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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未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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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燕并没有被下在牢狱之中,而是羁押在司刑府东侧厢房的书房中,每日起居作息,一如常人,吃喝度用,一应俱全,只是如需离开房间,便有两位司刑府的衙役时刻跟着。王雨燕也无意出门,就每日在房间里看书。羁押期间,如有访客,禀明了司刑卢锦言,又征得王雨燕自己同意,便可探访。这些日子以来,家人每日都来问候,姨母王青雀也来了两次,司户杨雪也来了两次。
未时一刻,王雨燕午餐过后,正在翻书,听到窗子“啪”得一声响,起身去看,查无异样,想是雀儿起飞什么的挂到窗子,便回去书桌。赫然发现书桌前站立一人,锦袍玉带,眉眼英俊,正是韩烁。
王雨燕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是淡淡笑道:“是该来了!”
韩烁向王雨燕深深一躬,说道:“前番承蒙王司镇关照,韩某感激不尽。”
王雨燕道:“司镇官职,雨燕不能再用,雨燕表字寻南。”
韩烁点点头,说道:“韩某浅薄之力,不知有何可效劳,寻南君不妨吩咐。”
王雨燕垂眼而笑,答道:“少君不必多礼,雨燕行事,计算过后果,如果承担不起,当时就不做了。倒是少君,听说来花垣和亲,是想浑水摸鱼呢?还是意在沛公呢?”
韩烁微微一笑:“既想浑水摸鱼,又想意在沛公。承蒙寻南君在花林涧的指教,在下说动了玄虎领议,派我前来花垣寻找机会。”
王雨燕和韩烁都不是什么爽快之人,讲话喜欢曲曲折折,他们说的浑水摸鱼,鱼指的就是花垣秘宝“龙骨”了,意在沛公的沛公,指的就是接管花垣一事了。这两人在花林涧合计过此事,但是如今情势不同往日。王雨燕与韩烁结盟,原计划花林涧可以源源不断的财物力支援韩烁行动,但是这个结盟关系,随着王雨燕的解职羁押而告终。韩烁仍然有意染指花垣,遂假借和亲名义,入赘花垣,借机而动。韩烁初入花垣,王雨燕尽管人于囹圄,仍是韩烁最可靠的花垣内线来源。
王雨燕问道:“浑水摸鱼一事也就罢了,这意在花垣城之事…少君打算如何攻略花垣?”
韩烁垂下眼睑:“韩某不知。”
王雨燕转头侧向窗边,缓缓而道:“夺花垣,阻碍有三。少君可知哪三者?”
韩烁问:“城主?”
王雨燕摇摇头:“城主康健有虞,时间可解决。再猜。”
韩烁道:“护城军?陈楚楚?”
王雨燕说:“对了一半,依当前形势,若是陈楚楚当了少城主,司军一职定会交出。陈楚楚会治军,却不会打仗。就看谁来接替司军一职了。再猜。”
韩烁思忖片刻,又提到:“若是花垣政通人和,没有浑水,无处舞剑?”
王雨燕这次笑了:“这就对了!”继而转向韩烁,继续说道:“韩少君想要浑水摸鱼,项庄舞剑,也要有这么个舞台,目前城主仍有威望,朝中陈秋鹭,杨雪分属的两派尚未撕破脸,又有王青雀和裴寒霜居中调停,局面不够混乱,难以出手摸鱼,此阻碍一。阻碍二,便是护城军。此军若在陈楚楚手里还算好,陈楚楚调令虽然得当,但有规律可循,易有破绽,且陈楚楚没有战功,军中信任程度不高,若是交给能治军之人,以护城军的战斗力,只怕不易击破,这就说到第三个阻碍了…”说到这里,王雨燕眼中一道厉光直射韩烁:“这阻碍三,就是三公主陈芊芊!”
韩烁心中一惊:怎会是陈芊芊?眼看着王雨燕盯着他的表情,他立刻抬眼无畏地看着王雨燕问:“寻南君此话怎讲?”
