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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红烧肉 ...

  •   去公安局确定尸体、确认遗物、核实签名,这一系列程序公事公办地渗入几分彻骨的凉意。虽然在拼命隐忍,但是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从箱子里拉出的时候,我跟弟弟都没绷住,抽泣声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肩膀随之抖动的厉害,而母亲则一个人站得远远的,只是望了一下,便没了动静,也没发出哭声。

      由于母亲太过于平静,有好几次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会从父亲的脸上移开,转向她站的那个方位,她只是和一般人无恙地站着,脸上甚至都捕捉不到悲伤的痕迹。

      父亲的死状过分惨烈,划破颈动脉的伤口,像一个奋力张大嘴要把人生吞了的野兽,野兽把我们的父亲吃了,我和羽焯抓着疑点不放,从房间出来就情绪激动地质问接待我们的警官,监狱里怎么会有刀片这种东西。

      那位警官被一时冲动的羽焯抓了衣领,我这次也没制止,一直在旁跟羽焯一起责问他,可是马上就被其他警员制服了,正在我跟羽焯面对那群什么解释的话都没挤出来的警察,推搡吵嚷之际,我们的母亲居然穿过人群,姿态优雅地弯腰利落地在确认文件上签下了字,只字未说撂下笔扭头就走了。

      正愣神,只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紧接着警局门口就围堵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刮躁了起来,像这八月的鬼天气本来就烦闷,树上的知了叽叽喳喳地还要来挠心。

      监控里母亲是有意突然加速冲到马路中央的,这种做法真的很符合她,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于她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前几分钟刚认完父亲的尸首,转眼又亲眼所见母亲横尸街头。

      羽焯在葬礼上问我,她为什么要怎么做?明明她一直那么冷静,羽焯告诉我,在这三个多月里她做了个头发,换了美甲,买了新衣,看了画展,满满当当的各类闲课不断。继续过着阔太太的精致生活,终审那日她还挑了件香芋色旗袍出席旁听,好像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美美地出现在镜头前。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男人殉情?大概这世上再无其他孩子形容自己的母亲是用这般口吻,况且对于羽焯而言她不单单是母亲,但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么想。

      我说她可能无法接受被人指指点点,在这三个月里她试着和从前过得一样,可熟悉的环境难免遇到熟人,她们无意间的举动就能被她敏感的视作为嘲笑,父亲的死就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深知已经回不去了,纵使她再怎么努力,她都被自动逐出了上流圈。

      ——

      剧烈的咳嗽发得突然,也停得果断,让人很快就释怀了它彼时的痛苦,可莫如霏却无能地被逼出了泪花,她直起身躯默默为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终于有勇气说出那句:“放了我哥。”就在晌午,她还在车上跟李师傅发脾气,威胁他一定要打给欧宇宸,告诉他见不到她哥就死在车里,到了傍晚,亲眼再见欧宇宸,她却怂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在他提及他父母的死状时,她忽然心虚得心慌,明知道不该这么想。他处心积虑花了一年时间来制造爱的泡沫,被幸福围绕的公主被他一把利剑戳破了的又何止一层绚丽的泡沫;随后他又用了一年时间来蹂/躏她,一次次用哥哥的性命来要挟她做事,身体又被他当玩/物一样的糟/践;最后他可能真的没耐心再继续驯服这头养不熟的狼,索性把她扔进精神病医院里自生自灭,一扔就是两年有余。

      失去孩子的痛,加上神经兮兮的环境,成功把她逼疯,也许他就是为了今日的重逢,才又像个救世主似的派Moses来先把我拯救了,再好好展开新一轮地狱式折磨。

      虽说抑郁症已基本痊愈,但它带来的自卑却始终挥散不去,我没了从前的自信,事事把错都归结于自己,即便理智告诉我,我不欠欧宇宸什么,并被动弥补了四年,身心都遭受了残酷地报复,我甚至有理由恨他,曾经我也是如是想着,可此时此刻神经就是这么不听使唤地别扭着,在心中纠葛如麻。

      可是他加注在哥哥身上的报复,却始终接受不了,更何况父母辈的恩怨早就应该随我父母的离世而告一段落。

      当三年前我刚从欧羽焯口中得知,父亲居然不择手段地陷害他们的父亲,用劣质建材盖房害死害伤了近百人,从中谋取差价,赚着昧良心的钱,为了逃避法律责任买通了社会上的高官,伪造文书文件,至使欧爸锒铛入狱、含冤致死,欧母受不了打击也随着他去了。

