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之千年沉醉》咖啡香氛

5、卷五 黑暗的力量

　　【卷五 黑暗的力量】

　　络山，黑暗幽寂的山洞内，道尊冷脸盘坐于地上。他的式神，一只名唤为九怨的八咫鸟停在他的肩头上，道尊将九怨捉下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唔，安倍晴明将我下在村上天皇身上的咒解开了，以他的能力，应该发现是我下的咒吧？不过，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道尊站起来，仰望洞□□进来的细微光线，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洞□□进来的光线渐渐减弱，深不见底的黑暗已缓缓来临。

　　【第一章雨中笛声】

　　从出朱雀门出来，晴明抬头望天，看见天空一片迷茫灰暗，远处似有巨大的黑云滚滚而来。要下雨了吧。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晴明只觉得一阵深浓的倦意袭来，不由得靠在一棵樱树下，闭了闭双眼。毕竟奔波劳碌了两天没有休息，哪怕他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倒底也是一个人呐。
　　起了大风，晴明白色宽大的狩衣在风中翻飞起舞，虽在初夏，仍感到凉意阵阵袭来。
　　时间一过，一切都似幻梦一场……

　　博雅坐在牛车里，百无聊赖地往窗外望去，就看到大风中的晴明。
　　晴明轻轻地靠在一棵樱树下，白色宽大的狩衣在风中呼呼作响，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双眼半睁半闭地看着远处变幻起伏的天空。
　　这个人，就好像随时会被大风吹走一样。

　　博雅突然觉得难受，晴明脸上冷冷淡淡的表情让他害怕，晴明眼中如雾一样迷茫的神色更让他难受。
　　晴明怎么从宫里出来，是一直都没有休息吗？
　　“晴明……”博雅从牛车中探出头来。
　　晴明缓缓转过头来，看到博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眼中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笑意。这个尘世，毕竟还是有些东西难以舍弃。

　　一声惊雷以后，天空变得更加灰暗，接着下起了密密的大雨。
　　“呐，晴明，你怎么会在这里？”博雅看着坐在牛车一隅的晴明：“如果不是遇上了我，你岂不是会淋到大雨。”
　　“唔，是啊。”晴明微笑。
　　“不过，晴明呐，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被雨淋到了，会生病吗？”博雅认真地看着晴明。
　　晴明大笑：“博雅啊，真没想到你会问这种问题。”
　　博雅红了脸：“那是因为晴明啊，你总是很强大的样子嘛。”
　　“是吗？”晴明斜飞的长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博雅。
　　“呃、那个……”博雅用手抓了抓耳朵。哎，为什么今天晴明的眼睛让人不敢正视。

　　晴明低头轻轻微笑，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不烫不红了，博雅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晴明闭着双眼，身体靠在车壁上，像是睡着了的模样。晴明的脸色很苍白啊，是生病了吗？
　　牛车大约是经过了一个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晴明的身子一摇，猛地睁开双眼，然而睡意还是像潮水一样袭来，眼皮沉重得张不开，身体仍然觉得疲惫，晴明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呐，晴明，过来吧。”博雅突然说话了。
　　“什么？”晴明微微睁开眼睛，愣了一下。
　　“让你枕在我的腿上睡吧，我看你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博雅望向晴明的眼神纯净而清澈，拍着自己的大腿：“来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唔。”晴明垂下眼帘。
　　晴明的头枕在博雅的腿上，沉沉地闭上双眼，放松地睡了下去，迷迷糊糊中发出低低的声音：“博雅，吹首笛子吧。”
　　“好。”博雅从腰间取出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生命空朝露，何如爱恋奇。相逢如可换，一死又何辞……前朝《万叶集》中的和歌从博雅的唇边悠悠奏出。美妙的笛声，连鬼神也能为之动容陶醉。
　　大雨滴打在牛车的顶蓬上，发出沥沥的响声，笛声，雨声，牛车行驶时发出的吱呀声，巧妙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来却感觉到无边的寂静。
　　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一曲终了，博雅放下笛子，呆呆地出神。
　　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吹奏出爱情的曲子啊，费解。忽然察觉出腿上的重量，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安然沉睡的晴明，晴明的脸色苍白而宁静。
　　这个时候的晴明，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喜欢处处调侃戏谑他的晴明，不再是那个偶尔对他露出狐魅笑容让他莫名脸红的白狐之子，也不是面对鬼怪怨灵时那个拥有凌厉眼神的首席阴阳师，更不是刚才在樱树下那个眼中飘荡出空洞眼神的孤单之人。