王雨燕见他神色自若,微微一笑,说道:“少君有所不知,这三公主名声虽坏,都是城里的仕大夫阶层和商贾地主的闲言碎语。这陈芊芊多番组织男女民兵在花玄边境抵抗骚扰,虽然胜败各有,但她对阵经验丰富,善组织善任用,很是骁勇。被她领导的这批男女民兵后来大多投军,所以陈芊芊在军中威望,远高于治军的陈楚楚。加上陈芊芊多次整治贪官恶吏,管束恶女欺压民男,她在民间的口碑,只怕远在陈楚楚之上。”
韩烁以少君之尊,极少与底层人民接触,第一次知道,原来花垣朝堂与底层民意,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分歧,并且原来这个三公主陈芊芊深得民心。陈芊芊如此深得人心,本该教韩烁苦恼,但不知为什么,韩烁竟然有三分得意。
不过韩烁素能自控表情,当下收拾心情,诚恳地询问:“那依寻南君说,我该如何处理这些障碍?”
王雨燕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少君无需多虑,该来的自然会来。少君想要的局面,只怕今日便会在您面前徐徐展开,少君唯需耐心等待便是。”
韩烁没有明白王雨燕说的,问道:“那这陈芊芊…?”
王雨燕微微一笑:“少君无需多虑陈芊芊,她纵武艺高强,深得人望,但她本人爱好孤身出入险境,朝野上下各派亟待收拾她,加上她这些年来结仇无数,能活到少城主擢考,也都算她本事了。实在不行,少君不挟有玄虎秘艺在身么?” 玄虎秘艺是指玄虎天堑特有的一种毒蛇,其毒液无色无味,一滴致命,且中毒之人,并无特别征兆,是为玄虎不传之密。玄虎少君,怎会有不备之理?
韩烁听得王雨燕此言,心头一震:这位三公主,生存环境竟如此恶劣!不由得眉头一皱。
王雨燕将韩烁表情一览眼底,她虽然知道韩烁已经赐婚于陈芊芊,但是决计没有想到,韩烁与陈芊芊相会的短短两面,竟已产生非同一般的相惜之情,以为韩烁是不乐意自己提到玄虎秘艺,当下便住了口。
此刻门外突然有司刑府的小厮来禀,问城中林家的林四欲见王雨燕,卢司刑已经准了,问王雨燕愿不愿见。韩烁向王雨燕深深一揖,王雨燕点头示意,韩烁翻窗而出。王雨燕略等片刻,朗声说:“请。”
陈楚楚在醉仙楼请客,其实是在自己的大本营布局,从老板跑堂小厮,到前厅的歌舞杂役,都是自己人。花满庭与林四,带着两名护卫,踏入醉仙楼的门槛时,相当于踏进了护城军的军营。
花满庭也是艺高人胆大,大剌剌地走到二楼后座,跟陈楚楚微一拱手示意,自觉地在陈楚楚对面啪嗒坐下,江湖气息十足。陈楚楚也不在意。反倒是教小厮给“叶爷”斟满好酒,酒不许断。
花满庭看这陈楚楚全副甲装,简束发髻,烟眉清目,玉肤朱唇,肃颜端坐,行止利落。陈楚楚看这花满庭,皂衣素袍,半髻半发,浓眉深目,鼻梁高耸,神色间洒脱随性,举止偏偏又气度不凡,摸不透对方的来历,陈楚楚便冷眼看着这位“叶爷”打算如何交涉。
花满庭先举杯向陈楚楚进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向陈楚楚示意自己心怀磊落,并无猜疑,嘴角却挂起嘲弄笑意,说:“叶某耿直,司军敢邀,我便敢来。司军安排这二十几个全副武装凝神戒备的士官伺候饮酒,是想摔杯号令么?”
