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级生》追鹿

2、第二封信

　　但是周子游说得没错，确实有很多人喜欢他。

　　早在我们还是上小学的小破孩时，他就凭对球类运动的惊人天赋在各大比赛中崭露头角，成为体育老师的宠儿。

　　当然，还有那些曾经沉迷过《灌篮高手》的小姑娘们。

　　我曾经去看过一次他的比赛。他发现我来了，蹦跶得比平时都要高，在人群里上蹿下跳，似乎生怕我看不见他一样。

　　我怎么可能看不见他呢？

　　那么耀眼的一个人。

　　而我正好与他相反，总是独来独往，没有太好的朋友，任何时候都是孤单一个人。

　　说好听点叫喜欢安静，往难听了讲就叫与集体格格不入。

　　在相识与熟稔之前，我们这种同级生本来应该是两条毫无干系的平行线，就算家里是邻居，也合该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方向。

　　直到那个命运般的下午到来。

　　六年级的小男孩大多已经有了关于“性别”的概念，开始偷瞄女孩子的第二/性/特征，甚至学着那些路边摊盗版小说里的话对人家的身材评头论足。

　　大概是听了就会不舒服的程度，而我从未参与过这种讨论。

　　他们口中所说的“美女”也好，“清纯”也罢，在我眼里均一视同仁地被概括为“班里那个有点高的女孩子”和“隔壁班那个有点矮的女孩子”。

　　就这么一来二去，我自己把自己弄得更不合群，也让这些恶劣的玩笑话调了个头，直冲我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我的长相。

　　在男生堆里我属于那种最不讨他们喜欢的类型，说好听了叫阴柔，说不好听就是娘炮。

　　虽然我觉得男生长得好看点确实没什么，但奈何别人不这么认为。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我在他们口中变成了一个女生。

　　“谢知礼不是个男生其实是个女生”的谣言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这群平日屁点正事不干的小男生格外兴奋，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调味剂。

　　诚然，这也只是我后来所了解的。

　　于是在舆论愈演愈烈的某个周五，我值完日，刚把拖把笤帚规规矩矩放好，就被人堵了。

　　六年级的小孩，顶天了十二三岁，却不学好，把那些混迹街头的无业游民当目标效仿，耳朵上别着根烟充数，身上穿的衣服特赛博朋克，显然已经在幻想中把自己当成了叱咤一方的丐帮老大。

　　“丐帮老大”是隔壁班某位人高马壮的男生，一双眼眯成条缝，毫不客气地打量我：“你就是那个人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同龄人的恶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在脑袋里反省了下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反省的结果是没有。

　　“丐帮老大”毫无怜悯之心，恶劣地揪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墙角一按：“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

　　我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不仅是人妖，还是哑巴？”

　　“丐帮老大”似乎没有耐心听我继续说完，回头对给他充数的几个小弟说：“手机拿出来。”

　　小弟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巴掌大小的三星触屏手机递给他，他接过来，点开了拍照界面。

　　“你不说，大家都挺好奇的，”“丐帮老大”对着我摇了摇手里的手机，“所以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

　　他说完，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只手便已经掀起了我的衣服。

　　这会儿刚放完暑假开学，我身上穿着的还是夏季校服的短袖衬衫，毫不费力地便被他一把掀了起来。我突然明白他想做什么，颇有些惊慌失措地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把衣服全扯开。

　　“丐帮老大”的笑容忽然变得更恶劣起来：“不会真让我给说中了吧？你真是女的？”

　　我依旧紧抿着唇，可依旧拗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手机举起来——

　　然后他就挨了揍。

　　不知何时经过的周子游一拳砸在他后背上，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干什么呢？”

　　“丐帮老大”似乎认出来了这位爷是年级的风云人物，手上一哆嗦，残留着“罪证”的手机便掉在了地上。

　　“我没干什么，”“丐帮老大”嘟嘟囔囔道，“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他嘛，”他指着我说，“我好奇他是不是个女的！”

　　周子游皱着张小脸打量了我一下，费解地转过头：“他不是男生吗？”

　　“他......”