　　现在的晴明，是真实的晴明，不知为什么，博雅总觉得沉睡中的晴明是他见到的最可爱最真实的晴明，博雅听着晴明轻轻的呼吸声，只觉得心中安定而温暖，

　　这个人，睡得可真沉呐，像个孩子一样。

　　【第二章百鬼夜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雨也渐渐地停了。
　　博雅的侍从辉之助早已熟悉了土御门小路，正缓缓地将牛车赶在苍茫的夜色中。

　　博雅在牛车里坐得久了，微微感到有些倦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低头看看熟睡的晴明，感觉到有阵阵的暖意涌上心头。晴明，他，是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了吧，平时那么敏感惊醒的他，此刻却睡得如此安稳，晴明的心中，一定是最信任我的吧……
　　博雅脸上浮起了笑容。

　　今天牛车走得很慢啊，正好让晴明在回家的路上好好睡睡，他也真是太累了。
　　不对，今天好生奇怪，土御门小路为何走了这么久，早就该到晴明家了啊……
　　博雅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却又不想惊醒晴明，只好轻手轻脚地掀开牛车车窗的帘子，探头放眼望去，只见苍茫的黑暗中，周围的景物影影绰绰，一片陌生。
　　咦，这里不是土御门小路啊？这是哪里？
　　赶车的仆从辉之助也是一头雾水，转过头来看见博雅，不由得面露惊惶之色：“博雅大人，博雅大人，怎么越走越不对劲了啊，明明是顺着路走的呀，现在怎么周围的景物都变了？奇怪了，我不认得路了。”
　　“什么？”博雅吃了一惊。

　　“百鬼夜行！”熟睡中的晴明突然坐了起来，眼神变得凌厉如刀锋，低声道：“博雅，你不要下车。”博雅只觉得眼前一花，晴明已跃到牛车下。
　　“哎，晴明呐，你怎么醒了？怎么回事？你是说我们遇到百鬼夜行了吗？”博雅只觉得心跳加速，背上一阵阵发毛，也跟着跳下牛车。
　　“你们都躲到牛车里去。”晴明从怀中取出桔梗五芒星符印，冷厉地看着博雅和辉之助，声音里有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是，晴明大人。”辉之助哆哆嗦嗦手脚并用地爬上牛车，抱住头藏在里面不敢出声
　　“晴明，我要和你一起战斗，好歹我也是个武士。”博雅按住腰间的太刀，睁大双眼不停地向黑暗中张望，雨后的冷风从博雅的背心穿过，博雅觉得彻骨的寒冷，手心里却不知不觉地被大汗湿透。
　　博雅紧张的样子就像一柄拉满了弦的弓，晴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唔……武士，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晴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害怕。”博雅一脸认真。
　　“傻瓜，你以为我要和它们硬斗吗？我只是想布下结界，让它们看不到这辆牛车从我们旁边经过而已。”晴明微笑：“我不想和它们硬斗，那样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坐到牛车里去，千万不要出声，因为一出声的话，这个结界就破了。”
　　“好吧，那我上去了。”博雅走到牛车门口，又转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晴明：“晴明呐，你一定要小心。听说阴阳师在身体不好和精力不集中的时候如果勉强施法，会被逆风，就是说会被自己的法术反伤，那种力量是阴阳师本身所施法术的三倍呐，晴明，你今天脸色很不好，就像生病了的样子。晴明，我很担心你。”

