了麻木与困惑。她不明白女巫为何不愿这般下去。
女巫曾经笑着摸着她的头说过，大家都太温柔了。可你们终不是妾身在这漫漫生命中可以获得的人。
为何？女孩不解，但坚持道，只要你愿意。
那时的女巫只笑笑不再言语。
她的目光和笑容一起飘向博雅和神乐的方向，神乐没有抬头。年轻的武士一手安抚着妹妹，皱着眉似是于心不忍。
抱歉，没法继续帮助晴明先生了。她最终收回目光。
女巫在回顾漫长的一生时自认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微笑，她很想让神乐看到。
晴明伸出手，在风卷起一地花瓣后也未能抓住什么。
她的一生在晴明一行人看来向来是个谜，他们只有幸见证了收尾。
晴明还是会想起那个笑容，宽慰道她至少是获得了想要的幸福，尽管孤身一人，尽管尸骨无存。
那之后，晴明亲自清扫了八百比丘尼住过的房间，用符咒封锁房门后终是脱力般的靠上了门。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相信命数。
他照样和源博雅坐在廊下喝酒，甚至还增加了频率，神乐有时也会来加入他们。
他心想，这只是个开始。
博雅真是个好汉子。
神乐常常见晴明挂着耐人寻味的笑说出这句话。她虽不知晴明何出此言，可最近她好像知道了——也许是在说出自己只是灵魂碎片这种话之后。
她坚信真相还是尽早被公布的好，不至于让人白白浪费感情。她想那个女孩也会支持她的。
可博雅对待神乐依旧是无微不至。神乐羡慕着那个女孩，半推半就的替她接收了亲人的关怀。
日子本是可以一直这般下去的，可神乐知道自己的使命。
她觉得自己慢慢懂了八百比丘尼，也许只是一点点。那些擅自维持着的和平表象，在天崩地裂来临之际终只是崩塌的一角。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不属于。
神乐把离别选在了一个早春的晴天，就像其他任何一个有太阳的一天——那是她最喜欢的时节。她只留下了金鱼和信，信中说希望大家支持自己的决定，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来做这件事了，请不要挂念她。
她写自己已不是当年的神乐大人了。她似乎还担忧着什么，特地澄清。她写出了早前许下的心愿，是要和大家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也是肯定达成不了的那个。后面那句被她涂黑了，博雅和晴明没能看到。
她也漏下了很多，比如那个依旧缠绕她却再也无人能解的噩梦，亦或是现实。在关乎自己在意的人和整个京都的安危时，她想起了神明使者曾使用过的词汇，遗漏者。她赞同这个说法，自己的诞生本就是意外。因意外而导致的意外不能在自己的掌控下发生。
信的结尾甚至被按上了小白的狐狸爪印。早些时候的白藏主化为少年形态，说会保护神乐大人直到最后一刻。神乐还顾虑过晴明是否会在意，如今他还是和神乐一同消失在了一片艳阳天中。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她未曾参与的契约转交仪式。
不必阻止她，晴明最后嘱咐。
晴明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似是得了茨木童子的真传，亦步亦趋的几乎在全部时候都和源博雅同时出现，就差跟着他去上朝。博雅再也没为今天带什么品种的烤鱼和烧酒这种事情发愁过，可他也不喜欢晴明把自己当小孩子照看。
你们狐狸没一个好东西，他心里把白藏主顺上了一起骂。天天背着我打算盘。
博雅后来又想过多次，若神乐当面告诉他，自己也不会妨碍她的。在一些事情上，他比谁都清楚。
也许不会，他思前想后又改了答案。
只在一次醉酒后，武士的眼睛还是红了。他问晴明为什么神乐不愿让自己陪同，习武之人好歹可以保护她。
被点名骂过了的白狐之子轻叹，我们怕是会妨碍她的决心啊，博雅。
晴明慢慢遣散了大部分式神，只留下了与自己的过去有丝丝关联的那些，尽管大妖们都万分不乐意甚至险些与晴明打起来。
晴明耐心解释，我们的价值于灾难之中体现。而如今据上一次混乱已过去多年，他情愿放这些无拘无束的生灵过一番自由的生活。
若有难，请各位必来相助。晴明最后落下嘱托。
有些契约一旦烙下便是永恒，如今不过被放之到了大陆长空。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了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两人。
博雅记得依旧是一个夜晚。两人顶着清冷的月色，晴明挂着让人分不清虚实的笑说不曾想到竟是自己，在一切发生后还未离去；又问他若一日这世间格局大变，晴明成了十恶不赦的阴阳师被众人所指，自己还会不会与他站在一起。
弓箭手并未持弓，也不知晴明为何发问，可右手还是下意识握紧了。
万死不辞。他心底默念了万遍，最后也只是嗤笑着说出晴明不要再调笑我了的这种话。
可这世间偏偏和平的像是一场闹剧。
晴明不记得博雅是何时搬出庭院的了，那之后他还会时常来拜访晴明，带着清酒和烤鱼，晴明也就任由自己在逃避中度日如年。
仅有那么一次，博雅只身带着一张请帖前来。家族的事情，一向爽朗的武士难得苦笑，说自己违抗不得。他还想解释，却被晴明住了嘴。
晴明看上去与往常一般安静自得，只是跟着他笑，虽然两人表情难看的不分上下。
晴明在博雅临走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给了他一个拥抱，面容在背对武士时才放弃了掩饰那轻微的破裂。
他手轻拍着对方的肩膀，退开时上扬的唇角堪堪擦过博雅的面颊。所有在两人相识的时间里该出现不该出现的，从此消失不见。
一零零五
晴明的绘卷完成了大半，不意外的感到体力不支，可坚持换了细小的狼毫继续勾勒着。他选用了来自西洋的色彩，厚重浓郁。这般，他想记忆中的故人便会永不褪色了。
博雅的妻儿与晴明的关系意外的好，他们甚至一道去祭拜过他们曾经的好友，父亲和夫君。二十余个年头过去了，晴明不可否认自己仍时不时被梦中携霜雪而来的故人打得措手不及。
雄姿英发，晴明一直未有更好的词来形容他。
神乐再也没有出现过，与她一道匿迹的是窥视着京都的各派势力，包括八岐大蛇。倒是小白，低垂着尾巴回到庭院与晴明打过照面，契约便再次让他进入了无止境的休眠。晴明对这善良的灵魂内心有愧，但也深知别无他法。
一如当年的明月依旧挂着，往日案上的油灯借用着来自凤凰林不灭的火种，如今只在熄灭的边缘徘徊。
晴明搁下笔，回房歇息。
庭院从未如此安静过。耗尽的油灯仍有微光闪烁，微弱的火花在无人瞩目下逐渐开始变得夺目，泛着来着异世界的五光十色。绘卷上似有蝴蝶飞过，给落笔不久的油彩渡上了依稀的青光。
陷入混沌的前一刻白发阴阳师存留着一缕清明的思绪。他想自己有一个很好，很长的故事要讲。
他有意从头诉说，从那个一切还未发生的初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向晦宴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