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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舍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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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落和长安正在为了住哪而发愁,四下一瞅,这杳无人烟的凄凉之所,一根柱子上只挂了个破木牌,还都是灰尘。
白落别过头大吸一口气,扭回来使劲吹了出去,尘土飞扬,木牌上模模糊糊三个字——“ 全情镇。”
镇子荒废无人,屋舍也大都残破不堪,早年间应是经历过战火,大部分是断裂的泥培墙,有些长满了草。
镇外环山,好像青旭东洲大都是这样,山水林立,某些方面像极了白落土生土长的秋长镇,布局像一些只是小了点儿而已。
日头下去了,两人终于找到一个还不算太过残破的城隍庙,长安和白落商量了一下,就决定住这里。
外面秋风萧瑟,风吹落叶,哗哗作响。
里面有一个破碎的石像,红漆大都斑驳掉落了,有些吓人,白落抖了抖身子,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声念叨:“ 城隍老爷保佑!”
长安看她这个样子,笑到“ 你拜我得了,我护着你!”
“ 你可闭嘴吧!” 白落一脸嫌弃。
奔波太久,白落有些累,打开包裹铺开个毯子就睡下了,长安在一旁打坐,调养身体。
天雷侵体,法力流失,生命流逝,神魂难以愈合,陆长安有些担忧,红袍儒生拿来的包裹里有些吊命的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个一年啊!
没了灵力,自然挡不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靠近,墨离和魇魔一族族长打架时,倒真是领教了那杀人于无形的风采,便想着那族长为保命交出的法门,起身来简单刻了个小阵,放入几块灵石,才稳下心打坐。
很明显阵法刻错了,没起作用。
白落做了个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镇,镇旁边有个佛寺,据说是先有了佛寺,慢慢才有了小镇,有位住持方丈起了个名字,叫舍我镇。
不幸的是小镇人因为饥荒,瘟疫和连年的战乱陆陆续续都远离了小镇,连佛寺也被改成了道观,道士觉得“ 舍我 ”这个名字不好听又不吉利,和村民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改成了全情镇,想着能全离乡村民的思乡之情。
他们都走了,却把城隍留下了,再也没有香火,也没人上漆了。
道观过了好些年,也仅剩一个年青道士,心里倒是偶尔有些哀叹,过不了多久,道观也要荒废掉了,毕竟连买些财米油盐都要跑好远。
白落就飘在这个小镇上面,看着时间飞速的流逝,看着小镇上的春夏流年,四季变换。
又过了好多年,小镇都荒废了,只留下来一块牌子挂镇前的枯木上,由于常年没有人居住,镇子里长满了草,只有镇子最里头的那间小城隍庙,除了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外,还算干净,不过城隍神像早就碎裂的不成样子了,和尚庙改成的道观也空荡荡的,总归没人记得要去给那城隍刷刷漆,点上一只香火。
这一天突然来了一男一女,带着行李,男子搀扶着女子,真是像极了一对夫妻。
白落想: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全情镇呢,是私奔了,或许是为了躲避仇杀,更可能是多年的故人后代,来看看家乡故土。
他们在傍晚时分最终找到了一间合适的住所,那间城隍庙。
但是天意难测,忽然就电闪雷鸣,一转眼,淅淅沥沥秋雨下起。
有句老话说:
十月天,见天高,天下好时节;
十月风,卷残叶,秋霜连冬雪;
十月雨,寒暖接,入骨侵髓不得歇。
这时候那尊破裂的城隍像突然动了动,咧开了嘴,看起来愈发狰狞!
夫妻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也不管屋外还下着雨,就跑了出去,白落就在一旁,那两人竟直穿过了白落的身影,原来都看不见她。
那夫妻二人跑了好远,却发现衣衫没湿,竟然还是在城隍庙内。
白落在一旁,看到那城隍庙竟随着夫妻二人移动。
男子抖抖索索,鼓起胆问了石像一句:“ 你是妖是鬼?”
女子就躲在男子身后,紧紧抓着他。
城隍庙里那破碎的石像竟然咧嘴笑了,发出一道非男非女,却嘶哑的声音:“ 嗟尔凡人,吾乃此地城隍,等了如此多年,方等来两个人,你们须留下陪吾。”
白落一看就觉得那破碎石像未安好心。
要是长安看,估计会说,早该死的物件,时间太久也成了精,不过它却出不了土地庙,生与死之间,竟是这般画地为牢!
白落看着那石像在慢慢的诱惑这着夫妻二人,急得使劲摇手,“ 别信它!”
夫妻二人哪肯信他,只道其余皆好说,但求夫妻两人性命无忧。
眼见那石像嗡嗡的发出低沉吼声,石像头顶那一抹黑气变化出一张娃娃人脸来,一会儿狰狞怨恨,一会儿凄厉哀婉。
白落看到这,反倒松了口气。
生长于村野之间,大都清楚,蛇要咬人总会缩脖子,猫吓人才会弓起身子,这石像如此色厉,必定内荏。
要不是别人看不见,白落真想跳出来大吼一声,“ 何方妖孽?” 反正这石像看起来挺好欺负的,方便本侠女来行侠仗义!
