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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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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跃民路之后车子变少。但雨却下大了。
想着离家不远了,沈念升也就没停下打伞。只奋力继续蹬。
到巷口,李婶正在收拾摊子,见她不撑伞只说,逞能的又是,撑个伞又费得了多少时间。扯着嗓子,体恤的斥责,实际就是体恤。
沈念升也停下,“您今天又这么晚?”
这老婶子顿时炸呼着朝她招手,“别停雨里头啊!。这孩子!”示意她进店里躲躲。
念升见她还有得收拾,就推了自行车到屋檐下,开始动手帮她整理折叠桌了小塑料凳。
这店子说是“屋”,其实就是雨布隔出来的简易早点摊儿,只有门面确实是一个小四平米的屋子,操作台和前场都在棚子里,当然,由于味道不错,生意非常好,但它说到底只是个早餐摊儿。
“乔允施个死丫头,都现在了还没影儿呢!”嘴里数落着,她仍旧不放心探着身往雨棚外的路尽头看。
这么冷的天,晚上明明没什么生意,却让她等到现在的,除了女儿也不能有别人了啊。
沈念升见她焦灼期盼着未归的长女,艰辛严寒全然不顾,只觉得温情。
帮她把插在顶棚上的照明灯插电板捋好收回,她安慰道:“高三下学期,学习肯定要抓紧,施施那么刻苦要强,估计又是自己做题忘了时间!”
妇人闻言,面色缓和下来,甚感宽慰似的说:“她这次复读要还是上不了C大,我说什么也不叫她再走回头路了。去年报的H大其实就很不错嘛!怎么就一根筋呢,非得去C大!”
“她有自己的想法,吃得下苦熬得住神,您信她就行了!好不好,还得是她自己说了算,而且上个好学校,日后找工作也有依仗些,她向来有主见,您且安心支持她就是。”
她没上过大学,并不知道那女孩子的一门心思要上C大是为何故。但她欣赏她那股宁折不弯的执拗劲儿。
“我倒还好,可你乔叔不待见她!昨天还在跟我抱怨,当初不该听她的复读。又得多交一年的学杂费啊~”她叹息,“我守一天不够她一天的开销。就那,她还是省了又省的,没敢跟人比呢!”本来抱怨着,她忽又心疼起自己的大女儿来。
“知恩呢?”
“搁家里待着呢!玩儿游戏,写完作业就一直抱着手机不放。待会儿非收拾他不可。”
虽然这么说,但沈念升相信,这婶子是绝对不会拿这小儿子怎么样的。
俩人收完摊子,沈念升帮她把燃气炉和大汤锅一起推进店里,出门前这婶儿硬要给她一条大腌鱼。
八斤多,沾着各味的佐料,七成干。让她红烧着吃。
沈念升于是明白招呼她是假,变着法子想送她吃食是真。
“小念啊!你近来没什么吧?”
她预备出门时,李婶儿欲言又止地问,神色忧愁。
“没啊!”她笑,“好着呢,吃得香,睡得着。能有什么事?”看起来确实不像有心事。
妇人闻声点点头,不放心的又嘱咐道:“没事最好,没事最好啊~遇着难处要说出来,知道吗?”
沈念升听罢拍拍她的肩给她宽心,“现在的和谐社会,您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天晚了,您快关了店早些回家吧。我也得尽快回去换身衣服。”
妇人连连点头,“是呢是呢!赶紧回,都这么晚了!”
出门后,她听到妇人牢骚的抱怨着晚归的女儿还不回,然后事斥责不洗漱休息的儿子,以及已经睡着了的在工地累了一天的丈夫。
一日将尽。这被琐碎操劳和彼此守望相携填满的每一日。
牢骚声越来越远,转一个弯后,她到家。
然后明白,妇人刚刚脸上欲言又止的忧虑神色所为何故。
“来了。”
后视镜里,骑车的人竟然没撑伞。
深巷仅有的路灯下,昏黄灯光在雨幕中聊胜于无,他看不清她的脸。
“怎么样,要不要下去当面问清楚?”
