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级生》追鹿

9、第九封信

　　周子游的大学没和我考在一起，连城市都不是一个城市。

　　对于这点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不可避免地被伤了一下。

　　原因无他。

　　从小学开始，都是我一路拽着他往前跑，让他能和我在同一个初中和高中读书。

　　周子游的妈妈对他考的大学相当满意，提着大包小包来我们家拜访，说是要感谢我。我妈妈觉得这样太见外了，毕竟两家的孩子一起从小学玩到这么大，家长也早就混熟了，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感谢一通，倒像是不熟的样子。

　　与大人这边的客套来客套去不同。我们两个耐不住寂寞，一起悄悄溜去街上散步。

　　“我妈发现我跑了肯定会生气，”周子游说，“哎呀你这个死孩子！一点都不虚心！你看看人家小谢！”

　　他惟妙惟肖地学着阿姨那套说法，一顿挤眉弄眼，逗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礼子啊。”

　　笑过之后，他的神色严肃起来，郑重地看着我：“上大学以后哥就不在你身边了。你别总是那么好说话，遇见傻逼就怼，怼不过打电话给我，我去揍他。”

　　我望向他：“真的？”

　　“真的啊，”周子游说，“T城和B城也没多远，一趟高铁的事，为兄弟帮忙我必然两肋插刀啊！”

　　我看着他那双写着“认真”的眼睛：“拉钩？”

　　“拉钩就拉钩。”

　　他对我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也伸出我的。两根手指在夏夜晚风中勾在一起，轻轻地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是小狗。”

　　周子游嗤笑，小声嘟囔：“别当小狗啊，小礼子。”

　　我确实没食言，食言的是他。

　　在B大学哲学的人，不仅费脑子，而且费头发。

　　我学了不到一个学期，只觉得马上要辟谷成仙了。

　　不对，辟谷成仙是唯心主义的遗毒。

　　可能因为名牌大学的学风很好，大家除了卷就是卷，根本没空像小学初中一样花时间变着法儿欺负你。偶尔有看不顺眼的，也顶多在心里腹诽几句，很难有闹到明面上来的。

　　我们专业有个学姐，今年刚刚18，一路跳级考上来的，回回奖学金拿到手软。我上大学还是班里的学委，她是辅导员助理，平日一起工作的机会还挺多的。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在导员办公室蹭电脑登记班里的贫困补助生，她在一边蹭导员办公室的WIFI，我们两个静默无言半个小时后，她出声喊住我：“小谢啊。”

　　“学姐有事吗？”

　　“你......”

　　学姐开了个头却又沉默了。我耐着性子等她说话，终于等到了她的一句：“你是不是没有对象？”

　　我敲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点点头：“没有。”

　　“那......学姐给你介绍一个？”

　　估计是要给我介绍她们班的哪个姑娘。

　　我毕竟取向与别人不同，刚准备婉言谢绝，却又听她道：“是个小哥哥。”

　　我手上一歪，一串乱码出现在文档的空白处。

　　“别和我说你不是，”学姐支着下巴看我，“你可是有注册blue的。”

　　我听她这么说，脸上倏地红了。

　　学姐从那张空桌子后绕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别紧张嘛，gay也有人权的，注册交友软件怎么啦？直男还玩陌陌呢。”

　　我拿不出理由拒绝她的拉红线邀请。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高中那个讨人厌的篮球队长意以外，我没再见过同类。

　　学姐介绍的男生和我约在校内一家咖啡馆。我挑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后就赴约去了。

　　我没去太早，不然显得我有多迫不及待似的，所以一路上边走边溜达，卡着点到了咖啡店。

　　那个学长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后落座，一抬头，忽然怔住了。

　　那是双过于熟悉的眼睛，曾出现在我梦里的眼睛。

　　“小谢？”

　　学长轻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再仔细看去，那股熟悉的感觉最终还是消失了。

　　像，但不是他。

　　周子游绝对不会这样温柔地喊我。他从来总是咋咋乎乎的，不喊得整个世界都听见不罢休。

　　我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

　　学长绅士地将菜单向我这边推了推，示意我先点单。我看了眼，点了杯美式。

　　似乎惊讶于我居然会喝美式，学长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喝这么苦的。”

