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参商》余人成双

3、元炁宗-3

　　柳清苑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玉静真人在偌大的殿宇之中久久沉思，而原本藏在条幔之后的鹿玙在听到自己外祖父卧床不起的消息时，只恨不得立刻冲出来问个清楚，若不是卫墨强行把他按住，怕是此时鹿玙已然将柳清苑揪在手心里了。
　　“你拦我干什么！”鹿玙虽然将声音压的很低，但其中所翻涌的担忧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卫墨在手中暗自加了些力道，强自将鹿玙按在了自己身边，他自然能够理解鹿玙的担忧，但此时此刻若就这么贸贸然的冲出去明摆着是中了柳清苑的圈套，只听卫墨轻声解释道：“如此大事，怎地不是你家人来通知，却要靠他一个外人大摇大摆的打着皇后的名义上山来说，方才在寒潭那你还跟我说前些日子你家里派人给你送过东西，那来人可曾提过你外祖父近日以来身体有恙？”
　　听到卫墨如此一说，鹿玙也冷静下来，细想之下才慢慢稳住心神。在鹿玙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外祖父向来身体康健，绝不会无端卧床不起，再联想到如今的朝局，有极大可能是皇后深感陛下驾崩之后自己孤掌难鸣，又急于控制朝臣为自己所用，鹿玙的外祖父乃当朝首辅重臣，位高权重，若是有他鼎力支持，日后也好与楚淑妃一争高下。而如今秦首辅却意外病倒，皇后措手不及之余便也想到了尚在元炁宗的鹿玙，毕竟试炼之期将至，鹿玙入朝为官是板上钉钉的事，以鹿玙原本的家世若是在日后真的能为皇后所用，自然是如虎添翼，而安排柳清苑拜谒元炁宗多半也是为了替皇后延揽鹿玙。
　　以柳清苑原本的算计，若是元炁宗上下通达时务，立时安排鹿玙随柳清苑入朝，那世人自会以为元炁宗支持皇后，而鹿玙得皇后青睐，更是在无形中给了秦首辅一个天大的人情，无论日后秦首辅康复与否，对于皇后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新帝登基之后干涉起前朝政务来也更加如鱼得水。
　　只是柳清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怕是也没有想到玉静真人会如此决绝，竟然丝毫没有安排鹿玙下山的意思，故而才会在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将实情和盘托出，只为迫使鹿玙尽快现身。若不出意外，此时柳清苑早已在玉鼎山周围的各个路口安排了人手，只为了等鹿玙下山。毕竟鹿玙身为孙辈忧心外祖父是人之常情，只要鹿玙能随着柳清苑一道回到帝都，即便日后因为今日的小小不愉快而与这爷孙二人心生嫌隙，但皇后所要谋求的声势已成，其余种种便也都无关紧要了。

　　“偷听了那么久还不出来，这些年纵得你们俩个愈发没有规矩了。”玉静真人目不斜视，仅一声轻喝便让鹿玙与卫墨两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得乖乖走上前来。在掌门师尊面前就连素日里肆意妄为惯了的鹿玙也变得甚为乖觉，再联想到方才柳清苑所说的话更是面有忧色，丝毫没有了玩闹之心。一旁的卫墨倒是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行礼之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玉静真人问道：“方才柳大人所言，你们可都听见了。”
　　两人点了点头。
　　玉静真人看向鹿玙，问了一句，“可想说些什么？”
　　鹿玙沉声道：“消息尚未确实，不能尽信。”可停顿了片刻还是单膝跪地，似有些恳求道：“师尊，事关外祖父性命安危，还请师尊允准徒儿即刻返回帝都一探究竟。”
　　玉静真人缓缓道：“你可知道此一回帝都意味着什么？”
　　“徒儿知道。”，鹿玙深深俯首，容色恳切。
　　玉静真人这时厉声质问道：“我元炁宗立身百年，无论在朝在野只一心匡助天下，从不涉身皇权倾轧，党争是非，你明知此一去是为皇后平添声势，有违我元炁宗立身之本，可还要去？”
　　“孝字当头。”鹿玙双膝跪地，重重顿首，“还请师尊体谅。”
　　玉静真人拂袖转身，“糊涂东西！从即刻起，你入清心洞思过，想不明白便别来见我。”
　　“师尊！”卫墨也俯身跪地，“师哥忧心外祖父乃天理伦常，还请师尊念在师哥孝心至诚，宽恕师哥。”
　　“冥顽不灵！”玉静真人反手一掌直逼卫墨胸口，真气汹涌澎湃。卫墨毫无防备，被这凌空一掌击中，整个人立时倒飞而去，重重跌落在殿外，淤血破口喷出，洒落在青石砖上如点点红梅，嫣红夺目。
　　鹿玙腾身而起，一下子冲到了卫墨身边，“小墨！”
　　玉静真人站在正殿门前，神色淡然，说道：“他如今气脉阻塞，你若不及时为他疏导真气，怕是他那一身功夫就要废了。”
　　鹿玙神色焦急，连忙道：“师尊若是不想让我下山直说便是，又何必如此。”说罢，鹿玙将卫墨抱起，小心翼翼地擦去他嘴角上的血迹。伸手探住卫墨的脉门，只觉卫墨体内真气差乱，他深知这段时间以来卫墨因为阴维脉阻塞的缘故一直在寒潭之中借助潭水寒气强行修炼内功心法，致使寒气淤结在周身经络之中，此刻被玉静真人的一掌生生击散，已然有扩散入脏腑的趋势，稍有不慎别说一身功夫不保，便是顷刻之间命丧当场也不无可能。
　　鹿玙的心猛然提起，恍惚间想起方才师尊提到了“清心洞”，瞬间便明白了师尊真正的意图，是以也不多说什么，将卫墨横抱在身前，提气跃身，朝着清心洞的方向掠去。

