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阿北瑶

29、积流交浅

　　自城主府中出来，明抒璇便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今儿晨起来到城主府，她并未存苛责探访之心。只是想着来实地看一看，石城主做为临州百姓的父母官，眼下这关头，定然是心力交瘁得罢！若是她能帮上一点儿忙，倒也不枉此行了！

　　“依我看啊，这姓石的压根就没把水患之事给放在心上。你为何还对他如此客气？”慕缙神色迷惘，不解说道。

　　明抒璇微含笑意摇了摇头，“他的确惫懒，拿着朝廷俸银却丝毫不担百姓之苦。可是,临州也是大纹与南越的分界。我不能因着一时口舌之快，置百姓于不顾！”她只无奈叹气道，“若逼他逼得太紧，难免他不会心生怨怼！届时他万一纠集了南越各部军士，又要扰得百姓们过不得安生日子。到时，可比这水患更叫人心烦！我不得不防！”

　　想她一个女儿家，心中竟存着如此厚重的家国情怀！满心满眼里装着的都是江山社稷！思及此，慕缙不由冷汗涔涔，迟早有一天他的真实身份是会暴露的，届时这明抒璇必定要与他势不两立！

　　那时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呢？难道要告诉她，他接近她只是为了图谋大纹山河？甚至，弱水湖旁惊鸿一面的初见，都是他精心策划，到时他该如何自居？

　　“我思量前后，还是觉着不大稳当。不如，你再陪我往西坊看看去。我想着，那边住的都是城中贫户，私心里头瞧着他们近况到底如何，有没有被这涝害影响了生活？你觉着可好？”

　　正想得出神，却听见明抒璇出声询问，他回身握住她那只垂落在裙裾一侧冰凉的手道，“西坊不比东坊，总是杂乱破败的，你确定要去？”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的。”她感受到慕缙手心传递给她的温度，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当务之急是临州的涝害，可涝害终有结束的一日。我更想知道，这些百姓们，每日究竟是如何维持生计的。我想帮助他们，尽我所能。”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西坊。有别于东坊的繁华热闹，这儿入眼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片瓦砾古老而又苍凉，诉说着此处的破败。

　　约莫是看她眉心微蹙，慕缙以手抵拳开口道，“你也眼瞧着了，临州到底比不上州来。城中西坊更是叫人瞧着心里不大痛快，你初来乍到的，可更得小心些跟紧我。”

　　“听你这说法，似乎你对这临州城很是熟悉,怎么，以前来过？”明抒璇见他关怀自己，然而心下却存疑，禁不住就开口问了。

　　慕缙神色一如往昔，脸上不带丝毫波澜答道，“哪里有的事，姑娘说笑了。我只不过是见这街市人影纷乱，担心你我走散。你不要多想。”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虽然她心里有几分怅然。然而面帘下那双美目在眼波流转间便叫慕缙心下久久不得平静。

　　她伸出素白指尖，婉转勾起慕缙衣袍一角，道，“这不怕，人影繁乱又能如何？我且拉住你的衣袖，哪里就能这么轻易走散的？”

　　他心知这棽芸郡主一向最是守礼节范的，愣是想象不到她竟有主动来牵住他袍袖的时候，刹那间只觉讶然！

　　“嗯……”她低吟一声，引着慕缙行至一僻静处，附在他耳边轻语，“没想过吧，其实你不用这样看我。从前我自觉出身勋贵，合该端着世家贵女的冷淡自矜。可自打在秋水湖畔与你弹拨一曲，之后每每遇着你，我总是情不自禁就想着再靠近你些。”

　　停顿片刻，她又笑着说了，“我呢，竟是豁出这世家贵女的脸面儿不要了。主动做出牵你衣裳的动作，你可不许取笑我啊！”

　　“哈哈……哪里有的事？你待我这般真心实意，我哪里还能取笑你呢？你且放心，心意满满的，尽在这里装着呢！”说罢他用手指了指心口，回转过去握住明抒璇的手，直惊得她用另一只手把扇面往前抬了去，面上绯红一片。

　　二人正温情脉脉，倒不知从哪处传来唾骂之声，不绝于耳。被这一男一女互相对骂的声儿污了清静，她显是不满，眼角陡然生出一丝厌烦。黯然间耐下性子来，与慕缙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对骂！

　　“今天就将这事摊开来说！也叫大家伙都来评个理！”那妇人匀了匀气息，接着道，“大伙儿都晓得，近日来这雨水本就不断。我家的梨子大部分都被水给泡了，就剩下这么寥寥几个了！谁知，就这么着，剩下的梨子还被你家养的那头骡马给祸祸完了！”

　　“啊呸！不过是一头畜生吃了你家几个梨子，好值当你一通牢骚！回头我依市价二倍，照了原样赔你不就行了？只当我买你的梨便是了！”

　　听了男人这话，明抒璇也点了点头。心道这卖梨的女子未免太过计较，几个梨子而已，便是这般斤斤斤计较起来！

　　慕缙却好似洞悉了她的心思，微不可察地出声道，“姑娘觉得这男人的话有道理吗？我倒不这么认为，且往下看看罢！”

　　有人过来劝架，拉扯开二人。“老伯我啊，在这一片卖鱼也有好些年头。咱这一带虽算不上繁华，到底人往来去，因为几个梨互相甩了脸子多没意思！和气生财！”卖鱼的老头放下手中的杆秤，来到二人中间充当和事佬。

　　语重心长地说完这话，老伯又换上一副笑脸子，“妹子啊，和气生财！咱们各退一步倒罢了！”

　　女子却是语气戚戚，言辞诚恳，“不是我不愿退让。若只因几个梨子，我也不是那痴缠人，何苦在这里白惹个别人笑话！”

　　“他家与我家早有宿怨，欺我父母病弱。联合乡绅强吞去我家几亩田产。世道本就艰难，生存不易！现下里竟是连几个梨子的便宜他都要占去！”

　　……

　　后面那二人再说的话，明抒璇也没心思再听下去。

　　她自幼身在上位，是堆金叠玉的尊贵人儿。自然是不能理解这妇人为了三瓜两枣斤斤计较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下也没有兴致探问如此鸡毛蒜皮之事，只是低呼一声，轻扯扯慕缙的衣裳，二人这才一道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