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夜话》经海一滴

1、山中偶遇雨，有妇轻启门

　　扫好屋，铺好炕，轻启门扉翘首盼望。我的主人啊，你在何方……

　　方远山疲惫不堪，有气无力地摸索前行。刺藤攀附住灌木，从根茎纠缠到顶端，又绕上临近的杨树枝，拉扯起一张细细密密的荆棘网。方远山喘着粗气，左臂胡拉着缠绕在灌木从上的细密刺藤，勉强辟开一条上山通道，右臂平举半笼，罩着怀里的李文萍一步步攀爬。

　　扒开最后一道荆棘，他也终究脱了力，任由背包滑脱肩头落在地上，踉跄几步摔趴在山头裸露的花岗岩上。天刚放晴，适才疾风和骤雨将石头冲刷的清凉剔透，方远山顾不上形象，左右脸轮番贴上去降温，厚重的鼻息搅动起石凹中沉积的雨水，细涌涓涓顺着石缝流淌，渗入方远山垂坠的衣袖没了痕迹。

　　李文萍也不好过，鞋尖儿刚够到平地便骨软筋酥瘫作一团，她平日娇生惯养，一路过来早已精疲力竭，全仗着方远山一路拖拽才翻上这个岭。

　　一时间四野静寂，除了远处涌动而近的滚雷竟只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喘息。

　　休息片刻，方远山终于缓过神儿来，撑着地面哼哼唧唧挣扎起身，手脚并用膝行几步爬到石头另一边，低头检查最先被他背上来的孩子。

　　孩子叫小牛，才三岁大，被暴雨浇个透心凉，现在正发着高烧。方远山拖回地上的背包，翻出水壶给孩子喂了点水，又把裹着孩子的外套紧了紧。

　　李文萍也渴，看着小牛喝水眼馋地嘬了嘬嘴巴，口腔里干喇喇的连一丝儿唾沫都抿不出来，干吞了几下撕扯着喉咙眼儿生疼。方远山照看孩子的殷勤劲儿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压抑的委屈登时被点爆，“噌”的一声就窜个高，扑在方远山身上边厮打边无声哭嚎，全然不似刚才的柔弱。

　　方远山也急眼了，反手一个巴掌过去把李文萍打懵了，弯腰抱起孩子拎着包，头也不回继续赶路。

　　李文萍哪受过这种委屈，哭哭啼啼一屁股坐石头上不肯走了。还没挤出眼泪，几颗雨滴先砸在了脸上。抬头一瞧，刚还在几里外的黑云已经急火火地撵到了头顶上，显然正酝酿新一轮的暴雨。李文萍不敢再矫情，仓惶起身追了上去。

　　“过了这道岭就能下山了，等办妥了事儿再跟你算账!”她瞪着方远山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

　　这道岭比山底下看着大多了，两人徘徊了十多分钟竟还没找到下山的坡。这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四周围乌压压一片，只能勉强辨认山体的大致轮廓，路愈发不好找了。

　　“咵啦!!!轰隆隆隆……

　　一道光柱凿出云层直插地表，边缘生出细细密密的枝杈，似火树银花点亮漫天炽白，也惊煞了整个山岭。适才歇息过的花岗岩、山松枝垂坠的球果、杨树杈盘踞的老鸦窝、叠叠树冠遮蔽的屋瓴……漫山踪迹无处遁形。

　　“哇啊!”

　　小牛被雷震醒，四下阴森的气氛让他惊恐不安，边啼哭边在方远山的怀里可劲儿扑腾。

　　方远山连忙脱下雨衣，把小牛缠起两圈牢牢裹住，结果非但没安静反而闹腾得更厉害了，露在雨衣外面的小脚不停地踢踹。奔波了一天方远山有些乏力，眼瞅着要兜不住了，李文萍赶忙围上来，她胳膊夹住两只细弱的脚踝把小牛整个人往方远山怀里顶。

　　过了半晌孩子扭动两下安分下来，想来是没劲了。两人慌慌张张地四下观望，见林深处的村庄没有被惊起响动才松下一口气。

　　“快走吧!刚才天亮我看见路了，我抱孩子你给我着打光”方远山说到。

　　李文萍赶紧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紧贴着方远山肩膀贴往下山的方向挪蹭。

　　刚走两步，就听见草窠里一阵悉悉索索，她以为是老鼠或者黄鼠狼，于是跺了跺脚，结果一只狼犬应声窜出。

　　这狗不似城里的家犬俯首帖耳，劲鼻咧嘴扯动两腮露出獠牙，脚掌蓄力抠住地面咔嚓作响。两人不敢招惹，想绕开它前行，谁知这狗不依不饶，嗓子里发出嘶吼的低鸣，作势就要扑起。