　　带着妖魅气息的晚风从两人身上呼啸而过，几缕细微的发丝在晴明的脸颊边翻飞拂动，大风顷刻间灌满了晴明的白色狩衣。
　　晴明静静地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博雅，眼中浮现出如云雾一般迷离复杂的神色。
　　晴明缓缓低下头去，再抬头时脸上已露出微笑：“避开百鬼夜行，对我安倍晴明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你只要不出声就好了。”
　　月华破云而出，晴明的笑容，竟然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明亮。
　　博雅看得呆住了。这一刹的晴明，仿佛不是尘世中人。
　　晴明眼波流动：“博雅，快上车吧，你呆住了么？”
　　“唔。”博雅莫名地红了脸，所幸在夜里看不出来，讪讪地道：“呐，晴明，我从小就听说过百鬼夜行，可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你能让我的眼睛也能看到吗？”
　　“好。”晴明将右手轻轻放在博雅的眼前，曼声念咒：“开心眼，看见鬼。”
　　“上车吧，不要出声，只要静静地观看就行了。”
　　“好。”

　　看着博雅上车后，晴明远远看见影影绰绰的一群已缓缓移动过来，收了笑容开始轻声念咒。晴明的狩衣袍袖从拉车的牛的双眼上拂过：“避。”那牛便安静地站立着入睡，再也感觉不到异常的气息。
　　站在牛的旁边，晴明将桔梗五芒星符印贴在牛的头上，打开蝙蝠扇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接着轻声念咒：“玄武避万鬼。结界！”随着那一声“结界”的低喝，白光暴涨，牛头上的桔梗五芒星封印飞上半空，五芒星的形状从空中挥洒下来，刚好把牛车完完整整地罩住。

　　博雅偷偷地掀开车帘，从窗口望出去，就看见晴明高挑修长的背影，他正站在牛车的前面轻声念咒，低低的咒语声如神秘的音乐般在幽冥的暗夜里回荡。今晚的风中有诡异的气息，晴明白色宽大的狩衣在妖风中衣襟翻飞，猎猎作响。
　　天啊，这就是百鬼夜行吗？
　　博雅张大了嘴，差点就叫出声来，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各种只能在恶梦中出现的狰狞鬼怪一一从晴明面前经过，空气中布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息，博雅看见那些鬼怪在经过晴明身旁时，有的还睁着或是带血、或是丑陋的眼睛望向晴明和自己的方向，每到这个时候，博雅的心就会抓得紧紧的，汗水一滴滴地从头上流下来。
　　晴明和那些鬼怪离得好近啊，几乎就是擦身而过。所幸的是它们并没有看到什么，随着晴明轻轻的咒声，桔梗五芒星结界将牛车和牛车中的人安全地隐藏起来。

　　半个时辰后，眼看着鬼怪们差不多都从晴明身边经过走掉了。博雅松了口气，一动不动地在窗前偷看了这么久，委实太累了，腿又酸又痛。博雅跌坐在车内，不小心左手手掌压住了一个木盒子。
　　唔，好像是晴明上车时一直拿在手中的盒子啊，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呢？博雅的好奇心大起，拿起盒子放在手上，借着窗口的淡淡月光，仔细端详。唔，这是什么？博雅拈起盒子上附着的一张纸条，借着月光凑近观看，好像是晴明的符咒！

　　“忽”的一声，被揭开封印的蜘蛛从盒子里窜了出来，附在博雅的左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博雅发出一声大叫。
　　晴明的脸色一变，咒声顿时停止。
　　博雅？
　　一直罩在半空中的桔梗五芒星结界白光一闪，刹那间消失不见，牛车和晴明立刻暴露在夜色之中。
　　结界破了。

　　博雅只觉得脸上冒出了一颗颗的冷汗，被蜘蛛咬过的手疼得厉害：“晴明，对不起，我不想发出声音的。”蜘蛛从车窗内飞跃到地上，快速地逃遁掉了。
　　已经远去的鬼魅们好像又折了回来。
　　“晴明，对不起。”博雅觉得手有些麻痛：“我不知道里面有蜘蛛。”
　　“博雅，别说话。”晴明飞快地抓过博雅的手察看：“你会没事的，博雅。我要重新结界。”说罢，从博雅的腰间迅速地取下武士的太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鲜血一涌而出。晴明敏捷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桔梗五芒星符印，将自己的血染到符上，直到它慢慢变红。

