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骨》野老清斋

5、吹面不寒杨柳风

　　三人来长安也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出去逛一逛，正巧今天晴空万里，于是乎三人就约着打算出去玩一玩。

　　他们叫了慕容清寒，但结果想必都能猜到，定是被残忍的拒绝了一番。

　　三人出去四处游玩了好一会儿，就凭着眼缘找了一处酒馆准备吃点东西，休息休息，这个客栈叫做乌衣巷口，明明是一家客栈，却说成是巷口，客栈的门与其他客栈不同，其他客栈都是大门敞开接待客人，可这家客栈却是大门紧闭，若是不自己推门进来，恐怕不知道他家是在营业的，想必店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赚钱，而是寻求有缘人吧，实在有趣。

　　当然，里面的菜色也是十分美味的，此后这乌衣巷口就成了他们几个好友的聚集地。

　　客栈里面的布局十分优雅，里面摆满了高山洋齿这种植物，一进到客栈，就感觉全身轻松悠闲。

　　“想必这里的主人也是个心性洒脱之人吧，”西岩宿说道

　　三五好友在一起，免不了二两小酒，幸运的是，店小二还额外拿了一壶醉芙蓉来赠送他们三人，说是他们老板送的，希望几位公子友谊长存，时常来小店聚上一番。

　　三人谢过老板美意之后，就开始喝酒作乐了。

　　他们仨人就不好奇老板是谁吗？不好奇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三人提出要面谢老板时，被小二拒绝了，店小二说道：“我们老板说了，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不如不见。”

　　既然老板都这样说了，那便作罢。

　　三人喝酒聊天，一晃眼就过去了几个时辰，三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欧阳故里开口道：“管兄，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何与慕容公子如此交好？像她那种无聊的人，不应该会有朋友啊？”

　　西岩宿也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慕容公子太冷了，我每次看见他都会不自觉地颤栗。”

　　管弦子脑袋晕乎乎的，沉默片刻道：有些人看起来很冷，不容易接触，那是因为他们所经历的苦难太多了，久而久之便试图用不与旁人接触来伪装自己，以便于保护自己。”

　　“咋还搞上哲学了呢？”欧阳故里见气氛有些压抑，便开玩笑道

　　可管弦子却不同平日一样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缓了缓。

　　“你们知道吗？其实慕容伯主没有你们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和蔼，他对清寒十分严苛残酷，时常打骂于她，可清寒依旧对他唯命是从。”慕容清寒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

　　“不会吧，我看那慕容伯主不是这种眼里的人啊。”西岩宿说道。

　　“那为什么慕容公子还那么尊重慕容翰林呢？”欧阳故里疑惑道。

　　管弦子继续道：“十年前，慕容清寒还不是名扬天下的慕容公子，而是扬州城外一个名为杏花村的小村庄里的乡野丫头。她家很穷，家里就只有一亩三分地，可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她出生时，她家已经有了六个孩子，六个孩子全都是女儿，他的父亲一看这次又是一个女儿，便不想要她，在乡下，谁家不是前面都生了好几胎，但是为了生一个儿子，就不停的生养。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农村，谈不上饿殍满地，但一定是吃不饱饭的。”说道这里，管弦子就开始有些低落了。

　　“所以就算是送人，也没有人会要。但她的父亲是没有打算养育她的，一是前面五个姐妹已经饱一顿饥一顿了，而且没有儿子啊，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种想法在他们的心里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家是还要生的，于是他的父亲就准备喂她毒药，让她夭折。”

　　“这件事被她母亲知道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母亲拖着还在流血的身体，用了自己的半条命将她救了下来，她的母亲因为生不出儿子，所以时常被公婆白眼，辱骂，殴打，而她的爹，整日泡在酒坛子里，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回到家就拿她和她的姐妹们出气，就因为她们是女儿身，没有什么用还得吃家里的米。”

　　“她的母亲也不例外，时常遭受丈夫的殴打，就因为生不出儿子，那时候她们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她的父亲和爷爷奶奶都见不得她们，不给她们吃，不给她们喝，她的母亲刚刚生产，却要赶紧下地干活，还在襁褓中的她就由三姐照顾，大姐二姐十岁不到，却要跟着母亲一起下地干活。”

　　“那时候她们时常饿得受不了，有时候邻居看不下去，就会将自家破了洞的锅和一些白菜还有一小块肉送给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将肉和白菜用清水煮了后捞出，将汤伴着糟糠和树皮给她们吃，以后的几餐里就反复地煮那点肉，直到肉煮没了，她们又得重新去找吃的。”