严戎说,他给她寄了一件非常贵重的礼物,但被退回,里面的东西也少了一些,所以想弄清楚,是不是这女人搞得鬼!
“先示好,再训导,先礼后兵不是人之常情嘛!”这是严戎跟他解释为什么还送她礼物时给出的答复。但戚子弘不信。不过没所谓,今天下雨,他晚上肯定又要熬夜的,报表可以通宵看,所以现在陪严戎来浪费时间也没什么不妥。
而且严戎的话也不一定全假,送的礼物一定得以双倍的报偿收回,否则根本没必要送出去,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现在礼物倒是回来了,但竟然还少了一些,戚子弘可不是个能接受“得不偿失”结果的人。
不过呢,老这么尾随跟行,他觉得很不自在。上午忙完抽空去看她卖书就算了,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大雨夜里,愣是苦等两个多小时,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尽管今夜漫长。
“她进门咯,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吧!
“走吧。”后座的人却只淡淡吩咐一声。
暖气开的足,戚子弘没有置辩什么,依吩咐发动了车子。
起步时,发动机哼哼直呜愣,可能他下脚太重吧。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动声色目视前方。
棕色大众不堪其劳,车身微颤着给出反应。在窄巷中飞速离去。
“提速一百二,左转。”走出很远后,后座的人冷不丁提议道。
“严戎,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昨天看过司佳的打印机业务,返厂率高的可怕,还有他们近三年的生产数据,很多地方都漏洞百出,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嘛,Gunther说会视情派利兹来协助我们,到时候分蛋糕的人可就不只你我二人了!你不该把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戚子弘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严戎重心不定,会中途翻车,“她同事问我是不是他老公,看来她已经结婚了,你要是真的记恨他,就该直接惩罚报复!”
“你觉得我还喜欢她?”
“不,我是提醒你,明知不可能的事,一开始就不要设想。”戚子弘双手攥一攥方向盘,叹口气。
情况很明朗了,她视而不见。就是这样。不要再作无谓的等待。
呼——
沈念升在汽车发动机剧烈轰鸣声消失之后很久才重重的舒出一口气来。
她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只有啪啦的雨砸得门廊黛瓦哒哒作响。以及让她为之颤栗的汽车驶离时的余音萦绕在脑海中。
挥拂不去。
——你要第一个来找我哦。否则就惩罚你再也见不到我。
再也不见,未尝不好。
翌日沈念升早起,提前出门上班。
结果碰到乔允施上早课也正出门。俩人于是一起走了一段路。
“阿念今天有事吗?”小姑娘不叫她姐,从来都是亲昵的称呼名字。
大她十岁,叫姐姐其实也说的过去。但女生似乎有自己的坚持。就像她坚决不称呼乔知恩弟弟,而以猪尾巴代称一样。
“没事,就是想早早出门,慢慢地走。”自行车昨天淋了雨,她觉得心疼。
“嗯——”女生点点头。临到分岔路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有神似严戎的人。”前天晚上下晚自习,她回家,被一辆车擦身而过。
逼仄的巷道上,车子却根本不减速。
她气愤的追上去于是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有着让她熟识的面容。心底起疑,但困惑消解了愤怒,让他最后没有上前讨伐。
因为对方没有停留多久便驱车离开。
也由于她不太敢。
大概不是他。
那个男生瘦弱寒酸,永远一副阴鸷叵测的样子。他以前那么矮,怎么可能长成高大峻伟,不犯威仪的巍峨姿态。他当年可是连阿念都不如的啊,无论气力或者胆魄。
乔允施当时便在心底否认着,她想,除非重新投胎,否则那个人不可能是严戎。
那个让她略微胆怯着不敢靠近男人,和记忆里自己所鄙视厌恶的男生如此相像,“好几次,都在你家门口看到他。”
“嗯。我知道了。”
“你注意安全哦。”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流血事件,乔允施仍旧觉得很惊悸。
沈念升笑,“你才是,以后早点回来,不要一味的苦熬时间,注意休息。昨晚你妈又等到很晚,担心的不得了。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外面候着。”
女生闻言蹙起眉头,抿抿嘴后什么也没说,最后在分岔路口和她挥手分了道。
注意安全。原来大家,是这样的感受啊!