　　鬼怪们已经离牛车很近了。
　　晴明将染红的桔梗五芒星符印置于空中，闭上眼沉声念咒。此时，鬼怪们已到了牛车旁。
　　晴明突然低喝一声：“黄龙伏魔。结界！”
　　红光暴涨，桔梗五芒星封印旋至半空，将牛车和晴明稳稳地罩住。晴明张开蝙蝠扇，沉声念咒，鬼怪们不能靠近，只要一沾到红色结界边缘，立刻就会发出凄厉的怪叫，在晴明的咒语声中 ，鬼怪们一波波地向着结界扑了上来。

　　博雅觉得整个右臂又酸又麻，全身似乎已不能动弹，脑子已经开始变得没有意识，眼前视线一阵模糊，最后浮现的是晴明的脸。

　　对不起，晴明，我不想发出声音来的……

　　【第三章他的式神】

　　“唔……”

　　博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周围陈设简单干净，阳光斜斜地从木格子窗外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干燥温暖的阳光气息。
　　博雅脑中一片空白，突然耳边听到清脆娇美的女声：“博雅大人，您总算醒了。”一张带笑的俏脸在他眼前晃动，正是蜜虫。

　　“哦，是蜜虫啊。”博雅坐起身来，呆呆地发愣：“我在哪里？”

　　蜜虫掩面而笑：“博雅大人几乎天天来这里啊，只是都在外面回廊上喝酒，从没进来罢了。这里是晴明大人的内室啊。”

　　博雅傻傻地笑：“哦，晴明睡觉的地方呐。晴明在哪里？”

　　“主人有事出去了。”

　　博雅微微有些失望。

　　突然博雅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博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红了脸：“啊，好像肚子有点饿。”

　　蜜虫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一小锅清粥，笑嘻嘻地说：“主人早就算好了博雅大人这个时候会醒，已经让我准备好吃的了。呐，请喝粥吧。”

　　博雅闻到清粥的香气，更觉腹中饥饿，三两下就喝光了一锅粥，咂咂舌头：“唔，蜜虫，怎么这粥闻起来香，喝起来却有一股子药味？”

　　“那当然了。因为主人在博雅大人喝的粥里下了药的呀。博雅大人被毒蜘蛛咬伤了，不是吗！主人为了给博雅大人解毒，还真是费了点劲呢。”蜜虫说罢，收拾了碗筷离去。

　　啊！想起来了。百鬼夜行之夜，我被解除封印的毒蜘蛛咬伤了，我大叫一声破了晴明的结界。百鬼逼近，晴明抽出我的剑划破手掌以血重新结界，逼退了百鬼。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博雅从内室慢慢走到屋外的回廓上，但见满院飘香，阳光耀眼，花草间有几只白色的蝴蝶飞舞穿梭，夏日的风中有暖暖的气息。博雅闭上眼深深地呼吸，晴明的庭院，真是美啊。

　　“博雅大人，请去入浴吧。”蜜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站在博雅的面前。

　　“呃？”博雅愣了一下。

　　“主人为博雅大人驱毒的时候，博雅大人出了好大一身汗，还把毒血吐在了胸口。现在，请去入浴吧。跟我来。”蜜虫转过身，轻轻走在前面带路。

　　博雅低下头，果真看见自己黑色的直衣上有好大一团血渍，只好跟在后面：“哎，蜜虫，晴明是怎么为我驱毒的呀？我不记得了。哎，我没有衣服换啊。”

　　蜜虫转过头来对博雅眨眼微笑：“博雅大人呐，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了，就请放心入浴吧。”

　　博雅跟着蜜虫穿过长长的回廊，左转右转之后来到后院的浴室，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已经灌满了热水，屋内蒸腾着水雾，屋角的木凳上放着一套更换的衣服。博雅走到木桶边，试了试水温，刚要解开衣服，突然看见蜜虫还站在屋内：“呐，蜜虫，你怎么还不出去，我要入浴了。”

　　“博雅大人难道不要我在旁侍候你入浴吗？”蜜虫拿着搓背的毛巾，睁大了双眼。

　　博雅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不需要。我自己洗。”