　　“她的大姐为了让她们吃上饭，去了青楼卖艺，二姐卖身去了有钱人家当丫鬟，三姐四姐受不了这种每天与饥饿打交道的日子，上吊自杀了。”管弦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当时的她四岁，看着自己的两个姐姐就死在自己的面前，高高悬在房梁上，因为瘦骨嶙峋，两边的的脸都深深地陷了进去，骨头高高凸起，眼珠子被绳子勒得像是要爆出来一样往前方直勾勾地瞪着，一条舌头长长的从嘴里吐出。她就这样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爬上板凳，将头伸入麻绳，看着她们俩从手脚不停地挣扎到慢慢地平息，平静。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害怕、惊恐、大哭大叫。”

　　“直到她的母亲将尸体从房梁上解下，抱着两个孩子的尸体嚎啕大哭，一次一次地哭到昏厥，直到她的父亲来破口大骂道:晦气的东西，枉费老子养了这么多年，吃了老子那么多粮食，最后还得老子来收尸。”然后将尸体用麻袋装着随便埋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林中，连一块碑都没有，她才似懂非懂，这个家，容不下她们所有人。”

　　她的姐姐，死了。这个家庭，像是一个噩梦一样。

　　“而她五姐呢，为了让妹妹吃饱，所以母亲弄到的糟糠或者树皮果子这种‘美食’全部都要留给妹妹，自己就漫山遍野地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有一次不小心误食了有毒的果子，顷刻之间，便命丧黄泉了，连自己最疼爱的妹妹都没有见到，哪怕是最后一面。”

　　阎王爷索命 ，从来都不会先通知世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针针见血，招招致命。

　　“后来她六岁的时候，二姐也死了，听说是因为偷吃了那富贵人家的东西，每年都偷，这次不小心被抓到了，就被活生生地打死了。她看了看桌上还剩下的半个茄子，那是二姐前两天回家看她时给她带来的，每年二姐都会从城里给她带茄子来做给她吃，那时候别说茄子了，就算是一片青菜叶子，她都欢喜得不行。她问姐姐是哪里来的好吃的，姐姐说是她服侍的那家主人送的。”

　　“二姐的死，一下子就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在以前她和二姐去街上捡东西吃的时候，看见别人家正在做红烧茄子，她就给姐姐说，要是自己每年都能吃到这种美食就好了，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贪念，却结束了二姐的生命，所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所以她后来再也不吃茄子，一吃茄子就会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可能就是童年留下的心里创伤导致的吧。可怜了这么小的她，就要承受如此多的痛苦。\"

　　\"再后来，因为大姐在青楼里赚了一些钱，所以她和母亲的生活好了一些，可是她的父亲，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管弦子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愤怒。

　　“她的母亲以年过半百，却还要她的母亲继续生育，不生儿子不能停，每次他的父亲拖着醉醺醺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来到她和母亲的破草房，不在乎她在或不在，就在她面前强迫母亲行云雨之事，极度的恶心让她开始变得冷漠，厌世。”

　　\"因为她的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的大姐拿钱来供养自己，甚至在她的大姐拿不出钱或拿的钱太少而跑到青楼去对自己的女儿拳脚相加，辱骂殴打，她的大姐害怕，所以拼命的赚钱，接客，有一日因为自己接客太多，又从小身子不好，所以死于房事之中。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她的好父亲。\"

　　\"她的大姐曾满心欢喜地对她说:\"等再过一个月，我就把自己赎回来，然后带你和母亲去其他地方，开一家客栈，我们三个无忧无虑地过生活。”

　　\"当时姐姐喜笑颜开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一个月而已，大姐命薄，始终没有等来这一个月。\"

　　梦太美了，只能存在于幻想里。

　　\"五个姐姐的死去，都不足以逼疯她，母亲的死，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母亲死于难产，高龄产妇，本来就是在鬼门关挂了个名字，死不死不过是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可她母亲的命硬不了，就单凭临盆的前一天还得在田里种地，就凭腹中有子却还是饥寒交迫，骨瘦如柴，就凭这辈子母亲受的苦，阎王爷都看不下去了，想让母亲解脱，所以要了母亲的命。\"

　　\"可自己的父亲，结发妻子为了给他生儿子死在他的面前，他不仅无动于衷，得知自己妻子腹中之子是个儿子时，却脱口大骂妻子是贱人，怀了儿子为什么不生下再死，还用脚猛踢母亲已经僵硬的尸体。\"

