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不值钱》墨亦戈

2、沈星渊总算有台词了

　　仁心医院离东大学城有将近半小时的车程，位于居里区，至于容砚那天出现在那里，还得从一只狗说起。
　　壮哥作为一只遭人遗弃的混血狗，被丁小棠在垃圾桶边捡到时已经奄奄一息毫无狗样，偏得小棠.丁那天服装店销售额可观，她以一种富婆的姿态用外套将脏兮兮的狗包起来领走。
　　富婆丁大概是戏精上身，觉得自己善心大发观音再世头顶冒着佛光，将狗送去市里最好最贵的宠物医院，出手阔绰办了张年卡，每月都去居里区报道给壮哥驱一次虫。
　　容砚当时就卧在丁小棠出租屋的迷你沙发里骂她“傻X”,
　　“它还这么小哪需要每月都驱虫啊，你都不需要这么勤”。
　　丁小棠事业女性“只管办不管查”，因此这每月一次如大姨妈般稳定的接送任务就全权落在了容砚的小肩膀上。
　　那日天色阴沉，空气闷热，蝇飞虫舞，容砚带着刚驱完虫的壮哥出去，还没骑上电动车就现场遇人五体遭雷当即厥倒。
　　一路颠来簸去总算是到了传闻中的仁心医院，容砚跟服务台打听了一下住院部就直奔1234号病房而去。
　　出了电梯，消毒水的味道愈发浓烈直往鼻腔里扑，容砚吸了吸鼻子就顺着病房号寻到1234号房门前。
　　房门紧闭连小窗户都拉上了帘子，容砚连提前窥探一番都没机会，只得抬手曲起拇指扣了扣门。
　　还没等推门而入，门倏地一下拉开并且蹦出一张稚嫩的小脸蛋。
　　“？？？”
　　小脸蛋上的黑框眼镜被主人往上推了推，厚厚的镜片背后投射出两缕复杂的目光，怎么说呢，既懵懂迷茫，又清明透彻，最后化作理解与漠然。
　　我擦！你谁啊？
　　容砚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微微蹙起眉头道：“你还真是女的。”
　　那不然嘞！
　　没看到老娘这无处安放的女性魅力吗？
　　俩人瞪目眦眼了半晌，容砚就没见过这么会打招呼的，等等，这声音有点familiar啊？
　　这不是电话里怼人不歇气记忆力超群的社会主义大可爱嘛？
　　啊呸！
　　什么大可爱？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夸人？
　　好嘛！原来就是你啊！
　　容砚跟被老鹰绑架了小鸡崽的母鸡一样，混身毛翎炸开，一副不斗个你死我活不罢休的泼妇启动模式……
　　“进来吧，病人醒了。”
　　一个刹车来得太遽然，容砚差点当面秀了一把现场翻车。
　　小眼镜拉开门，门缝像是被突然撕开的口子，里面逸出丝丝寒气，容砚搁下恩仇笔管条直走了进去。
　　病房内的窗帘拉开了半边，透过玻璃能够看见烧了整片天空的热烈晚霞，霞光丝丝缕缕灼进病房，铺在端靠床头的人影肩头。
　　隔着两米远，少年偏过头望向门边……
　　我勒个七彩晚霞旋转崩天坠地个大去！
　　这也太他妈好看了吧！
　　原谅容砚三寸舌灿此刻冬眠泥底，词汇贫乏，重返一年级遣词造句：这个小哥哥就像一幅油画。
　　后有小眼镜，容砚才生生克制住现场表演“我的泪水从嘴里流出来”，她转了转看直了的眸子，抬手揉了揉鼻头，转头对昔日劲敌眨巴了下眼睛，低声问道：“你确定这是我领过来的那个？”
　　小眼镜一本正经：“你不是石见吗？”
　　容砚这个时候已经没心思纠结，头如捣蒜供认不讳。
　　“那就没错了，”小眼镜理了理身上的护士服，往前踱了一步，特别太监地说道：“登记簿上就是石见先生送来的。”
　　我擦你个小太监！
　　虽然少年很美，但人都醒了没理由把她这个强行“被”见义勇为的小市民喊过来啊，看着也不像要感恩戴德啊？
　　而且到现在也没看见一个除她之外的陌生人，连个探望的家人都没有吗？
　　小眼镜仿佛看透了她的诸多想法，他清了清嗓子径直走到病床前，转身对容砚道：“他送过来时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手机钱包也没见，从醒过来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有些抵触情绪，我们怀疑，”小眼镜还算人道，走到容砚面前手往脑袋上指了指，压低声音：“这儿摔坏了。”
　　什么？
　　摔坏了？
　　难道不是被劈坏了的可能性更大吗？
　　坏了不就是傻了吗？还怀疑？
　　而且人一看就一耳聪目明的新时代小青年，怎么光凭人家不说话就判断是傻子呢？
　　容砚不敢说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么如璧似玉的美男子要是个傻子该折煞多少怀春少女的心啊！
　　容砚背负万千少女的赤子之心，拉着小眼镜就往门外走：“快带我见主治医生，我要问清楚！”
　　主治医生是个脑门锃亮肚大如斗慈眉善目的老爷子，手捧全国统一的花瓷杯坐在容砚面前：“我听小方说了，是你把人送进医院的，完了又溜走了。”
　　？？后面那句可以不说的……
　　容砚扶了扶额，呵呵傻笑两声：“医生，这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老爷子揭开杯盖坐在空调屋里吹了吹杯口泛起的白雾：“昏迷的时候全身检查过一遍，只有后脑砸地的伤口，伤势不严重只有轻微脑震荡。”老医生撅起嘴喝了口水接着道：“苏醒过后本想再检查一遍，但是病人抵触情绪很强烈，也不愿开口说话。”
　　容砚想起方才少年转头过来，背着光面色难辨，却莫名感觉有一丝怆然。
　　“医生，”容砚半边眉峰抬高，觑着眼道：“他是被雷劈倒的，我亲眼见到的。”
　　老医生似乎面色复杂咂摸了一会儿道：“可是一开始检查并没发现大脑有什么异样……这样啊，小雷锋你先跟小方帮着跟病人沟通沟通，要是他还不开口，我就想办法请心理医生来开导他，真不行的话就报警让警察处理。”
　　老医生行医半生，嗓音早已被岁月烟熏出一种沧桑暗哑，却莫名令人心安。
　　容砚咬了咬下唇，终于问出她一开始就牵肠挂肚的问题：“医生…他会不会傻啊？”