　　“那好吧，我出去了。”蜜虫抿嘴偷笑，放下毛巾，关上门退了出去。

　　哎。虽然蜜虫只是一只蝴蝶，可是倒底看起来是个女孩子呀，还是不能从容面对。哎……难道晴明那个家伙，每次都会让蜜虫侍候着入浴吗？

　　博雅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脸通红，就像一只刚烤熟了的乳猪。
　　这个蜜虫呐，把水温也调得太烫了。博雅摸摸发烫的脸，叹了口气。虽然是经常侍奉晴明的式神，可倒底也是一只蝴蝶呀。

　　唔，身上这套衣服，是晴明的吧，穿在晴明身上飘然若仙的白色狩衣，怎么在我身上就显得那么笨重啊！可是，这是晴明的衣服呐。博雅的脸上荡出傻傻的笑。

　　晴明看见博雅的时候，正好看见博雅穿着他的白色狩衣，通红的脸上露着傻笑，梦游般地走在回廓的木地板上。

　　“博雅，你的气色很好呐。”

　　“哦。”博雅一愣，立刻看见了坐在回廓木地板上的晴明。晴明依然是懒洋洋地将身体靠在回廊柱子上，右膝屈起，右手随意地放在右膝上，纤长的手指上扣着一碗冷冷的清酒，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博雅，微眯的双眼在夏日的阳光中散发出妖艳魅惑的光彩。

　　博雅看到晴明手掌上已结疤的血痕，低头走过去，坐在晴明的面前：“晴明，对不起，我并不想发出声音来的。结果破了你的结界，我……”

　　“博雅，喝酒吧。”晴明淡淡地笑。

　　“唔，好。”博雅喜形于色：“感觉好久都没和晴明一起喝酒了。和晴明你一起喝酒的感觉真好啊。”

　　晴明微笑。

　　蜜虫给博雅斟上一碗清酒：“博雅大人不要喝太多了，昏睡了两天两夜，现在刚解了蜘蛛的毒，酒还是少喝点好。”

　　“什么？”博雅吃了一惊：“我睡了两天两夜？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

　　“唔。那个蜘蛛的毒的确有点厉害，也是我太大意了。早点跟博雅说一声就好了。”晴明看了看杯中的酒，缓缓地饮了下去。

　　博雅抓了抓头，道：“呐，晴明，那个蜘蛛一定是你拿来有用的吧。我不小心解开了你的封印，它逃走了，现在怎么办才好？”

　　“唔，是啊。现在怎么办才好？”晴明的双眼中闪出促狭的笑意：“那可是我在络山上追了两天才捉到的蜘蛛呀。这样吧，既然你放走了它，就赔一只给我吧。”

　　博雅呆了呆，心事重重地从面前的碟子里抓了一只烤蘑菇扔到嘴里，摇了摇头：“晴明，真要我赔吗？可是，我抓不了那样的蜘蛛呀。怎么办，我赔不了你。要不，我赔你别的东西吧，你要什么，我能拿到的，都可以给你。”

　　“是吗……”晴明打开蝙蝠扇，将大半张脸藏在后面，极力忍住要爆发出来的笑声，慢条斯理地道：“好吧，博雅你欠我一样东西，以后我会找你取回来的。\"

　　哎……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晴明和博雅的身上，将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有夏日的暖风拂过，晴明微眯着眼，更加懒洋洋地将身体放松靠在回廓柱子上。
　　平静而又温暖的一天呐。

　　突然博雅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将咽到一半的酒从嘴里喷了出来：“糟了，那我岂不是两天没有上朝了。我每天早上都要向母亲请安的，我这样失踪了两天，母亲不知道有多着急啊。”

　　“你没有失踪，博雅。那男人和你母亲那里，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 晴明淡淡回道，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呃？怎么打点？”博雅呆了呆，晴明的笑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那男人每天都会看到你上朝，这两天，你也依然在家向你母亲请过安。”晴明的面庞上忽然笼罩出邪气和戏谑的光彩。

　　博雅呆呆地看着晴明：“呐，晴明，我没听懂。”