陈楚楚被对方戳穿自己重阵戒备,也不恼羞,悠然答道:“激将之法在我这里不管用,叶公子有话请直接说。” 陈楚楚自幼最被母亲以礼相待,而不是温情相拥,性格中有极度倔强疏离的一面,从不惮于直陈事实。
花满庭脸皮极厚,被将了一军也无所谓,依然挂着嘲弄般的笑意盯着陈楚楚:“南麓里此番骚乱,民众伤十一人,骨折两人,具是护城军所为,司军给个公道吧!”
陈楚楚派去帮助伤员的医官,早就把具体情况传回来,陈楚楚早有准备,所以胸有成竹地回答:“伤十男一女,具按女子日入十文,给足六十日养伤费用,骨折两人,按女子日入给足九十日养伤费用。叶公子与此事可有异议?”一般官民纠纷补偿,官方赔偿是不足额不足日的,花垣女子收入额较高,陈楚楚愿意用女子收入足日足额补偿,算是十分慷慨了,可见她想要了解此事的决心。可是对手偏偏不给面子。
花满庭笑笑,答道:“陈司军,如此慷慨给养,要不也给叶某几鞭子,让叶某也领个伤钱度日?”花满庭讥讽陈楚楚意欲用钱打发伤者。要是换做陈芊芊,别人这般阴阳怪气地跟她讲话,她肯定要跳起来,说别以为她不敢,更有可能鞭子就直接落下了。但是陈楚楚性格稳重,不轻易动怒,看这花满庭无赖形态,也不改端正的表情姿态,答复花满庭:“叶公子这是跟我表达不满了,那叶公子提议如何呢?”
花满庭不改笑意,向陈楚楚凑近了一些,说:“叶某不材,跟司军讨个差事。”
陈楚楚回问:“哦,叶公子要投军?”
花满庭有些好奇:“若叶某投军,陈司军要给我个什么差事啊?”
陈楚楚聊废话也是一把好手,反问道:“叶公子想要领何职闲,本司定当尽力安排。”
花满庭又开启嘲弄模式:“叶某废物一个,这军中上下,唯有司军一职,可以领来做做。”
陈楚楚皮笑肉不笑地给了花满庭一个假笑:“叶公子现在重新投胎,十八年后或可一试。”
花满庭看到陈楚楚的假笑,可比前面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爱多了,反而笑得正经一些,说道:“多谢司军抬爱,叶某不着急。”说罢,低头一笑,再抬起头来,换上了正经一些的面孔说道:“楚楚,南麓里的纷争,考官府赔偿,只能医表,不能治里。但是军营若肯收纳,哪怕是一二十人,这青壮年男子中最善闹事的一批能有正务,收入略增,便不会聚集闹事去,也能减缓南麓里的矛盾压力。”
陈楚楚见对方居然以名字称呼自己,瞬间觉得对方冒犯,但是听得下去,对方确实言之有理,且花垣城四境扩张,确实急需人手,扩军也是她自己近日的主要提议之一。
陈楚楚思考了片刻,说道:“叶公子所言有理,本司会加以考虑。”
花满庭见陈楚楚如此容易说动,心下感激,站立起来对着陈楚楚作了一揖,说:“叶某替南麓里民众谢过陈司军。”
陈楚楚点点头,也站起来微微一躬,示意还礼。
目的已达,花满庭准备告辞,陈楚楚侧立相送。花满庭准备走下楼梯之时,仿佛突然下了一个决心,回头叫了一声“楚楚”。陈楚楚正对他再一次以名相称感到别扭,花满庭说道:“五七之数,月余轮替;五行三才,行道可测;对角之书,知密者众。”说罢,便下楼去了。
留下这陈楚楚却呆立在场。
原来花垣城军中有一套密令制度,用于传递保密信息,仅限于情报官知道。从时间,地点,书法三个方面来将信息改造成别人看不懂听不懂的指令。这个指令的关键诀窍是时间五七轮替,地点是五行偏移三才折叠,信息是文书对折,两个字一样的才是密令正文,这些秘密,花满庭脱口而出,可见密令已无秘密可言了。陈楚楚需要完全重新编辑一套方案。但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叫做“叶满园”的人,为什么要告诉她呢?此人到底是敌是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