沈念升淡淡叹息,而后有些不耻的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似乎也没清透到哪里去。于是戚然一笑。
“人肯定已经走了!”
戚子弘很不耐烦的提醒道。他不耐烦,早起晨跑被公园砖铺路下潜藏的大雨积水噗滋溅了一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被召唤,跑来观摩尾随某人。
结果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该出门的人出得门来。他真讨厌浪费时间,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助理,他是靠了严戎的关系才能来到这里施展拳脚。
“你说——”后座的男人直愣愣盯着这些天来他们一直伏守的这幢房子,“她不会有事吧?”似乎是在担心什么,但语气却又平淡甚至带几分调笑。
好像在期盼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考虑到时间紧迫,与其猜测她有没有事,不如让我破门而入当场求证。如果没事,答疑解惑当即走人。或者我有她电话,直接确认?”
他可太忙了。因为这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戚子弘不耐烦的一抬眸却看到后视镜里,有一双平和而冷漠的眼睛。“怎么?”那双眼睛失落且忧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最讨厌主动了!”
“严戎你最好适可而止。”被无视且主动回避,“沈念升很显然是不会主动来找你赔礼道歉的!”被你探查观览,无故尾随。
犯错欠钱的人对于的债主的行踪与动向,无异于兔子忌惮鹰,逃犯害怕兵。她怎么可能主动前来送命呢?
严戎有些疲倦的仰头靠在椅背上,凝神思索了一阵,“下车。”片刻后,戚子弘下车,他也下来。然后吩咐,“帮我叫车。”
?“你吃错药?”戚子弘站他旁边真想一走了之。
“被讨厌了!”
闻言,戚子弘挑挑眉,然后点着头刚想让他不用太在意,专心工作就行了,但他手还没抬起,去拍他的肩。
“这辆车要不得了。”就听到对方淡淡补充道。以丢弃一张擦过嘴的餐巾纸的嫌恶口吻。而那张嘴刚刚吃了一口意面。
但发现不好吃。
不知是嫌弃面,还是嫌弃纸的口吻。
一连数日,黑色魅影都停在巷子里无人问津。
某天,赵泽仁上门询问情况,沈念升才得知,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大家都选择息事宁人。
“小沈啊,这车你要不劝你朋友早些开走呗!”赵泽仁是区交通大队队长,“前天涵涵家的爹撞你家院墙上了。”本来以为没什么的,但那位叔竟然骨折了。
老巷子,从前没做好规划,现在管理起来也没有规章可参,大家又都是街里街坊。他从中做协调,实际上大都是以传话共情,两面为人将事情和气解决为主。
从没上升到交通执法那一层上。
但今天,“巷子窄,这车停久了不大合适。大家来来往往的,不方便。车子放着不管,它也遭人惦记你说是吧?”
邻里关系倒还好,都是熟人,各自克服一下也就小事化了。涵涵妈找到他要抱怨的也不是沈念升乱停乱放,导致她老公撞上墙。她是觉得,这车子不正常。
赵泽仁也有这种感觉。
尤其今早接到匿名信,说,有人要偷车。
他这才过来一探究竟。车倒是还在,沈念升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全然知晓实情一样。赵泽仁于是确定这必然是她认识的人的车子。至于为什么要恶作剧,“这车的车主叫严戎。”他也猜个七七八八了。
虽然名字有变,但他无比肯定,名叫严戎的人,就是当年质问他为什么要救下那个女孩儿的男生。当然,现在的他,应该也是个大小伙了!
沈念升苦笑。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他,可是赌誓说,别再让他给碰上!
否则,睚眦必报,不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