　　晴明轻轻一笑，放下酒碗，手指在酒面上轻轻拂过，低声念咒：“现。”那酒面上立时就有了影像。

　　博雅探头，呃，碗里的景物不是自己家的庭院吗？咦，自己和母亲在园中漫步，自己在笑。

　　影像缓缓消失。

　　博雅抬起头：“呐，晴明，这是什么意思啊。”

　　晴明再度端起酒碗，将酒缓缓饮入口中，淡淡地道：“不想让你母亲为你担心，所以我在两天前，就用了一个纸人变作你的样子，去侍奉你母亲和上朝。也就是说，现在在你母亲身边的，是我的式神。”

　　什么！两个我！晴明竟然用式神来骗皇上和我母上！！

　　“虽然骗了我母上，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博雅搔搔头：“可是晴明，这样看起来你也太可怕了，你不是就可以像刚才那样随心所欲地从酒杯里看见别人了吗？”

　　晴明微笑：“博雅啊，你把我想得太强大了，如果我的式神不在那个环境里，我也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哦，那样我就放心了。”博雅端起了酒杯，突然在半空中停了停：“可是晴明，那个博雅，实在是笑得太傻了。”

　　晴明放声大笑。

　　【第四章朝露之爱】

　　那么，您真的，就忘记了所有的恩爱了吗……
　　不再爱我，不再迷恋我年轻美丽的身体了吗？
　　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不都是您轻轻抚摸过的吗？我终日流泪的双眼，不都是被您称为如星光一样灿烂的吗？我枯黯干裂的唇，不都是被您说过比玫瑰花还要娇艳的吗？

　　那曾痴痴爱恋过我的眼睛，为什么会望向别的女人？那温暖的胸膛，不是说过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吗？那曾亲吻过我的唇啊，为什么会温柔地吻向别的女人？您不是说过，要永远和我相伴的吗？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我的心，被您撕裂成灰，就算我化做厉鬼，也要您补偿我所承受的痛苦与怨恨。
　　绝不饶恕！

　　夜深而静，东寺外的杉树林中，身穿绯红十二单衣的女人用手捧住脸庞，无力地跪到冰冷黑暗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温热的泪水从她指缝间汩汩流出，一滴一滴地滑落到干燥的泥土里。

　　阴阳寮的阴阳头道尊隐在一棵巨大的杉树后，暗暗观察不远处哭泣的女人。
　　这个女人，心中居住得有魔啊，道尊缓步走到女人面前，柔声说道：“想要达成愿望吗？我能给您力量。“
　　女人迟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被泪水与痛苦折磨得异常苍白却依然高贵的面容：“您是谁？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给您力量来报复那个抛弃您的人。”道尊微笑。
　　女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或许，现在此时，您爱着的那个人，正拥抱着别的女人，说着甜言蜜语。”道尊叹了口气：“男人是最喜欢新人的啊，他已经背叛您。”
　　“是吗……”女人迟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然后缓缓抬头：“那么，请您告诉我吧，我要怎么做。”

　　道尊目送着女人缓缓消失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女人的心真是可怕难测啊，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在嫉妒的时候跟普通村妇也没有什么区别。爱着的时候死去活来，被抛弃后的仇恨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那个男人。这个世间，最好没有女人。
　　八咫鸟九怨飞到道尊的肩头停下，道尊捉它到怀内，声音变得出奇的温柔：“九怨，只有你是最值得信任的。”

　　女人，男人，我统统都瞧不起。村上天皇、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少纳言参议、近卫府的人、玉子王妃、刚才那个女人，统统都是愚蠢的人。

　　无聊的人世。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如狐一般妖魅的男人，洁白宽大的狩衣，行云流水的姿态，不急不徐的声音，尤其是，那唇边飘然漫不在乎的笑容。

　　坊间传言的妖狐之子。平安京的第一阴阳师。

　　安倍晴明。

　　道尊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胸中突然充满了恨意。
　　这个可恶的阴阳师，竟然救了村上天皇的命，可恶，不是说不喜欢管闲事的吗？为什么老是要和我作对！为何不愿意跟我一起统治这个平安京？为何对我不理不睬

　　让人头疼的傲慢的家伙。

　　被称为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他会成为我最难对付的敌人吧。
　　安倍晴明，我倒要看看，你临死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
　　道尊一声狞笑。