这么一想,白落就很想看看这石像是什么来头,城隍本是护人安民,保一镇安平,怎么这么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如同邪魔歪道一样?
哪知白落心念一动,竟看到了源头始末!
这舍我镇原来叫什么不知道,外面的这连绵大山倒是有个好名字——青珏。
自从出了青旭东洲的四国之地,白落就见识到儒家教化未曾遍及的地方,往往更加的混乱,也更加的杂芜。
白落心想,这山看起来是比落龙山脉青秀一些的,可为什么总觉得这名字怪怪的?
看着这青珏山,这大概是快有了千年之久,倒可真称得上秀丽,山岩完美的分为两部分嵌套在一起。
直到白落看到那条黑蟒,吓了自己一个趔趄。
一条粗大到如百年古木的蛇在山野间出没,足以被描绘的恐怖传神,百十相传,就传出了一条一口就吞下数人的妖蛇,在这青珏山为祸一方,倒也真没见有哪个人被吃掉。
不过说见过,还绘声绘色比画出那条蛇有多长,多大,怎么缠人,进而吞进腹中的比比皆是。
于是就有了声势浩大的除妖行动,蛇本身就是不详的,在本地,人们诅咒恶人不得好死,死后要下地狱。而下地狱的意思,除了被鞭打劳役,油烹滚刃外,得再加上毒蛇噬咬,来世甚至以后生生世世都得做猪狗牛羊。
大多数人都曾这样想:双目通红,两个针形瞳孔,一张嘴,尖牙外露,通身黝黑,剧毒无比,魔尊出行身旁总有两条这样的蛇,黑白无常们索命时随手带着蛇骨鞭。
请来除妖的和尚和道士,这些“ 大师 ”们要么是骗子来骗钱的,要么半吊子水平,哪里能找到那条成精开了灵智的白蛇,不过方圆百里能找到的蛇全都糟了殃,一窝一窝的被杀死,有些被做成蛇羹。一报还一报,毒蛇们咬伤了不少人,这样又加剧了人们除蛇的信念。
直到一天,那条黑蟒第一次正大光明出现在捕猎人面前,猎人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死的人不少,却没有几个被吃掉。
而这次黑蟒现身源于土地的疏忽,土地爷的神识不够,即使与这条蛇缔结了主仆条约,也很难时刻知晓它在何处,更何况还是一个爱打盹的土地爷,上次因为打盹而错过的可比这个大多了。
万年前神庭未曾覆灭时,为了管理天下人,在各地山川河流之处大都会设立山神、河神、土地、河伯四种职位,山河两分,归神庭山部水部正神所辖。
神灵各自可以设立自己辖地里的土地,有了神位可享香火,免雷劫,借助愿力辅助修行,死后魂灵不散可再筑金身。更为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所辖之地光明正大圈出一条界限来,修成洞府练为一域圣人。
后来人族推翻神庭打下这片天下来,导致了天下秩序崩坏,且不论神庭对蛮荒古神的攻势骤然衰减,连带古神统治下的遗弃之地的妖族也差点反扑,越过定北九城,这些是外话了。
这片天下各个地方终归需要人来治理,除了王国,各个修道门派,道家建道馆,佛家修佛寺,儒家立学院。
为了更好更快的收取天下气运,当初打下天下的老人们商量各地归降的山神水神可以各司其职,不受牵连。当然这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其中最重要的刀子之一就是设立城隍。
气运可消可涨,有了城隍不仅可以看管天下气运走向,还有利于安稳各地,预防旧势力反扑和监察妖魔出没。
更重要的是,城隍是人族在吸收神庭对鬼域探究的知识里最成功的留下死后魂灵的办法。那些生前有功的人,死后得以享香火供奉,换一种方式继续活着,长生是所有修道士的梦想,如果香火不断,那么这种方式也就意味着长生。
不过城隍数量自有限,这个数量大小自是由各地的领头者,比如稷下学宫来制定。
青珏山不够资格设立山神,但有一个土地,胖乎乎的,一直兢兢业业,和山下百姓相安无事,一些小事力所能及,土地会出手相帮,这样一来土地庙也不曾断了香火。
可神庭万年前陷落的太快,快到时常打个盹的土地爷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再不能吸收香火愿力了,自己的上司也毫无音讯,自身瞬间沦落为精野鬼怪之流,没了愿力洗涤浊气,平坦大道瞬间坑坑洼洼,妖气煞气无法去除,也没有后台可以保护自己,这下真是要了老命。
不过好处倒是有一个,以后跨山走水,去往他处再也不用打报告了。
没办法,只能先这么着,得过且过,起码当土地这些年青珏山太平无事,也没有什么大妖出没,还算一个好地方,不过没了愿力加持,土地的视野再也不能涵盖整个连绵的青珏山,只剩下法术能及的范围了。
养一条蛟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高级战力,免费坐骑,历了雷劫化了人身,男子是护卫,女子可以做姬妾,且不说大道之上生死相随,单就蛟龙的寿命主人可分取一半这一点儿,就足够所有人觊觎。
所以土地那天在发现了那条开了灵智的黑蟒后大为惊喜,捻断了几根保养好久的胡子算什么,世间蛇妖万千,可开了灵智后就长出角的寥寥无几,化蛟绝对是囊中之物,怎能不喜?