      我内心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我回想起在某一阶段父亲的建材生意突然大肆扩大,短短数月已开了三家分公司,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却总是一个人喝闷酒。

      当时我和哥哥还年少,他总当我们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肯透露心迹,只是摸着我们的头叫我们要做个善良的人。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苦闷事他情愿憋在心里也不会多说一句,想起过往种种,疑惑随之而解,贪婪能吞噬一切美好的品德,我们的父亲不幸染上了这种毒。

      类似某种病毒,扩散至最后,终会取人性命,像是命运的指引,父亲还是惹上了官司,那会儿他的建材生意已经在C城风生水起,颇有名望,得到了机会竞标市政府开辟地。

      父亲变得更加忙碌,但看得出很有拼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他经常挂在嘴上的就是叫我好好念书,过些年送我去国外深造,把哥哥带在身边让他学学经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哥哥,好在他还有很多时间来教他。

      可这第一课的授课人竟然是律师,律师告诉我们,在这块政府地皮的争夺战中,父亲和另一家公司是有利竞争者,在报价前日父亲用不正当手段窃取了对方的竞价报单,报价之高让他再次铤而走险对政府高员进行贿赂,最后事情败露,被对方公司告上法庭。

      律师给的意见是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和盘托出,让父亲说出贿赂对象,以求轻判,父亲照样做了,但没等到轻判,招来的却是杀身之祸。

      在取保候审阶段,父亲被人一刀刺入胸口,直接穿破心脏,当场就断了气,就在家门口,还差几步就能到家了,他躺在血泊中,混合着酱油的颜色气味,手边有一滩碎玻璃。

      家里头的油烟机还在发出轰轰的声响,锅里焖着红烧肉,他说好久没有下厨了,给我们烧上几个菜,最后只有一盘砂锅鱼汤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中央。

      闻到锅子里飘出的香味,记忆就飘去了小不点儿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红烧肉很少吃,偶尔上桌也是小小的一盘,里面肉眼可见的寥寥几块,父母都省给我们吃,我跟哥哥也舍不得吃,总是扒完米饭和蔬菜,其他盘都清清,才眼巴巴看着那碗表面已浮上一层油脂的红烧肉。

      我们家很明主,很多事都让我们小孩子自己做决定,哥哥贪玩,总是爱跟我剪刀石头布,赢的人才能吃,通常哥哥都能赢,他也不着急吃,眼看着哥哥碗里的肉越来越多,都快被他叨光了,我才赢了一块,已经美滋滋地下肚。

      父母在旁看得着急,拼命给哥哥使眼色,哥哥刚叨起一块精油搭配刚好还往下滴油水的红烧肉,我口水也跟着要淌下的关头,他却放下筷子,直接把碗推到我面前,叫我吃成个胖子,然后笑嘻嘻地跑出去玩了。

      长大了点,父亲很少下厨,母亲不擅烹饪,就很少有机会吃到红烧肉,但那股诱人的香味,香甜软糯,入口即化的味道还是能让我垂涎欲滴。

      只可惜因为酱油迟迟未淋上,锅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如同那瓶打碎的酱油,失去了它的美味,一起消散的还有它存在的美好记忆,现在它带来的只有痛苦回忆。

      虽然我们都明白,父亲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不论他有没有去买那瓶酱油,对方还是有许多机会能动手要他性命,但烙下的阴影是无法磨灭的,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受了严重打击,伤心过度没过一个月也撒手人寰了,从此红烧肉就像个不幸的诅咒,至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沾过红烧肉,看到就会犯恶心。

      不知道哥哥是否也有同感,只知道他和我一样在此后的那些年里,再也没碰过红烧肉了,庆幸的是,关于红烧肉的记忆里还藏着哥哥的一颗暖心。他不说我也知道,小时候他也爱吃,每次只要爸爸掌勺,他就找机会去厨房探探有没有生的五花肉,然后装作大人样儿,跟我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有红烧肉吃,但是他演技太差,总是让我洞悉到他安耐不住的兴奋和快抑制不住的笑意,等到了厨房升起肉香时,他又会第一时间冲出去躲在厨房门口的一角,先享受一番香味。

      但到最后关头他总让给我吃,为了我心里好受点,吃得心安理得,还会找各种借口,说的最多的就是前面偷看的时候,趁机偷吃了,那时候小就信以为真了,还不懂事地缠着让他也带着自己去偷吃,长大了点回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家里难得买回儿正儿八经的大肉,爸爸看得可紧了,怎么可能会让他偷吃,还基本“回回”偷吃成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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