　　如果，他能与我联手呢？
　　晴明，应当是同我一样骄傲和强大的男人。
　　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和我力量相当的人。
　　我和他如此相似，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

　　道尊心头一惊，为什么自己会念念不忘那个冷冷淡淡的阴阳师？
　　放飞怀中的九怨，道尊抬头观看黑暗的天空，眼中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惑。

　　是的。
　　我愿意。
　　就算我化做厉鬼，也要他补偿我所承受的痛苦与怨恨。

　　身穿绯红十二单衣的女人默默地行走在夜色中，她的牛车安静地停在东寺外，两名一直等待在牛车外的仆从见她从杉林中走出来，急忙为她挑起车帘。月光洒在女人的头顶，女人迟钝的面容呆了呆，忽然想起了常在这里吹笛的那个男人。

　　有弦乐之仙之称的男人，吹奏的笛声连鬼神也可为之动容。

　　源博雅。

　　总是会长久地沉醉于他的笛声之中，他和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吧。
　　博雅大人，应该是个单纯宽厚的男人。虽然和他说过话，却没有看见他的模样。不过，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看不看见他的样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博雅大人是个好人呐……要是能早点认识博雅大人就好了……

　　女人打开折扇，借着月光痴痴地看那扇面上已看过千万遍的和歌。
　　“满月已过，月已残缺，与君同启程，沐着朝露。”

　　朝露转瞬即逝，爱恋也是这样的吧，也是同朝露一样容易幻灭的吧，那样的脆弱与单薄。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

　　只是，偶尔，心中会浮过那一丝丝平静的笛声，以及，吹笛的那个热诚率真的男人。

　　博雅大人。
　　博雅大人，我是您的满月君，但是，在更早之前，我就是那个男人的佑姬了呀。我是那个，曾经集他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被他无情抛弃的女人。

　　对不起，博雅大人，我已，不能回头。

　　【第五章鬼笛叶二】

　　幽寂空灵的笛声，自博雅唇边缓缓吹奏而出。

　　晴明坐在回廓的木地板上，身体斜斜地靠着身后的柱子，默不作声地看着站在庭园中吹笛的博雅，偶尔浅浅地饮上一口酒，大多时候，则是安静地倾听博雅的笛声。

　　笛声突然断在了夏夜温暖的空气中。

　　黑暗的天空深而广阔，有淡淡的疏星微微闪烁，博雅痴痴地站在庭院中，耳边听到远处旷野里传来的一声声的蛙鸣，庭院深处的丁香花散发出清冷的香气，温暖的夜风拂过衣襟，一切静到极致。

　　背对着晴明，博雅脸上滑下两行泪痕。

　　“博雅……”晴明若有所思地望着博雅高大的背影。

　　博雅回过神来，急忙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再转过身去，走到晴明身边坐下，一口气喝完了面前的一大杯酒。晴明静静地看着博雅脸上残留的泪痕，默默地为博雅斟满酒杯。

　　“晴明，我昨晚梦到满月君了。”又灌下一大杯酒，博雅有些发呆。

　　“是吗……”晴明淡淡一笑，低下头缓缓饮下杯中的清酒。

　　“可是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甚至不记得梦里发生的事，只是醒来后，觉得悲伤。”博雅低下头：“晴明，你刚才说想听我吹笛，不知为什么我吹着吹着就想起了昨晚的梦，心里悲伤得不能继续吹下去了。”

　　“喝酒吧，博雅。”晴明叹了口气。

　　“不喝啦，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博雅站了起来。

　　＂唔。\"晴明默默地目送着博雅越走越远的背影。

　　“博雅。”

　　“呃？”博雅听到身后传来晴明低低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晴明已走到自己面前。

　　“博雅，小心碰上百鬼夜行。”晴明从怀中取出一个桔梗五芒星符印，递给博雅：“这个你拿上吧，会有用的。”

　　“哦，好。”博雅接过符咒，放到自己怀里。

　　博雅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
　　晴明赤足静静地站在回廓的尽头，半弯的月亮斜挂在深沉的夜空中，苍白的月光挥洒下来，罩在晴明身上，将晴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风吹过，四周寂廖无声。