　　“少用奇怪的理由欺负同学。”

　　这个时候的周子游似乎提前来到了中二期，一定深信自己肩负着保护同学的职责，伸手揽过我的肩：“他我罩着了，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丐帮老大”似乎有些尴尬。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带着自己的几个凑数小弟匆匆离去。

　　风风光光来，落荒而逃去，可真是太惨了。

　　“我是周子游，”周子游戳了戳我，“你认识我吗？”

　　我点点头，刚要自我介绍，却听他道：“你不用介绍，我认识你。”

　　或许是我充满疑惑的眼神太明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学霸嘛，我认识你，每次考试都能拿到‘300’的。”

　　我“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风云人物惦记上。

　　周子游瞅了瞅门外，眼睛笑成条缝：“学霸，其实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路人物来找我是干什么的。

　　“学霸，我爸说我下次考试再考吊车尾就不让我打球了，”周子游说，“所以下次期末的话，你可不可以......”

　　好家伙，原来是有求而来。

　　我习惯性地抿了抿唇：“我不帮忙作弊。”

　　周子游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我似乎能在他脑袋上看见一双垂下来的大耳朵。

　　“但是，”我又补充道，“我可以教你。”

　　周子游摇摇头：“算了算了我学不会的。”

　　我有些生气：“六年级的题而已，也学不会吗？”

　　“你什么意思？”

　　他挑眉看我，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快：“嘲笑我？”

　　“没有，”我说，“阐述事实而已，爱学不学。”

　　作为一个已经开始预习初中课程的六年级小学生，当时的我确实看不太上连小学课程都搞不明白的人。

　　哪想到我这手根本算不上激将法的激将法好像把他惹毛了。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年级风云人物在我身后满脸不情愿道：“学就学，看不起谁呢你？”

　　“好啊，”我说，“明晚放学就开始，怎么样？”

　　这位答应得痛痛快快，可没过几天就反悔了，一到放学溜得比谁都快，我去他班门口逮不住人，只能造访他的篮球队，一抓一个准。

　　一片贴在脸颊上的冰凉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皱着眉回头，就看见这条傻狗拿着罐可乐冲着我笑。

　　“想什么呢？”他回到我旁边的座位问道，“喊你这么多遍都不理我。”

　　周子游在某些时候说话的尾音会带点类似于撒娇的语气，总能在一些时候撬开我比金刚钻还硬的心。

　　“想事。”

　　“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虽然我语气不好，可还是告诉了他我在想什么：“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

　　“小礼子。”周子游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喊我。

　　“嗯？”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妹子呢？”

　　“我是女生又怎么样？”

　　“你说你一个男生长得比女生都好看，你要是妹子我肯定追你啊！”

　　我笑了下，问道：“你追我？你喜欢我什么？”

　　“挺多呗。”

　　他趴在桌上看我，眼里温柔得可怕：“脾气好，学习好，对我好，你要是个女生多棒。”

　　“是啊。”

　　旁边有人忽然大声嚷了句什么，把我这句回答盖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我说。

　　***

　　亲爱的周游：

　　今天又有女生给你递情书，我替你拒绝了，不客气。

　　勉强才能和我考上一个初中就算了，我在最好的班你给我考了个最差的班又是什么意思？

　　当时考完试不是说很稳的吗？

　　周游的嘴骗人的鬼。

　　不仅如此，刚上初中就鬼混，上课睡觉下课打球第一次期中考试考了个年级倒数，总共760人你排745是吧？

　　你撩女生也就算了，不被打死爱怎么当暖男就怎么当，还总来我面前炫耀是怎么回事？

　　你脑子有问题吧你？什么品种的神经病？天天不好好学习就搞这些有的没的。

　　烦得要命，真搞不懂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行，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想从我这里找突破口还是太天真了，全给你拒了我看你怎么办哈。

　　初中不比小学，你要是考不好了可别再来找我帮忙补习。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麻烦谁。

　　等咱俩绝交的那一天我肯定要把这些信全都给你看，留着我自己都觉得晦气。

　　烦死人了，周游，你真是全世界最讨人厌的人。

　　谢知礼

　　于2016.11.7，写给考进14班的混蛋周游