沾了人血气的蛇有了凶性,在见到同族被杀戮是时凶性更甚,将山上猎人一个个生生吞掉,注入蛇毒,使其僵硬,意识还有残留,再从脚一点点儿吞噬,白蛇一出来自然成了这青珏山蛇族的领袖,反击开始了。
猎人们大都惊慌失措,连请来的大师看到面前数十丈长的白蛇也吓得尿了裤子。
万幸在最后,有一个传道布施的和尚拦下了这头黑蟒,一个普通的西方和尚,挡了一会儿,在即将被吞下时被土地救了下来。
虽然土地心里看不起这些人族,但是儒道佛三大教法遍布天下,不求施个人情被记住,只要还是大道朝天相安无事就最好。
土地目送狼狈的和尚远去,心里安安鄙夷儒道两家,那佛家灵山远在西牛贺州,相较于盛川中洲的儒家稷下文庙,东盛神州的道家祖庭,那和尚离青旭东洲那么远,居然也能跑来传佛法,好大决心,好大毅力!
土地转身的一刹那,挥挥手,招出了藏起来的黑蟒,拍拍屁股坐到了它头上。身下的巨大头颅左右摇了摇,黑蟒有些生气。
土地捋着胡子,笑着说了一句:“ 有什么好气的,吃的太多,血腥气洗不掉的话,还想不想渡雷劫?至于那跑掉的和尚,毕竟也算是救命之恩,他又不知道你是我养的,秃驴得领情,我是做给他身后的下棋人看的。”
白落在一旁,听他笑着说出来这话,后背一凉,毛骨悚然!
可更疑惑了,青珏山,黑蟒,土地,和尚这和城隍有什么关系,又和那黑团娃娃脸有什么关系呢?
却不料突然天旋地转转,又回到城隍庙。
只见那夫妻二人出不了这城隍庙,试了好多办法,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满身污垢,黎明时分又有些寒冷,夫妻两个抱在一起还发抖。
白落在飘来飘去,也出不了这城隍庙,心里很担忧陆长安。
幸运的是,庙外来了个背桃木剑的道士,手里一把浮沉,哼着小调:“ 生死有天命,降妖亦除魔,逍遥一道士,何处去不得?”
两人大声呼喊:“ 道长救命!”
白落在一旁挥手,“ 快救他们呀!” 自然没人理会她。
这位道士看着这庙还有里面的那两人,“ 啧啧,你们真是好运气!”
白落只顾着那道士了,却没发现那城隍头顶的黑团子瑟瑟缩缩的团成一团,变的更小了!
道士掐了掐手指,双手朝天合十拜了拜。
祖师爷说了,小道只能救一个人,随便哪个人,那小道就挑一个运气好一点儿的人。
说着道士深深的看了一眼男子说:“不如你们两个人猜个字吧,我手里有死活两个字,猜中活字的那个人能活下来。 ”
男子听了这话,看向女子,女子摇摇头,不要!
道士伸出了两只手,手里一个有活字,一个是死字。
夫妻两人盯着对方,只见男子眨了眨眼示意女子,女子看懂了男子的眼神——你活着。
道士问道:“ 谁先选?”
男子指了指道士的右手。
道士玩味的打开右手,“ 哦,活字!运气不错。”
男子对着那道士说:“ 道长我本意是说,不选这个。”
白落在一旁对着那道士拳打脚踢,坏良心的家伙,却没人看得到也感觉不到她。
“ 呵呵,有胆色!”道士冷笑,“ 你要选左手? ” 道士重新握住了右手。
早就脱力的女子看着男子,张张干裂的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扭头去看那石像,笑得和门外那道士一样,面容本佛似鬼。
那道士笑嘻嘻的打开左手,“ 呀!还是活字!”
说着出手把男子救了出来。
白落看到,庙门慢慢关上了,心如死灰的女子和石像眨眼间消失不见。
男子哭喊着挣脱道士,跑了回去,哪里还有石像和女子的影子。
男子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回头看那道士:“ 你怎么能不救她?”
“ 运气?不过先机而已!” 道士把浮尘随意搭在肩上,迈步走远了,悠扬的小调传来:“ 生死有天命,降妖亦除魔 ……”
好一个全情镇!
白落还在飘着,突然后背一凉,感到深深寒意,细看竟是那道士回过身转头望向了她。
道士眯起眼,望着白落的方向,掐了掐手指,勾起了嘴角。
身后跟着一个落魄的男人,极远处是一个模糊的城隍身影,身影后面隐约有个巨大的蛇头,道士突然咧嘴对着白落笑了笑,这一笑,把白落吓醒了。
看了看天色还未亮,长安在一旁安稳的打坐,青狐蜷在长安怀里。
白落吐出一口气,“ 真吓人!”
不知是道士,石像,男子,土地,还是那条蛇?
脑壳疼得很,白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晃了晃头,不管了。
看着打坐闭目的长安,白落心里嘀咕道:“ 这人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