　　从土御门小路出来，博雅的心中依然觉得悲伤。

　　月亮隐进黑云之中，博雅埋头走在苍茫的夜色里，心里直想着满月君和那个让他悲伤的梦，对周围一切浑然不觉。

　　“大人，请帮我抱抱孩子吧。”

　　博雅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黑暗的路边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感觉到那妇人正用哀求的眼睛看着自己。

　　“大人，请帮我抱抱孩子吧。”

　　“哦，好。”博雅走过去，从那妇人怀中接过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妇人深深地对博雅行礼：“大人，我的家就在朱雀门附近，请帮我把孩子抱到那里去好吗？孩子病了，实在是抱不动他了，请您，帮我抱抱他行吗？您在前面走，我会在后面一直跟着大人的。”

　　唔，平安京外的平民就是这样生活的吧，连一个帮忙的仆从也没有，孩子病了，女主人只好自己抱孩子到药师那里看病，真是可怜的女人。
　　“好吧。”博雅快步走在前面：“我送您和孩子回家，请走快一点，要当心别碰上百鬼夜行。”

　　“大人，您真是个好人呐。”

　　博雅抱着孩子转到近门御门大路上，天空黑乎乎的，月亮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路上已没有行人。
　　这孩子怎么那么重啊？博雅的身上出了汗，大概是天热走得急了的原因吧。

　　走在黑暗之中，博雅身上所穿的公卿便服的后背已让汗水湿透，博雅只觉得双臂酸麻，这个孩子，仿佛有千斤重量。

　　是不是刚才在晴明家酒喝太多的原因呀，只是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会抱不动了？好歹我也是个武士啊。博雅咬紧牙关，死死地抱着孩子，加快脚步往朱雀门方向走去。

　　真不想抱了啊，这孩子越来越重，比石头还重，手都快累得断掉了。
　　博雅涨红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身后的妇人：“您的家还有多远啊？”

　　身后传来低低的回应：“快了，大人。”

　　唔，那就再坚持一会吧。博雅远远地望见了朱雀门，精神一振，抱着孩子加快脚步走过去。哎，这孩子太沉了，走不快。腰也快断掉了。

　　好不容易走到朱雀门，博雅全身上下的衣衫已让汗水湿透。

　　“您的家在哪里？”博雅都快没力气说话了。
　　月亮此时从云层中挣脱出来，博雅无意中发现明亮的月光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心中顿时一悚：“夫人，您在吗？”

　　“大人，我在。”

　　声音明明就在自己身后，可看来看去为什么面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呀？博雅的背上冒出了一通冷汗，咬了咬牙，突然转过身去，看见那个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博雅松了一口气，刚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所以没看见她的影子。可在蓦然低头间，看见这个妇人下身的衣裙上淋漓的血迹，而且，博雅没有看见她的脚露出来，她，是飘在空中的。

　　鬼怪呀！

　　“啊！”博雅一声大叫，顿时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的孩子重重地压在博雅的肚子上，博雅疼得咧开了嘴。

　　“博雅大人，您是个好人呐。”妇人发出低低的叹息。

　　“啊，您你知道我的名字？”博雅又惊又怕，全身给那孩子死死压住，动也动不了。

　　“博雅大人，您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肯帮我把孩子抱到这里来的人，谢谢您。作为答谢，我要送给您一样礼物，博雅大人，您会喜欢的。”妇人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放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博雅呆呆地看着妇人消失在黑暗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喊道：“哎，夫人，您等等呀，您的孩子还没带走呐。”

　　博雅用尽全身力气把孩子从自己肚子上移到地面，解开层层的裹布，发现躺在其中的跟本就不是孩子，而是一块长条形的坚硬的石头，沉重无比。怪不得手快断掉了，这么大一块石头。

　　博雅捡起地上的笛子细细察看，昏暗的夜色中，只见那竹笛通体碧绿，末端一左一右雕刻有两片赤色的叶子。笛身上隐隐有两个极小的字微微发光：叶二。

　　传说中拥有神奇力量的笛子，能奏出世间最美妙的音色。

　　鬼笛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