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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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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蓁面如土色,在王府内墙前来回踱步。
今日方十月十九,分明她还有十天的空余,万没想到,圣上今晨便收到御史台弹劾父亲的劄子。
私占公田,侵吞公产,草菅人命。桩桩件件,都是足以灭族的大罪。
宁蓁最是知晓父亲为人,虽说为官耿介,心里没个弯弯绕绕得罪了些人,但绝非能干出贪污那般的祸国之行。
众人皆知,永明侯从不参与党争,刚正不阿,可偏偏因为这条,站了队的太.子.党.襄王党不愿出面求情,没站队又想发声的皆人微言轻,更别提那些本就为了自保而左右逢源的“清官”。
不宁唯是,或是早早得到宫里递来的消息,魏侧妃竟也“屈尊”来她那境凌院,摆出当家主母的派头踩上一踩。
宁蓁本想同这位皇后娘娘的庶妹好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殊不知魏楚湘生来便是个挑事儿的主,言语间,莫不离三从四德。
好一个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要知道,只要顾瑾没回来休了她,她便还是淮安世子妃,而魏楚湘,往好处说了是侧妃,说到底还是个妾。
魏楚湘从境凌院出去的时候,别提脸有多臭。
宁蓁到底是整日呆在闺阁的贵小姐,将将爬了个梯子,便有些微喘,幸而提前让攸宁在外墙垒了几个竹筐,不至于让她因移不动梯子而出不了府。
自宁蓁爬上府墙时,顾瑾便注意到了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倒不知,自家府里的丫鬟出门还需这般费事。
哦,不对,这是他刚娶回来的世子妃。
林宇则是惊得合不拢嘴,他依稀听见府里有人轻声说了几句,世子妃小心,我们会看好林岩云云。
他本以为,世子妃只是不拘小节,性子活泼了些。
却也没想到会是能出门爬墙这种。
“苏世子?”
宁蓁瞧见一袭墨色暗纹长衫,白玉雕兰束腰的男子立于眼前,身形渐渐同那日福恩寺所见的苏卿冉重合。
不等林宇解释,便见顾瑾点了点头。
淮安王素来是个风雨欲来明哲保身的主,断然不会让宁蓁这位永明侯府的嫡女在风口浪尖上回娘家,这倒也解释了为何宁蓁好端端正门不走,非要来此处爬墙。
宁蓁本意是想偷偷回府,将事情摸个透,可她也有那能耐才行。
如今被这么撞见,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苏世子,宁蓁知晓此事有些唐突,但事急从权。《礼记》有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可如今夫君领兵在外,与我有生养之恩的父亲被冤入狱,宁蓁一介女子,万做不到常言君子那般处事不惊,更恨不得代父受苦。”
“但宁蓁深知,母亲在家操持全局,弟弟妹妹尚且年幼,舅婶不在京城,宁家立无所依。宁蓁虽是外嫁女,却定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夫君驰骋沙场最是铁骨铮铮,如何能忍自己岳丈为恶人所害,想必若是他尚且在京,定也是赞同宁蓁为父申冤。”
“奈何宁蓁人微言轻,身无所长,便是想见家人一面,怕也不得机会。”宁蓁最痛恨魏楚湘那套,但没想到用着这般顺手。
林宇见宁蓁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便是满口他听不懂的之乎者也,不由眨了眨眼,恍若方才爬墙的那位,只是他的错觉。
姑且算是在夸奖他们家世子爷,可世子妃当着“苏世子”的面,这般追捧世子爷作甚?
听了半晌,顾瑾才从她的长篇大论中寻着关键:“你想我帮你?”
宁蓁怔了下,点了点头:“宁蓁想向世子借用一下旁边这位大人。”
天可怜见,她也不想这么直白,本以为这位“苏世子”会委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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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听雨阁里见着宁蓁,林笙这才信了林宇的话,颔首道:“麻烦代我向你主子道谢。”
林宇向二人做了抱拳礼便退了出去。
“阿蓁。”林笙心内欢喜,面上确实责备,“家里的事有我,你这般偷跑出来,让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阿蓁是永明侯府嫡长女,父亲蒙冤入狱,阿蓁如何能袖手旁观。”宁蓁扯了扯林笙一角,撒娇道,“母亲,阿蓁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叫人说闲话去了的。”
见林笙面色稍缓,宁蓁趁热打铁:“母亲之前查的江莱,如今可还在府上?”