　　“苦吗？”我说，“还好吧。”

　　除了刚见面时的那惊鸿一瞥以外，剩下的时间乏陈可谓。我们聊了学校生活，还有哪个教授好糊弄哪个教授特别严不能逃课。聊来聊去，让我觉得我不是来相亲的，而是来跟家长汇报学习成果的。

　　当我们一致决定该回去的时候，我也从学长脸上看见了一丝的如释重负。

　　我没问他是不是，他也同样体贴地没问我。我们两人心照不宣，既然没有结局，那就权当一次比较愉快的专业内会谈。

　　临走前，他忽然问我：“你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愣在原处，没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问。

　　“你的眼睛没藏好。”

　　学长调皮地眨了下眼，面上的笑容有些狡黠：“小谢同学，你刚到的时候，好像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和学长道别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有些迷茫。

　　我还喜不喜欢周子游呢？

　　事实上，毕业旅行那一吻后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甚至抱怨自己前一天没控制住喝了太多，喝到头疼。

　　而我却依旧记得那个印象深刻的亲吻，到现在也忘不了他的触感。

　　我正心烦意乱地思来想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陌生号码，来自B市。

　　我有些紧张，险些没按到接听键，刚接起电话，那头的人便大声道：“你是‘小礼子’吗？”

　　“我是，”我说，“你是哪位？”

　　“嗐，我是周子游的朋友。”

　　那个男生似乎有着和周子游一样大大咧咧的性格：“他喝醉了，一个劲地嚷着要见你，我们拦不住，只能打你的电话。你人在哪呢？方便过来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在B市啊。”

　　那边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在背景音里低声说就是不应该相信醉鬼。我实在是有些抓心挠肝，于是小心翼翼道：“去你们那边也要不了太久，我现在买车票的话......八点前应该来得及到。”

　　我到了T市才知道，原来周子游是因为失恋喝的酒。

　　而他这次从恋爱到失恋却并没有告诉我。

　　他的几个室友围在大排档的一张桌子前正手足无措：“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扳过周子游的脸：“你认识我吗？”

　　周子游迷迷瞪瞪地盯着我瞅了半天，忽然仰起脸要亲我。

　　“别闹。”

　　我挡住了他的唇：“认得我是谁吗？”

　　“小......小礼子。”

　　他睁大眼睛，说话含糊不清的，总算是认出了我是谁。

　　“他醉成这样，回去宿舍被看见是不是影响不太好？”我问他们，“要不我带他出去住一晚上？”

　　估计是觉得照顾醉鬼确实磨人。他的室友们虽然看上去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在月明星稀的T市晚上，我背起喝多了的周子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快捷酒店走去。

　　周子游在我背上哼哼：“她和别人跑了......”

　　“我不会和别人跑。”

　　兴许是走累了，兴许是他身上的酒气让我也醉了，憋着许多年的话终于说出口：“我等你七年了，不考虑我一下吗？”

　　“别闹啊，小礼子。”

　　他昏沉地拾起理智，笑呵呵地说：“你是男孩子啊。”

　　“对呗，”我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向前，“你这不挺清醒吗？自己下来走。”

　　周子游再没哼哼，也没说话，安静地趴在我后背上，好像真的醉过去了。

　　我看向天上那弯月亮，觉得它和毕业旅行那个晚上的月亮很像。

　　月亮离我很远，我伸手够不到他。周子游离我很近，我伸手就能碰到他，但我觉得他离我很远。

　　我快要失去他了，我想。

　　***

　　亲爱的周游：

　　今天你们队长来找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怕了的。

　　我自问发现性向后这么多年一直隐藏得很好，但没想到居然会被人认出来。

　　他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而也正是这句话，让我突然感到害怕。

　　如果你知道我的性向，你会怎么想？

　　是祝福好兄弟好朋友谢知礼能成功地找到另一半，还是觉得我可怕，害怕我对你下手，慢慢地疏远我？

　　或许是长久的亲密关系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会带着这个秘密老去，谁知道都可以，除了你。

　　我不愿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我蓄谋已久的产物。

　　2020.4.17,谢知礼写给最爱的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