　　鹿玙抱着卫墨来到清心洞外，掩映在层叠石林之后的洞口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华，因为洞中有一眼直通地底的火井，井中不时有熔岩翻涌，将整个山洞都烘烤得灼热异常，即便是站在洞外很远也能够感受到洞中那逼人的热力，起初原是将这里当做是惩戒宗门内犯错弟子的所在，因此才有‘清心’之名，后因此处连接至阳地脉，极为适合阳脉弟子修习内功，故而也不再用作他途，只是鹿玙最怕暑热，即便是三伏夏日都直呼受不住，更何况是这清心洞中的蓬勃热力。每每在洞中修炼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比之卫墨动辄几日几夜浸在寒潭之中的勤奋刻苦，在内功修习上鹿玙难免逊色不少。若非资质根骨与卫墨一样均属上佳，这些年也不知会被卫墨落下多少。
　　卫墨在鹿玙怀中打了个哆嗦，从同尘观正殿到此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在卫墨的眉心处已然结起了寒霜。鹿玙见卫墨面露痛苦之色，心知时不待人，当下便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便冲进了洞里。
　　一入洞中，鹿玙顿觉热浪扑面，汗水蒸腾之际，只见卫墨眉间的寒霜渐渐消解，整个人的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凝重，心知此处对于卫墨体内的寒气果真是有一定的克制作用。走到那处火井边，鹿玙将卫墨轻轻放下，又运足内力，化掌为指，点中卫墨周身几处要穴护住心脉。借助火井之中源源不绝的热力，鹿玙运起阳脉心法，将真气缓缓送度到卫墨的丹田气海，之后发散进四肢百骸之中，将方才玉静真人那一掌所击散的寒气逐步中和消解。
　　日落月升，不知不觉间两人在清心洞中已然过了一日，虽说不过是中和寒气，但由于两人所修习的心法截然不同，鹿玙要细心控制着不让两人的内力相冲，之后才能引导着热力将卫墨体内的寒气一点点消解，而这说起来虽然简单，但这一日光景鹿玙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卫墨体内的真气疏导出错进而废了他一身的武功。
　　又是整整一夜的时间，卫墨慢慢转醒，映入眼帘的是鹿玙闭目专注的模样，因为被洞中热力烘烤的原因，鹿玙的面颊绯红如醉，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之后贴在脸上，看上去宛如娇羞的少女一般。卫墨浅浅一笑，又看到鹿玙身穿的外衣上已经析出了些许晶莹细碎的盐粒，当知他这一昼夜的劳苦，不由得在心底里荡漾起一丝暖流。
　　卫墨轻唤了一声，“师哥。”
　　鹿玙的声音略有些喑哑，“凝神运气，正好借着师尊这一掌，助你打通阴维脉。”
　　经过了清心洞中漫长的一日一夜，鹿玙也略有些明白了师尊玉静真人的一番深意，虽然在明面上是自己被勒令思过，又碍于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不好惩处太过，这才给了卫墨一掌，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掌的缘故，才将卫墨淤积体内多年的寒气打散，而阴维脉久未贯通一直是导致卫墨武功再难精进的关隘所在，如今有机会得以突破瓶颈，卫墨的内功修为无疑会再上一个台阶。鹿玙与卫墨都是聪明人，又是从小受教于玉静真人，自然懂得师尊的苦心，尤其是对于鹿玙来说，一开始他困于孝义亲情尚且情有可原，但经过这一遭更让鹿玙明白了阴阳两脉弟子虽说修习的功法截然不同但却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若是这一次鹿玙当真不管不顾地赶回帝都，中了皇后的算计，他自己仗着家世尚且能够斡旋挣扎，可难保不会牵连到之后入江湖试炼的卫墨，甚至还会将整个元炁宗都拖进了皇权斗争的泥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