　　小雷锋雄赳赳气昂昂跟个招摇装骗的瞎子似的一把捞住呆毛一颠一颠往医院门外走的小眼镜：“你是小方吧？”
　　方童乜着眼，往旁边一躲：“有话好好说，下什么黑手！”
　　小方护士下了班脱了制服更显一股子冲天的学生气，脸比巴掌小，手比葱根儿白，容砚瞅着人家跟她一般大，只道：“那什么，赵医生让我跟你一起开导开导病人，你怎么走了啊？”
　　“我下班了。”方童特地将手腕抬起来在容砚面前晃了晃，手表的镜面反射光线跟马上要变身似的。
　　“再瞎晃把你胳膊掰折了。”招摇撞骗的假瞎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那他就一个人待着嘛？”
　　方童放下手臂，边往外走边道：“晚上有人值班，没人招他他也挺安静的。”

　　正是世纪连续剧新闻联播播放的时间，容砚双手背后手里提着保温杯窜进1234号病房。
　　一进门就见美少年偏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们离开后就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窗外天色趋暗，容砚拍亮病房内的灯，灯光似大片水银倾泄而出填满整个房间。
　　少年抬手轻轻遮在额上，目光却依旧紧锁容砚。
　　这下总算看清了，纤瘦修长的手在额前投下一片阴翳，深长双眼隐在其中倒显得愈发透亮清澈，仿若洒落银河的曜星。
　　容砚站在门口思索半天怎么开口不至于引起对方的抵触情绪以及如何留下一个好印象，但一想到这美男子有可能是个傻子她又将后半条约束撤去，匀速行至床前：“你饿不饿啊？”
　　少年的目光似银线随着容砚的步调逡巡，直白不讳地抬眼望着她。
　　容砚没被这么直愣愣地观察过，心里“他可能是个傻子”的想法又重了几分并携带着“还可能是个哑巴”的猜测。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她微微弓着腰，却发现这人的睫毛又卷又密，似两把扇子微微抖动，脸皮虽厚好歹也是姑娘家，容砚偏开目光心底发虚：“你昏迷了两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你不饿吗？”
　　少年貌似思考了一番，也许不是在思考，放下手臂，睫羽簌簌。
　　好吧！这也许就是个哑巴！
　　容砚将目光垂在少年唇上，期盼着对方能吐露两个字，却心神彷徨，这唇型长得可真好！
　　苍白无血色，淡薄地好似一把刚刚开刃的刀片。
　　容砚决定不再验证自己的猜想，直起上身转身就要出去。
　　“烟卿姑娘。”
　　卧……
　　容砚一口空气差点呛过去，这边脚还没踏出房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唤语，好似足底电流四窜至脑神经，末梢细胞欢欢喜喜闹腾一堂，又好似细雨裹着柔风，柳烟黛峦中点点影绰，静至心底。
　　没有电视剧中的慢动作，容砚头一甩发丝儿还没来得及扬起就直往床前跑：“刚才是你在说话？啊？是不是啊？”
　　少年唇线抿紧，坚毅落拓，两泊深情又痛苦的目光缀着容砚的面庞，似细细描摹又似牢牢印刻，半晌才点点头。
　　喔！
　　不是哑巴！
　　能说话！
　　声音还好听！
　　能听懂人话！
　　容砚乐得就差原地蹦三蹦了，她激动地直接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
　　片刻后值班的小护士推开门进来，还没看清病人先注意到站在一旁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射升空的容砚。
　　“护士，他会说话，他不是哑巴，我听到了！”
　　护士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嘴角抽搐：“没听说这房病人是哑巴啊。”
　　容砚稍稍冷静了一下，打了个哈哈：“啊，是，不过他刚才开口说话了。”说着转头对少年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少年却双唇紧闭不愿开口，甚至还略带敌意地看了眼一旁的护士。
　　这又是闹哪出？
　　“你刚才不是开口说什么姑娘吗？你再说一次看看？”容砚不肯放弃，还特地放轻语气。
　　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他刚刚眼中那点意味容砚也注意到了，寻思着是不是只在她面前才愿意说话，莫名内心涌上一股得意，她跟小护士商量着让人先退出门外，她再沟通沟通。
　　护士小姐姐也算配合，关了门，容砚走到少年身旁：“好了吧，人家已经走了，现在就你跟我，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我听听！”
　　容砚手里捏着手机，录音打开，只等少年再开金口，以印证自己这童话般的独一无二的女主属性。
　　谁知这下彻底是不开口了，少年将脸一偏，决绝甩了容砚一脸。
　　嘿！我这暴脾气！
　　容砚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失落，最后一番发酵顿觉索然无味，于是腿一伸，心道：你不吃饭我可要吃饭了！
　　“不说拉倒，我就当幻听好了，我得回去了，你好好待着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慌慌，容砚现在还真是没多少精力耗，打定主意往门边走---
　　“你不是烟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