“不知怎的,你父亲说他前些日子犯了错,之后被支到城外的庄子去了。”林笙蹙眉,“江莱在府上呆了十余年,从未犯错,向来人缘也好,可细数这些日子,没一个人出面替他求情,倒有些人走茶凉之势。”
“我按你的意思查了那日去福恩寺的大户人家,去的虽多,但皆是官家女眷,阿蓁可是觉得何有不妥?”
“都是女眷?”
那日见着的男子果真地位不凡,能请得动住持亲自招待,还连永明侯府都伸不到手。
“大理寺可有明说父亲的罪证?”
“不曾,说是庭审当天才能公布。奈何你父亲平日里不屑与那些伴食宰相应酬,今日这件事,大理寺里竟也没个说得上话的。”
宁蓁沉眸:“大理寺那里,阿蓁会去想办法,母亲这几日将那江莱看得紧些,万不得在他身上除了差错。”
梦中便是这江莱在庭审上指认永明侯的罪行,如今江莱虽是被送到庄子里,但也难保他被有心人带走,那样要想翻供便不易了。
“胡闹,你一个出嫁的姑娘家,还能管着大理寺的事去。这事儿你外祖那还能使上力,你切不可胡来,听到没。”
祸不及出嫁女,林笙深知这个道理,宁蓁想为永明侯府争脸面是理,可她想为宁蓁后半生谋福祉也是理。
“母亲息怒,阿蓁知晓,阿蓁有分寸的。”宁蓁心下一暖,握住林笙的手,安抚道。
“对了,方才那林岩的主子是谁?”
宁蓁做贼心虚:“是夫君的好友,受了夫君的托,叫阿蓁好便宜行事。”
隔壁间,顾瑾拿杯的手顿了顿。
虽说林笙千叮咛万嘱咐让宁蓁不必冒险奔波,但到底如今永明侯府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宁蓁有世子妃的身份撑着,人家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奔走好过林笙派人查探。
“你做事定要顾些分寸,万不得让姑爷寒了心。”
“阿蓁明白。”
敢情林笙相当看好她同顾瑾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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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蓁到城外的庄子时,扑了个空。
江莱不见了。
派来看着江莱的人一问三不知,管事的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更叫人无言以对的是,那里三层外三层管着的账簿,竟也随着江莱不知所踪。
宁蓁叫人寻着马迹,将将一个时辰,才寻着跛了腿靠坐在老树下的江莱。
若不是瞧见车辙印深浅不一,她倒还真想不到这江莱半路跳车,寻了另一条道逃跑。
“大姑娘。”江莱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在下以为还要些时辰大姑娘才能赶来。”
“你知道是我?”
“大姑娘乘着淮安王府的马车,福恩寺也不是个大地方,见着姑娘不是难事。况且府里头的人,在下多多少少都认识,大姑娘身边的攸宁常来夫人院里也不是秘密。”江莱笑得瘆人。
“本世子妃在永明侯府生活了十来年,倒也从没发现,江管事有这般能言善辩,洞若观火之能。留在侯府,真真是屈才了。”
“既大姑娘寻到在下,在下便也不得不跟大姑娘回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在下这腿不太好,还望大姑娘顾念些主仆之谊,叫辆马车才好。”
宁蓁蹙了蹙眉,下人们见江莱径直朝宁蓁走去,纷纷上前阻拦。江莱也不恼,大咧咧地坐下,伸了手示意人帮着给绑起。
忽的想到什么,宁蓁旋即叫人搜了江莱的身,奈何一无所获。
宁蓁暗觉不妙,总觉得遗漏了线索,而江莱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胸有成竹地摩着手指,丝毫没有东窗事发的窘迫。
“车上有人。”宁蓁猛然念了句。
“来人,追着方才的车辙印,账本在车里的人身上!”