　　\"她冷冷地在一旁看着父亲的所作所为，父亲看着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她，就将心里的火全部撒在她的身上，对她拳打脚踢，将她一脚一脚地踹飞，又捡回来，踹飞，又捡回来.....\"

　　\"那年的她，七岁，嘴里鼻子里鲜血直流，可她一声不吭，一滴眼泪没掉，任凭自己的父亲打骂，后来父亲打累了，又去泡在酒坛子里，刚刚丧妻的他，拿着自己死去的青楼女儿用命换来的钱，去过纸醉金迷、烟花柳巷的生活。”

　　\"她靠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将自己的母亲拖出去埋了，谁也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是怎么拖动一个大人走了几里路的。”

　　“她将自己的母亲葬在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晚的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她在那里立了七块碑，有六块是母亲和姐姐，还有一块，是给自己的。”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死了，\'仇恨\'在她心里已经埋藏了很多年，从她出生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回到那个令她伤心欲绝、惊恐万分的家里，看着已经从烟花之地回来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躺在床上，她随手拿起一把菜刀，一刀，一刀，一刀地向那个丑陋的男人砍去，那个男人甚至来不及尖叫，来不及疼痛，就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她疯狂地朝那个男人的身体上砍去，每一刀，都是泄恨。”

　　\"这不是她的父亲，这只是她噩梦的开始，也是她噩梦的结束，转身出门，她一把火点燃了这座茅草屋，听着里面熟睡的爷爷奶奶突然惊醒然后狂叫，看着两个全身是火的人到处乱跑，痛苦地喊叫，她站在院子里使劲地笑着，笑得前仰后翻，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笑得捂住肚子睡在地上，然后嘶声呐喊、哭泣、狂笑，在地上左右翻滚。\"

　　\"看着房子和房里的人成为一片废墟，她就在地上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随着村民们的惊慌失措和议论纷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怕了拍身上的泥土，不顾他人的呼唤径直地走到昨日埋葬母亲的地方，慢慢地躺进自己为自己准备好的坟墓里去，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两天两夜，在坟墓里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就在她垂死之际，一个中年男人将她从坟墓中抱起，将她带回了家，那个人就是慕容翰林，慕容翰林教她武功，教她识字，教她琴棋书画，一手将她培育成了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人。”

　　“那时候她刚来慕容府，几天前才发生的事夜夜化作噩梦缠绕着她，七岁弑父，烧死爷爷奶奶，任她再厉害也难逃心里的魔障，她几乎精神崩溃，每日就像是个失了魂魄的人一样，眼神空洞，没有意识。是后来慕容翰林的悉心照料加之一些药物，才让她恢复了心智，慕容氏的人进族之前都会服下一种名为‘七绝曼陀’的丹药，此丹药禁情绝爱，人且不会哭，也就是‘喜怒哀乐’失去了‘哀’，但清寒与他人更不一样，不仅绝情绝爱，不会哭，而且还不会笑。”

　　“而慕容翰林就是赋予清寒新的生命的人，是他将清寒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是他给了清寒不一样的人生，所以清寒对他的尊重与爱戴，恐怕这个世界上，再难找到第二人。”管弦子长叹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

　　“那你又是怎么与冷月君结识的，我看你们俩关系好的很嘛”，欧阳故里问道。

　　“因为在她乞讨的时候，我在路边买桂花糕，她眼巴巴地看着我，于是我就给了她一块桂花糕。”

　　“就这样？欧阳故里有些吃惊

　　“嗯，就这样，不然你以为呢？”

　　“所以后来她就特别喜欢吃桂花糕”西岩宿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喜欢吃桂花糕，也许是喜欢我吧哈哈哈。”

　　“切，”欧阳故里白了一眼管弦子，手里还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那把蓝色折扇。

　　虽然已经微醺，虽然大家都只是当做听故事而已，可欧阳故里心里，却对这个看起来十分冷漠的女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是怜悯，因为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十分有爱的家庭里，也许是心疼，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却经历了人间的所有疾苦。总之，他开始对这个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女孩子有了些许的改观。

　　管弦子突然伸手过来，一把夺走了欧阳故里手中折扇，将扇子在自己手中铺展开来问道:“这折扇子 ，蓝色扇面原色扇骨，松鹤围屏,景物栩栩如生，扇面之上点缀的几朵梅花和些许仙鹤，使得整把折扇仙气十足，这把折扇扇面使用真丝扇面,质地相当细腻，扇骨是由头青毛竹制作而成，给人增添了几分儒雅。欧阳兄，这把扇子作何名字，可真是人间珍品。”

　　欧阳故里左边嘴角疯狂上扬，眼神里透露着一种自豪感道:“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