　　方远山手里没有武器，只得一边拽过背包甩到胸前比划，一边拱着李文萍往后撤。

　　倒退了十几步，后背贴上了一丛灌木林，李文萍摸索了一下发现木干低矮稀疏、枝叶湿软易折，于是拽着方远山继续往林子深处退。二人进林子后狗竟不再追逐了，它喷出一口湿气垂首唔鸣，沿着林边反复徘徊不肯离去。

　　灌木越来越低矮，直到两人扶上一堵砖墙才发现又回到了刚才的村子。刚才的闪电虽然描摹了整个村子的剪影，但只能凑近才得以窥探全貌。一般的村子都是院墙挨着院墙，但凡有点空隙就被圈成了菜地和宅院，生怕有一块儿空地便宜了旁人。可这个村子很不一样，不仅大道宽敞能跑公交，而且座座独栋空地拔起，没遮没挡不见院墙。这么说吧，有点像城里还没绿化的别墅群。

　　目光所及有七八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灰白砖墙、琉璃彩瓦，屋脊雕琢精美，饰物烧制有型，显然是用心铺陈的。

　　方远山看了眼手机，晚上8点，没有一户亮着灯光。

　　“有钱人到底是多呵。”李文萍酸唧唧的嘀咕。

　　话音刚落，俩人摸索中依靠的这间宅子里传出些响动。

　　咔啦啦……

　　李文萍吓得整个人都凝固了，与方远山面面相觑不敢再放肆，等了片刻待屋里一片静寂便相互搀扶着起身，方远山拉扯着李文萍往从里走，想穿过村子从另一个方向下山。

　　怕惊扰屋里的人，李文萍关了手电功能，只借助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勉强瞧清楚脚面高低前后两尺见方的距离。俩人猫腰垫脚，手扶青砖，身贴墙根边摸索边缓慢前行。拐过屋侧咯愣的草木瓦砾，踏上屋前细腻平滑的水泥平台，指尖掠过墙面粗糙搁楞的仿石漆、门框冰凉的铜包角、门扇纹理有致的雕花。正要往前再迈一步，方远山的手摸空了，他脚底下挪蹭太快，一时收不住前进的力道朝虚空跌去。

　　耻骨抵住紧闭的半扇房门，头和前胸从另半扇虚掩的门中摔入屋内，额头被两根胫骨间的棉布裙面兜住，摸空的手摁住一只鞋面……

　　鞋!

　　方远山只觉一股寒气从屋内汹涌释放，刺入天灵盖，顺着六脉通达全身，拔起了全身的汗毛。他想跑，可手脚都不听使唤，沉甸甸地粘在原地动弹不得。

　　蜷缩门外的李文萍吓地失了语，她别过头，眼睛埋进帽衫里不敢抬眼，指尖攥着方远山的裤腿狠狠拉扯，喉头憋出几声声呜咽再没了动静。方远山哆嗦了半晌鼓起勇气仰头查看，白袜长裙对襟短衫，显然一副女子模样。可惜门扉半开，又只探出半个身子在外，面色掩在屋里瞧不清明。

　　“下雨山路滑，进来歇歇吧。”女子音色颇为动听，语速不急不缓，音调缓舒低柔，绵绵入耳不禁让人放松下来，两人绷紧的神经也多少松弛了些。

　　方远山还在愣神儿，就察觉一股微风扫过面颊，裙角擦过额头朝外摆动。原来那女子一早就瞧见了跌落在一旁的雨衣卷，正弯腰伸手去够。

　　方远山赶忙扑了过去，抢先一步将小牛搂到怀里。

　　“我来，我来。孩子没什么事儿，就是太累睡着了，不碍事儿。“

　　女子全当耳旁风，无视方远山的退避径直逼近，一把捏住孩子露在外头湿漉漉的裤脚。摸了满手水渍，女子原本平和的五官拧巴起来，明眸一转阴戾地剜向方远山。孩子被折腾成这样，方远山也心虚，他回避了女子的视线，脑子飞转，想找个借口赶紧脱身。

　　见屋里踱出个柔弱女子，李文萍也不怕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掉女子搭在孩子身上的手，嘴里振振有词：“这么大的雨，是人都浇透了，我们也没辙不是。”

　　女子也不说话，抬脚退回屋内，用后背顶着房门说到：“孩子乏了，进来躲躲雨吧。”

　　方远山有些犹豫，还没琢磨好说辞就被一阵怪风抽了后背。飞旋的气流抽干垂坠在林间的雨滴，撩起的水雾混杂着沿途卷起的沙砾枝叶，路人寸步难行。李文萍身子早就挨不住了，抹了把脸抬腿就往屋里去。

　　“这么大的雨根本下不了山，我是走不动了，要走你自己走吧!”

　　方远山望了望远处模糊的山影，无奈叹了口气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