江莱腿脚不便不是秘密,那便不会真将重要的物件放在一个跛子身上。
好一个调虎离山,掩人耳目反其道而行之。
宁蓁等人追上那辆马车时,那马儿显然已经吃了许久的嫩草。
一团篝火燃得正盛,宁蓁想也不想便朝火中扑去。
手腕被人缚住,宁蓁猛地被人拉回,撞入一张微怒的面庞。
“宁蓁!”顾瑾沉声道。
宁蓁甩了甩手,那人却无丝毫放开的意思,反而缚得更紧了些。
耳边劈啪作响,落入烈焰的账册瞬间化作墨羽。
见着宁蓁不管不顾往火里扑的时候,下人们的心仿若提到了嗓子眼,直至一名黑衣男子出现,都没晃过神来。
“大姑娘,那账册只是庄子里的闲账,不过是虫臂鼠肝,想来对侯爷的事没什么帮助,大姑娘莫要做糊涂事。”庄子管事惊恐万状,旋即带着众人跪下。
“我知晓。”
宁蓁一仰头便对上顾瑾眸子,撇开眼:“谢苏世子出手相救。”
想必“苏世子”对她也是极其失望的吧。行事冲动,不计后果,毫无自知之明。
顾瑾低眸看了眼自己空了的手掌,合指负于身后。
宁蓁,既嫁从夫可是你说的,本世子可没准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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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蓁回到境凌院时,轻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前前后后不停地绕着圈,攸宁被扰得心烦,干脆坐在外头。
轻漪见了宁蓁便立马扑了过来,却瞧自家主子摇了摇头,一脸丧气模样,旋即又蔫了下去。
攸宁叫人端了灶上温着的晚膳,宁蓁也仅是瞥了眼便没了动作。
“世子妃。”林岩扣了扣门,“苏世子派人送了两本账册和一封信。”
宁蓁不明所以,直至瞧了眼账簿上的字,眼眸殊的泛光。
荆园账册,宁蓁亲启。
宁蓁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却被林岩避了去:“苏世子交代,属下需等世子妃用完晚膳方可将东西交予世子妃。”
宁蓁僵了僵,从始至终就见林岩纹丝不动地瞅着她,真真非得她将碗筷放下,才肯将东西交给她。
敢情她这世子妃的话,还不如隔壁家苏世子的有用?
本以为被那江莱耍了去,眼睁睁见着线索化为灰烬,不曾想“苏世子”这般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派人将那账本劫了回来。
展开信纸,寥寥数言。
放火者川子,不知账本尤存,已回永明侯府。
令尊之罪,莫过于账册、信笺、人言为证。
“苏世子”放虎归山,乃教她切勿打草惊蛇,言明罪证,是为提点翻供突破之口。
江莱之事有差,是因她露了破绽,才叫她今日连连被人牵着鼻子走。
“苏世子真真是个好人。”轻漪瞧着宁蓁认真的样子,有感而发。
正欲走出房门的林岩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他们同世子爷这么欺瞒世子妃,功劳却全被苏世子占了,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一想到白日得了命令,放水将世子妃放了出去,顿时慨叹。
大丈夫能屈能伸,瞧着林宇平日里跟在世子爷身边也没说什么,想来世子爷也是一时糊涂。
宁蓁翻账册翻至亥时,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这荆园的账记得规规矩矩,饶是她学了两年,也做不到这般精细。
庄子里的明白账,怎的就被江莱看上,非得销毁了去。
而这位被人惦念了千万遍的世子爷,如今正窝在国公府里喝茶。
“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必急着出去走动。”顾瑾扣了扣茶盏。
苏卿冉掩唇咳了咳:“无碍。我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
“听闻今日永明侯入狱,你可回去看了宁蓁?”
“不曾。”顾瑾眼皮也没抬一下,“卿冉似乎对我的夫人很感兴趣。”
“旧时缘分罢了。”
“永明侯算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却没想这中立的态度,倒成了他错处了。”
顾瑾应了声:“国公倒是一如既往支持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